第十三章 釋冰逐憶

品銘隨祁軒沈默的駕馬回了營。方才池中之事，他雖不在近前，但因著兩人都沒有避諱，他到底是察覺到動靜靠近聽去了一些。

如今祁軒一臉陰騖的入了帳，品銘不好多說什麽，便連皇帳都沒有跟入。各人有各人的立場，能說是皇上的錯？不能。那說是洛筠的錯，心有不忍。

祁軒甩袖坐到帳中的書案之後，顧自煩悶了一陣，才發覺品銘沒跟進來。

男人指尖在桌上叩了叩，唇角微動，聲音依舊低沈，“去將這兩日的折子拿來。”

品銘聞聲入帳，見祁軒眉宇間仍有疲色，有些猶豫的開口勸道，“皇上不如今日先歇下？眼下已是二更末，還是不要過度操勞得好。”

祁軒沒有理會，只擺了擺手。品銘一看就知不宜再勸，只好將堆在營帳另一側的折子理了理端上男人面前的桌案。朱批濃墨磨開，輕輕放到男人手邊，便悄聲退了出去。

祁軒批了幾冊折子，心緒卻始終靜不下來。眼前閃過那雙冷凝的綠眸，她泛白的唇和濕噠噠的側臉，不由擔心起她沾了山泉受了夜風，寒疾會不會突然發作。

想到這兒，男人一手甩開折子，動作倒是不大，外間品銘卻聽得清楚，趕忙就跨入帳內，等候他的吩咐。

祁軒閉眸按了按眉心，唇線有些抿緊，但他很快就有了決定，“把折子送到她帳裏去。”

男人沒有點名，而品銘心裏也沒有洛筠之外的第二個答案。剛應了聲開始收拾，男人的吩咐還在繼續，“去看看今日有什麽獵物，準備罐鴿子粥，再煮些羊奶，其他的你看著辦。”

品銘嗅出些男人這舉動裏的意味，只略頓了頓，便拱手應了下來。

祁軒沒再多留，兀自掀簾而出。一路朝記憶裏她的帳子走去，臨到跟前，就見木玲兩手空空的退了出來。眼見她發現自己意要行禮，祁軒擺了手，“她睡了？”

“回皇上的話，娘娘方沐浴起身，此刻還沒有睡下。”木玲到底是欠了身，垂目答話。

祁軒聞言不由瞇起了眸。自己本就是駕馬而歸，就算洛筠亦然縱馬，幾道折子的功夫，該不夠一個女子沐浴才是。便是為數不多的幾次在儲秀殿，也並非如此。

男人心裏生出絲異樣，擡眼看著木玲，片刻後只低聲道，“品銘一會兒要送東西過來，你便在這兒等等。”

木玲不敢多言，頷首應下來，便擡手將帳簾掀了開去。

祁軒入得帳內，不消片刻，堆滿奏折的托盤也被送了進來。他隨手指了位置命人放下，視線轉過，就見某樣東西躺在一邊，根本看不出主人對它的在意。

男人心中疑惑，轉過屏風，註意力就被榻上那縮作一團的錦被抓了去。他眉頭稍蹙，腳步停了停，這才端過托盤推放到榻邊的小案上，然後伸手拍了拍那裹得嚴實的錦被。

沒得到回應，祁軒便也沒有說話。空氣裏還藏著幾分水汽，依蘭香也在漸漸散盡。明明沒有特意熏香的營帳，偏生他就是能聞到一股香味，一股不知名的，來自她身上的香味。

男人垂眸盯著那根本不欲理他的一團，不覺心下一嘆。草草了事的沐浴對她來說定然是治標不治本，放棄得這樣快，看來是又打算硬撐了。

女子沒有服軟的意思，祁軒索性也不再看她。他伸手取過一側的燭臺，沒有半點停頓的脫了錦靴，直接翻身上榻。

因著洛筠眼下裹著錦被，榻上的空間就空出了大半。祁軒自顧自的找好合適的位置，修長的手指勾了勾托盤，換個環境，依舊是看起了奏折。

也許是因為女子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祁軒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境平靜了許多。

不一會兒的功夫，奏折的堆積就發生了可見的變化。他執著朱批又瞥了眼依舊沒有面對自己的洛筠，只覺她即便裹著錦被，抱著湯婆子，也掩蓋不了她顫抖得越發強烈的身子。

祁軒收了眸光不再去看，可手上折子還沒看完，牙齒打架的聲音就清晰的入了耳。男人眸光雖落在奏折之上，但終究還是開口道，“你預備扛到什麽時候？”

回應他的，只有燭火微爆的響動。帳中仿似出現了一聲嘆息，伴隨著刻意壓制的打顫聲，令整個營帳的氛圍都有些詭異。

祁軒的心思已經被那聲音牽引，他看不進奏折的內容。直到無奈泛濫，想要再度出言，就聽外間品銘低低喚了他一聲。

男人沒有擡眼，嗓音也聽不出情緒，“進來。”

品銘和木玲一前一後的入了營帳，不敢特意去看眼下是什麽狀況，只專心做著自己份兒內的事兒。

木玲放下一個托盤，品銘卻是拎了一只碳爐。爐火正旺，隨即就被品銘放上了托盤上的一只陶罐。木玲另清理了一張小榻布上托盤內的菜點，然後便按照祁軒的示意擡到他的那側。

整個過程安靜異常，沒有一個人多話。可偏偏滿是膳香的環境，祁軒依然分辨出了屬於女子的味道。

祁軒再度掃了眼那一動不動的被團，眉眼微擡，“好脾氣”的等著洛筠先放棄抵抗。

他垂目將手上的折子看完，換了一冊，只沈心靜氣。

這期間洛筠倒是動了動，但也不過是將那湯婆子推了出來。祁軒因此還看了她一眼，然見著沒有下文，便繼續批折罷了。

等到男人丟開最後一道折子，三更已即將盡過。

女子的呼吸明顯表示她還未曾睡去，祁軒註視了她露在錦被外的後腦勺一會兒，想了想，傾身舀出一碗小粥，一面喝，一面攤開右掌擱到被前不遠。

就這麽又過了半碗粥下肚的功夫，男人舔了舔唇，淡聲道，“氣這麽久，傷的也是你自己的身子。大不了，我不再過問就是。”

祁軒沒用皇帝的身份說話已算是讓了一步，奈何洛筠還是遲遲沒有吭聲。

當她在權衡，男人徑自又喝起粥來。末了，右手上一涼，轉眸就見一只握成拳頭的小手緊緊蜷縮在他的掌中。

借此取暖當然不夠，可洛筠願伸出手來，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回應了祁軒，兩廂冰釋前嫌。

然而祁軒此刻的神思卻不在此處。曾幾何時，語兮也像剛剛洛筠那般，靜靜睡在他的身邊，手就縮在他的掌心裏，讓他一握拳，便能將她捉住。

幾乎下意識的，男人沒在第一時間給女子傳遞溫暖，而是求生一般的緊扣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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