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由天做主

對於小小的陌嫣來說，她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方才發出的那個聲音有什麽意義。她不過是自睜眼認識這個世界以來，在熟悉過許多每日都能見到的面孔後，對這個陡然出現的男子生出了好奇。

小孩子都喜歡新奇的事物，那是他們對這個世界探索的證明。就像那個在玩膩了之後扔到小榻角落的小玩意一樣，這個出現在她視野裏的過分好看的男子，也只是還處於她因不了解而想要靠近研究的階段。

她不清楚這人是什麽身份，她只是一如對待所有玩具最初的那樣，先接觸，再判斷。

為什麽不是索抱呢？因為她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並沒有和那些往常來陪她玩，逗她笑的人一樣帶著笑臉。孩子的認知度畢竟還需要塑造培養，但這種無法溝通造成的差異，卻讓方才還對立的兩人突然有了共鳴。

“你聽到了嗎？”語兮下意識的看向離得最近的男人，眸中滿是不可置信的喜悅。

同孩子相處從來就不算多的祁軒聞言一怔。他尚還停留在第一次被喚人父的不知所措裏，耳聽語兮略有激動的聲調，這才猛然意識到，陌嫣的這次發聲，作為孩子多麽的神奇。

三個月不到的孩子，說出了一個這樣清晰的字。要知道，即便是已經七個月的小世子敏璃，也才剛能喃喃發音，初學會依靠聲調來表達情緒。

不是說敏璃的資質差，而是陌嫣所給予的這份提前的驚喜太過讓人振奮。

燕玲和乳母相視一眼，心中自然激動。但看兩位主子似乎還有些緩不過勁，有些好笑，卻也期待這是他們關系轉變的一個契機。

也許是因為沒有得到男人的回應，又或許只是已經迫不及待想探索更多的歡樂。語兮轉首回望向陌嫣，騰出手去抓住她揚起的無意識握緊又松開的小手，誘哄道，“嫣兒，再給娘親叫一個。你剛剛叫爹爹了呦，再叫一聲好不好？”

聽著女子柔聲的哄勸，察覺那些言辭裏並沒有拒絕承認他是陌嫣的生父，祁軒心底的希望又更多了一分。

其實從陌嫣會發出“爹”這個字就能看出，平日裏語兮引導孩子識人辨物，從沒有因為他們之間的恩怨讓孩子缺失了解這樣一個所有人的生命裏都不會欠缺的人物。

縱然沒有自己的參與，她也沒有將此忽略，或是根本不讓陌嫣知曉。

陌嫣自出生見過的男子即便不多，但卿梧和品銘是不會沒見過的。她沒有混亂這些人和她的關系，可能只是她還不懂，但一定離不開語兮的教導。

被親近的娘親要求，小小的陌嫣卻因聽不懂她話裏的意思，皺著一張小臉，抗拒的搖頭。一心一意惦記著面前大玩具的陌嫣，用空閑的左手拍打著抓住她右手的語兮的手，掙脫的意味明顯，讓語兮不得不放開了手。

失了禁制的陌嫣重新向祁軒伸出手去，口中依舊是那辨不清意義的音調。

祁軒看了眼語兮，黑眸中帶著點點期待，“讓我抱抱她，好嗎？”

聽到男人的話，語兮是有猶豫的。陌嫣的呼喚像是曇花一現，重覆不了，更沒法兒奢求更多。正如卿梧之前說過的，小孩子過了周歲才能較為清楚的將發音和意義結合起來，這之前的咿呀學語，大多甚至都毫無意義。偶有驚喜，也只能當作驚喜。

陌嫣不懂自己說了什麽，但語兮卻清楚，這其中洩露給了祁軒怎樣的暗示。

說起來，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不讓陌嫣與祁軒相認，單純的因為自己阻止他們父女之間血緣親近，也著實不大妥當。可真的要為了女兒放棄掙紮嗎？總是有些不甘心的。

祁軒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沒有再詢問，也沒有顧自將陌嫣接過來。他看得出孩子已經有些不耐煩，但語兮此時的表態才更為重要。

終於，語兮的眼眸閉了閉，腳下移動，讓開了身形，同時將陌嫣重新抱了抱，眼眸稍擡，“你小心些，別把她摔了。”

陌嫣得償所願的撲進祁軒懷裏，在他還沒選擇好最舒適的方式前，已然迫不及待的開始揉捏這個新得的大玩具。

不同於敏璃在他懷裏的安分，陌嫣幾乎就沒閑著的一直在探索。肉呼呼的小手捏過他的鼻梁，掐過他的臉頰，搓動他的耳垂，甚至想將他發上的發冠玉簪給拔下來，讓沒怎麽帶過孩子的祁軒頭一次手忙腳亂起來。

起先還在一旁護著，打算有什麽意外盡快接手的語兮，看到男人被女兒折騰成如此模樣，突然有種陰謀得逞後的恣意。雖非她授意，但恐怕敢對他如此戲弄的人，當今天下也就這麽一個小小的陌嫣了。

語兮從旁捂著嘴笑，燕玲和乳母見此實在不敢太過放肆，側身避開，卻到底有些忍不住。

祁軒有些無奈，只好架著陌嫣拉開距離。四下看了看，繞到扶在桌邊掩笑的語兮身側，讓陌嫣的小腳丫踩在桌上，偏頭看過去，“所以……這個狀況要怎麽處理？”

陌嫣有些氣鼓鼓的看著仗著手長讓她沒法兒再玩的男人，哼了幾聲表示不滿，但卻沒有向娘親求援。

語兮看著已然有不少發絲垂落的祁軒，再轉首去看那報覆的罪魁禍首，嘴角的笑意沒有消失，卻並未提出什麽建議，只是朝陌嫣伸出手，“嫣兒，很晚了，跟乳母嬤嬤去睡好不好？”說著還雙手合十的貼著自己的臉頰做出一個休息的樣子。

陌嫣皺著眉，小大人一般的搖搖頭，自己卻控制不住的打了個哈欠，引來容顏精致的女子露出一個更加寵溺的笑容。

離得最近的祁軒自然也看到了那抹發自內心的笑意，心中一動，這才意識到自己失了神。轉眸看看又打上哈欠的陌嫣，終於站到了和語兮一致的戰線，“嫣兒，困了就睡，不要耍賴。明日，明日再玩好不好？”

雖然聽不大懂兩人的一唱一和，但同樣和緩的語氣，還是讓陌嫣大致明白沒有人是和她一路的。

燭火的光亮晃動，無形中透著一股子催眠的味道。陌嫣眨了眨眼，像是在努力讓自己清醒一般。語兮好笑的順著祁軒架住的陌嫣的腋下將孩子抱進懷裏，不由分說的讓她靠在自己身上，不給她強自直身的機會。

素手輕輕拍打著孩子窄小的脊背，嘴裏哼著不知何時學會的搖籃曲，腳步在房中漫無目的的走著，帶著一份恬靜，呈現在從未見過此景的祁軒面前。

不管這是不是往日夜夜都在發生的場面，可對祁軒來說，新奇而令他心安。

他看著陌嫣在她懷裏不情願但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然後在幾個來回後，真正的睡熟，發出輕微的鼾聲，帶著滿足，尤為愜意。

語兮耳畔的呼吸已然發沈，她又繞了一圈，這才將孩子交到乳母手中，裹好小被，吩咐她們回東廂休息。

及至旁人都退下，房裏再次只剩下語兮和祁軒兩人。孩子的活躍讓他們有了交流，可一旦孩子離開，氣氛又莫名顯得有些尷尬。

祁軒看著自廊下返回的語兮，想再開口說些什麽，語兮卻先一步看向了他。

她的臉上沒什麽笑意，只是淡淡一聲交代，“她不是你的保護傘，不要妄想之前的事兒我會就此翻過。”

心裏早已了然，祁軒著實沒多少意外。略有沈默後，他試探著開口問道，“我還是能來看她的對吧？”

語兮沒有回答，卻是換了話題，“聖旨裏沒有提到婉梅郡主需隨行秋獵吧？”

祁軒聞言側目，心下不覺生出絲失落，沒有隱瞞，如實道，“聖旨裏只交代了我和凝析堂那位。”說完卻還是有些不甘心，“你當真如此不想去嗎？”

語兮有些好笑，轉眸看向男人，“那是你們皇家的娛樂，和我這個局外人有什麽相關？”

女子的話並非沒有道理，何況她才剛明言還未原諒自己，又怎會在沒有聖旨強制的情況下，願意伴他秋獵？

祁軒想問就不能為了他嗎？可這念頭才冒出，他就知道有多麽的無力。不是沒有辦法逼她答應，只是似乎，眼下的他，沒什麽多麽有把握的能讓她自願順從的法子。

看著男人欲言又止，語兮的心裏忍不住生出些悵然之感。她何嘗不知自己能如此任性的前提都是因為男人還沒有把最直接強硬的手段用在她身上。他還在顧忌她的感受，沒有利用孩子，利用她僅剩的這些朋友。

這不是仁慈，而是一份沒有舍棄的情意。

語兮做不到完全忘記那一夜，但她也同樣忽略不了這沈重的感情。

察覺女子的情緒似乎有了裂口，隔著距離的祁軒猶豫片刻，終究靠了上去，“還有時間，今日累了，不如先休息吧。”言罷不等語兮拒絕，將她抱起放回床榻。不顧她的掙紮給她褪了鞋襪，扯過衾被安置好，望了她一眼，接著拂袖滅燭，轉身離開。

男人的抽離沒有給語兮太多消化的時間，這種隱忍而遷就的態度，讓語兮更加無所適從。她猛然從榻上坐起，卻下不了穿鞋離榻的決心。

也許這就是他攻心的伎倆，但他最大的籌碼，只是她也沒法兒控制的感情。

燕祁軒，你還真是從不願做輸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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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忙碌收拾的憐兒和品銘，卿梧一邊看顧著坐在他膝上擺弄小半桌新鮮玩意的陌嫣，一邊輕聲問道，“怎麽還是答應了？”

語兮沒有將地室裏的事兒告訴卿梧，但她知道卿梧本身對祁軒並不多滿意。他會尊重她的選擇，可這不代表他讚同這些選擇。

一絲無奈從語兮的臉上流露，她轉眸看著卿梧，手裏拿著一個陌嫣玩耍的玩具，“若我說這是巧合，你信嗎？”

卿梧微微挑眉，到底有些不解。自男人回府後，卿梧自然知曉語兮不再將他拒之門外，但從未留宿這一點，也從另一方面表明他們之間還未完全緩和的關系。

因為什麽，卿梧平日過來並未探究，可如今郡主隨行秋獵的旨意都到了，終歸還是想知道個理由。

視線從卿梧臉上收回，語兮握了握陌嫣的小手，“不想原諒也不想放棄，所以讓嫣兒幫我做了個選擇。結果……”語兮擡眸看著詫異的卿梧，“也許就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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