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糾結終落

一連多日，語兮都覺得全身倦乏，不願多動。

卿梧說，月份大了，又有春困在前，人自然會更容易疲累。

語兮聽過，倒也沒有深究，畢竟有孕這樣的事兒，放在不同的人身上，反應總會有些差別。再者卿梧一再同她確認沒有其他問題，與其妄自擔心，不如好生休息。

因著倦意，白日裏，語兮也不再在院中走動。憐兒他們本有些擔心，可看舒公子也沒特意制止，漸漸的，也就隨她去了。乏了便回屋歇息，有精神了，看看池裏努力鼓苞的芙蓉枝，確也自在。

後來，眼看語兮嗜睡得越發嚴重，卿梧終於吩咐憐兒和燕玲，每日包括午睡，不得讓語兮入眠超過兩個時辰，否則白日睡得太多，夜裏不好眠，反而是得不償失了。

卿梧沒有強行幹涉前，語兮確也出現過後半夜莫名醒來，之後困意難以回卷，輾轉不得的情況。之後經過調整，再配合卿梧微調的藥方和房裏專門備上的安神香，終是完全應付了下來。

入了五月，語兮的身子便也八月有餘，嗜睡的情況有所好轉，至少一個白日裏，再不會出現倦懶得只想臥在榻上的情況了。

顏吟的性情乖巧，一點兒也沒有她兄長為將的那種粗獷不羈。自那日梧松院三人相談一場，時不時也會或差人或親自的過來瞧瞧。只是三次之後，遇到也閑逛至此的染霜，經她提點，便不再敢這般殷勤，以免令查芝箬心中不滿，無端受責。

雖是少了她二人的串門，但清閑下來的語兮很快又找到了其他打發時間的法子。

桑凝應卿梧的吩咐，送來了幾冊入門階段較為淺顯的醫書。原只是想讓語兮能自發的註意一些她過往未曾留意，實則能反應她身體變化的細節。結果語兮幾冊書看下來，反倒是對醫術有了興趣。

很快，那些粗淺的醫書俱被更為精進的替代，偏偏語兮自己還樂在其中，時常不恥下問。

這夜，語兮如往日般由憐兒和燕玲伺候著梳洗睡下，安神香的味道在房間裏緩緩鋪開，輕而易舉的擊潰了語兮的神識。

一夜無夢，本是極安穩的一覺，卻不知為何，語兮竟在後半夜悠悠醒轉。

已經有段時日沒再體會過這夜半蘇醒的語兮，心裏反倒生出些新鮮的感覺。有安神香徐徐燃著，她也不強逼自己快些睡去。微微側轉身子，安靜的屋內一雙靈動的眸子緩緩打量。

因著語兮前段日子總是後半夜輾轉難眠，所以後來憐兒在離房前總會特意檢查一遍屋內紅燭的餘量，並盡量留些已然剩得不多的紅燭。如此，既不至讓語兮入睡時立即失去光亮，也能避免夜裏醒來，被未滅的燭光灼了眼。

眼下，屋內就如憐兒估算好的，靜悄悄的只餘柔和的月光。

語兮暗自笑了笑，感激憐兒的這份用心。安神香的味道再度縈繞在鼻間，她閉了閉眼，正要沈下心思睡去，眼梢末端，卻闖進了一條細縫般的光線。

她隨即轉眸瞥去，只見那光線筆直一條，末端有個轉折，離得遠了，看不大真切。那地方不是慣常點燭的角落，語兮不由生了疑，困意立時散去大半。

既已清醒，語兮索性披衣而起，朝那光線的所在靠近。不過幾步，她便發覺那光亮並非是什麽滾落之物發出，而是自地下透上來的。

語兮如今所居的內院，是還身在夜城時，祁軒下令府中動工修繕的。燕平王府原先雖不是平地而起於一塊空地，但不管是查家初時的修建，還是男人後期對雲冥閣的擴建，斷不會這般粗心大意的在地磚下留了東西。

語兮有些吃力的側蹲下身子，掀開掩去部分光線的地毯，那線條的輪廓頓時清晰起來。

那是一圈長長方方的閉合線條，就藏在房門正對的軟榻和圓桌之間。一半被鋪就的地毯掩蓋，剩餘的延伸至腳榻下。若非在夜裏，那下面又有了光亮，僅憑沒有遮擋住的那一點部分，只怕長久都不會被人發現。

語兮伸手在其中的地磚上敲了敲，清脆的聲響，明明白白的告訴語兮這下面另有乾坤。她將手移到光線上方，雖然微弱，但確實有些微涼風拂過。

語兮不覺皺了皺眉，看樣子，這不光是暗格，興許還藏有密道。

可如今情況，自己應該深究嗎？

陷入沈思的語兮緩緩將自己放到一旁的圓凳上坐下，凝著地上那慢慢變得不那麽明顯的光圈，有些發愁。

這密道既然打到了自己房裏，那麽外人所為的可能性也就相對小了許多。王府統共才動過那麽兩次土，判斷是男人特意安排的，其實並不為過。

只是他之前從未提起，語兮拿不準是他不便告知，還是壓根兒不想讓她知道，貿然探究，恐怕不妥。但畢竟這是在自己房中，就此放任，也著實沒法兒安心。

思量許久，久到語兮覺得身上披著的單衣都有些薄了，終是嘆了口氣，扶著圓凳重新蹲下身去，想將那地毯還原。

忽然的，那沈寂多時的光線一瞬間泯滅了個徹底，就像是被人生生掐滅，沒有回寰，掩息散氣。語兮的心口驀地一陣抽痛，想起曇花一現，更憶起柴家的一朝覆滅。

才剛說服自己的理由一瞬間都變了毫無作用，她總覺得，不下去看看，或許她會後悔。可她又偏偏沒法兒肯定，看了，就真能心安無錯。

手心裏地毯的一角被她攥得褶皺不堪，語兮的呼吸有些急促，逼得她不得不克制心口翻騰的情緒。終於，她仰首開始審視房內的布置。機關的所在，必定要保證平日裏不會被他們隨意觸碰到，想想房裏哪些位置或器具是長久不變的，大概就能推斷出來。

身子的沈重讓語兮無法一直保持半蹲的姿勢，她索性膝頭落地，隔著地毯跪坐下來。正凝神細想，一夜安靜的孩子卻在此時動了起來。

語兮垂首看去，能清晰的在她的肚腹上看到一處小小的凸起。她平緩了呼吸去等待孩子調整到一個舒適的狀態，果然沒過多久，那個凸起慢慢消了下去。看來小家夥在她的肚子裏過得愜意不已。

想到孩子，語兮的心也隨之柔軟了下來。她轉眸看向現下沒有任何頭緒，且因為光亮消失，只能靠敲擊來判斷位置的所謂密道入口，探究的心思也淡了下來。

罷了，何必徒增煩惱呢？

語兮撐手跪直身子，慢慢將一條腿直立起來，借由一旁的圓凳和檀木桌，緩慢而小心的站起了身。木桌雖大，但畢竟被語兮一味的從同一個方向借力，又有地毯抵消了部分摩擦，竟連帶著朝語兮身後位移了寸許。

“哢噠”一聲，像是什麽機關被觸發的響動。語兮回首看去，就見被她擋去了大半月光的身前，方才還緊緊貼合的地磚有兩塊正自發的向後移去，露出一個不大不小卻黑黢黢的洞口。

很顯然，方才她定是碰到了一直掩藏的掌控這入口開合的機關。真是好巧不巧，在她決意不管不顧的時候，這般輕易的歪打正著。

語兮嘆了口氣，微微彎下腰，嘗試摩挲桌面之下尋找機關的確切位置。可她圍著檀木桌轉了整整一圈，竟也沒有任何發現。

秀眉皺起，望著那個沒法關上的入口為難。如此放任下去，就算密道裏不至陡然出現什麽東西，可明兒早憐兒她們進來伺候，總會問起房中怎會如此。況且若一直這樣關不上，走動時也多有不便，到底是個麻煩。

難道此處僅為入口，壓根沒有設計出來後的機巧？

不會的，如此沒有退路的布置，根本不是男人的風格。

語兮有些疲累的再度蹲身而下，妄圖能從其他可能的角落找出機關所在。可一晚上起落多次，她的動作也變得緩慢起來，不是不能，是實在不想再耗費太大的氣力。

肚子裏的孩子有些不安分的動了動，像是在催促語兮快回榻休息。語兮只好停下來略作安撫，手掌上下滑動，正對的那個洞口就在此時突然閃過一絲光亮。

語兮的眸子下意識的瞇了起來，好一會兒，才適應那其實並非直射的光線。

方才明明已經暗淡下去的密道竟被重新點亮，是有什麽沒處理完的嗎？

語兮凝著那穩定下來的光線出神，肚裏的孩子又動了動，她微微抿起唇，“還是去看看吧。”

言罷，她再度撐身而起，將身上披著的外衫仔細穿好，又憑著記憶將年節時收到的兩顆夜明珠翻了出來。一顆擱在桌上的空茶杯裏，一顆攥進手心。她小心地觀察好下去的階梯，這才試探著邁下了第一級臺階。

語兮一手握著夜明珠，一手扶著身側的石壁慢慢向下走去，直到她雙腳的觸感不再有分別，探前的夜明珠也顯示前方已無階梯，這才深吸一口氣，緩解方才下意識的屏息凝神。

回首仰望，洞口只餘點點光暈，攏在茶杯裏的夜明珠到底透不出太強的光亮，但好歹，不至迷路。

密道裏的空氣沒有她以為的那般死氣沈沈，若非有人特意收拾過，就是時常被人啟用。兩側的石壁有些微的潮意，觸手無珠，反而極為舒適。

這不記得是誰送的夜明珠總歸是上品，目光所及能達幾丈，但密道偶有轉角，始終無法施展它的優勢。

前路一直都是一片黑暗，語兮行了片刻，竟也沒能追逐上在她下來前不久還能透上去的光亮。靠上的石壁沒有設計火把或燭臺的安放之處，這一細節，讓語兮不由對那些光線生了疑竇。

終於，在一個微微有些斜坡的轉角後，語兮察覺到了從那頭傳來的暖黃光線。

她連忙將夜明珠收進袖裏，掩去自己的行跡，悄然靠近。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的第一反應不是光明正大的走出去，只是心口莫名緊張，讓她有些不安的怯場。

之前還有躁動的孩子此時反而安靜下來，語兮緩緩呼出一口氣，自那轉角探出頭去。只見一個最尋常不過的石桌孤零零的被安置在那兒，沒有石凳，有些詭異。

遠處有些許水聲，不似流動，只是緩緩淌開，靜悄悄的，讓語兮身上有些發寒。

她大著膽子將整個身子都暴露在了光亮之下。被不少火把相映照亮的空間比她身後的通道要大上許多，她轉首想去打量方才被石壁擋住的區域，視線卻一瞬凝結，霎時忘了言語，身子再不能動作，耳邊只有夜明珠滑落在地的聲響，一陣滾動，碾碎了她本已不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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