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兒初成

等到車隊陸續抵達營地，剛剛未時過半。禁軍還在張羅巡防布控，搭建營帳，一應奴仆也抽調著前去幫忙或打點自家主子的行裝。

品銘陪著祁軒來到營地的外圍，才走動幾步舒展了身子，那邊其他馬車等待紮營休息的，也有不少信步到附近放松。

為免麻煩，祁軒一早就下令品銘知會各駕馬車晚膳前不必特意過來問安，是以這會子時辰雖不足以張弓拉箭狩獵一番，隨行中人依然有願意先策馬馳騁暢快一時的。

鐘鳴牽了馬駒與染霜匯合，恰好碰上明澈杜清過來散步。四人隨意的說了幾句家常，相邀被婉拒，準備入林奔馳的那雙壁人便告辭離開。

品銘能感覺到身前的皇帝眸光追著那兩騎而去，不由岔開思緒，“皇上也去活動活動？”

祁軒沒有應聲，黑眸透過遠處層疊的密林，片刻後道，“敏璃在她那兒？”

品銘聞言斂眉，“是，皇後托娘娘照料殿下。”

“朕的兒子，堂堂皇子，到頭來竟是她用得還算趁手的一個道具！”

男人的話讓品銘心下一驚，擡首看去，剛想勸什麽，才發覺他的目光早就轉了方向。

漆黑的瞳仁帶著些許冷淡，偏偏對上他眼神的那人只輕輕一笑。

洛筠淡笑著應對那無意撞上的視線，只是莫名的，她覺得男人看她的眼神有了些許變化。

相視不過須臾，倒也不是誰先避開了。一隊侍衛恰好經過，長矛鎧甲之後，再看去，遠處男人的眸光就落到了身側小小的人影身上。

洛筠順著那道視線稍稍垂眸，偏生就看到了敏璃不自覺別開眼的樣子。瞇眸回想，似乎從她和他開始對視後，這孩子就一直望著他的父皇，但為什麽如今又要回避呢？

女子的綠眸繼續往下，從她的角度看不到敏璃垂在衣袖裏的手，可不知為何，她突然想通了敏璃這種狀態所代表的意味。

祁軒遠遠發覺洛筠忽而綻放出笑意。她用那雙綠眸回視自己，笑意意味不明，但藏著幾分狡黠。

那裏的一大一小本無對話，可在祁軒捕捉到後，他就看到洛筠張口說了什麽，而她身側的敏璃正一臉震動的看著她。

她跟孩子說了什麽？

“殿下想當皇帝嗎？”洛筠把聲音壓得極低，因為知道習武之人耳力都好。

敏璃的目光不由自主擡高望向了洛筠，甚至來不及馬上查看周圍，就被她的肆無忌憚驚得一時怔楞當場。半晌，才有些澀澀的開口，“筠娘娘是想陷害我嗎？”

“怎麽會？”洛筠輕輕一笑，上前一步擋在男人和孩子之間，“我只是想提醒殿下，如若陛下唯一的兒子都對皇位沒有野心，那這個朝廷，怕是就到絕路了。”

敏璃聞言，沒有再否認，只是片刻後平靜的道了一句，“父皇身體康健，日後難免還會有兄弟。”

洛筠聽得出敏璃話音裏的期待，或許有點點隱藏的嫉妒，可眼下更多的，是他對現實的全盤接受。而這種態度，令她側目，也讓她深深慶幸，這孩子的心性尚還幹凈。

思索一瞬，洛筠終是開口，“兄弟不過都是借口。想要皇位，殿下，第一步你就得學會正視你的父皇。”

敏璃擡首，臉上的神色有種被人看穿的羞赧，話語也是脫口而出，“你看到了？”

洛筠輕輕勾唇，“知分寸是一回事兒，練就皇族氣韻是另一回事兒。殿下既有此身份，就不該同尋常人一樣。”說著她頓了頓，“看來此次秋獵，殿下需要照管的還挺多。”

“……筠娘娘不必真的管教我。”敏璃別開臉，似是有些賭氣，“左右我們都不待見彼此。”

洛筠見敏璃難得出現這充滿孩子氣的模樣，忍不住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這麽輕易就把自己的喜惡說出去，可不是帝王之後該有的城府。”

“喜怒不形於色，即便畏懼得不知所措，也必不能讓人看出絲毫破綻。你父皇的眼光又不能殺了你，難道會比當年直逼你性命的長劍更加驚心嗎？”

敏璃聽進洛筠的話也明白她說得不無道理，剛想回應什麽，卻陡然意識到一件更重要的事兒。

當年的過往，她又是從哪兒知道的？

……

“母妃，我就是要和哥哥一起睡！”

染霜入夜閑來無事，經過顏吟的帳子，想著公主也在，便打算探望一二。不想婢女還未稟報，她便在帳外聽到如此任性的一句，不由攔下婢女，直接掀簾入內。

“這是怎麽了？”染霜繞過屏風，先是將帳內情況稍作打量，這才行至顏吟身側，臉上掛了笑，對正站在榻上耍賴的女童發問，“我們嫣兒，今日又是想鬧哪一出了？”

顏吟輕輕一嘆，與染霜相熟多年，眼下情形自也不必她多作說明。

染霜看陌嫣撅著小嘴不理自己，轉而看向被她拉著手的敏璃，“殿下也在啊？”

敏璃被限制了一只手，不好規矩行禮，但也沒有怠慢，“敏璃見過姑母。”說著象征性的又掙了掙，哄勸道，“嫣兒，姑母來了，你都不見禮嗎？太傅可不是這麽教導我們的。”

榻上的陌嫣癟了癟嘴，堅持片刻，到底還是聽話的松了手。雖沒下榻，禮數卻都盡了。

照料敏璃的嬤嬤眼見公主放手，加之帳中來了人，心想總算有機會帶皇子回去，連忙開口，“既然長公主駕到，殿下不便叨擾，老身這就帶殿下回去了。”

一聽兄長要走，剛安分坐下的陌嫣又急了，傾身拽住敏璃的衣袖，差點兒沒從榻上摔下來，“皇兄，嫣兒不要你走！”

陌嫣眨巴著眼睛，從敏璃扶住她的手臂上撐起身子，“嫣兒從來沒和皇兄睡在一張榻上過。父皇說圍獵不必太講究規矩，難道皇兄要拒絕嫣兒嗎？”

敏璃倒不是沒有動心如此和妹妹親近的機會。以往礙於母後，他不敢明著和陌嫣有太多交往，但此次秋獵母後未能隨行，不管原因如何，他都不想錯過。

左右他是皇子，身邊下人也不能真的管束他，大不了回去受母後責罰，反正做都做了。

可眼下不止陌嫣，姑母也在，顏娘娘照料嫣兒累了一路，敏璃實在不好再多打擾。

染霜從旁看著，私心裏也不希望兩個孩子因著母輩的關系就此疏遠。悄悄和顏吟遞了個眼色，知她也無意過多阻攔，最終把視線落在那邊似有不耐的嬤嬤身上。

嬤嬤瞧著自家殿下沒有回應，以為他是不好直接拒絕公主，心裏對那位不是一脈相承的公主越發反感。瞥了眼仿佛不打算插手的長公主和顏妃，知她們更親近孝賢仁皇後，愈發不滿。

正當敏璃想用明日再來陪陌嫣的法子說服她今日作罷，身邊的嬤嬤卻比他更快的開了口。

“公主殿下，皇後娘娘已囑托了筠貴人照料我們殿下，這會子就該回貴人帳中安寢了。既是娘娘旨意，殿下也不想兄長日後受罰，不如還是放我們殿下回帳吧！”

嬤嬤搬出了皇後，還真就把陌嫣給唬住了。

可以說相比起祁軒這個父皇，她真的是更怕查芝箬那個母後。這和對待皇祖母的感覺不一樣，是即便有兄長幫忙，也沒法兒在她面前討喜的棘手。

久而久之，陌嫣也失去了興趣。尤其在她能分辨出母後面對她的笑臉都那麽敷衍不真誠後，她就決心只對兄長好。管她跟兄長是什麽關系，她才不要委屈自己。

何況她雖不懂，偶然聽到母妃和姑母嬸嬸說起她的親母妃，也大概感覺得出來母後對親母妃不是很待見。

恐怕就和她每次想拉著兄長去玩，都被他的嬤嬤阻攔那種不樂意見到她的意思一樣。

陌嫣這廂心思彎彎繞繞，敏璃卻在聽到嬤嬤的暗示後不覺皺了眉。

染霜見陌嫣有所動搖，側首看了看顏吟，正要開口，就聽敏璃厲聲斥道，“母後不是那種不近人情的人，嬤嬤何必這般嚇唬嫣兒！”

主角一發話，餘下的眾人一時都不知再說什麽好。

染霜和顏吟都挺意外這次敏璃略顯強硬的反抗，不過既然他都表了態，她們自然樂見其成。

更何況，敏璃的說辭很有技巧，想來那嬤嬤也不好再多堅持。

陌嫣有些楞楞的看著敏璃，不太明白一向溫和的兄長怎會突然發脾氣，雖然好像是自己引起的，可怎麽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

不等嬤嬤再說什麽，敏璃直接吩咐將他的所需物件都搬到公主營帳去。交代了自己等會兒便去向筠娘娘說明，朝終於理解他意思的陌嫣笑笑，轉首抱歉的對顏吟道，“給顏娘娘添麻煩了。”

眼見陌嫣都興奮得手舞足蹈了，顏吟還能說什麽？“殿下言重，這就著人收拾妥當。”

那邊嬤嬤眼瞅著事情就被這樣敲定，都是有身份的，她倒再沒有反駁的餘地，陪笑兩聲，訕訕的告辭張羅打點去了。

陌嫣生怕敏璃跑了，回過勁兒來立刻下榻穿鞋就要拽他回帳。

染霜瞧著實在有趣，趁顏吟去吩咐婢女，捏了捏陌嫣的小臉，和敏璃一哄一騙的讓小丫頭安靜下來。

視線轉落小小年紀就自有主張的人兒，想那嬤嬤神色，染霜不覺失笑。

看來他們皇子殿下，早已無聲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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