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放棄的局限

大帳裏的裝飾雖不多，但畢竟是皇帝臨時落腳用膳的地方，該有的布置全都準備得很齊全。

主座是紅木鑲金的龍椅，上鋪明黃色祥龍軟墊，衛襄皇此刻便端坐其上。左手邊是儀態端和的皇後，右手邊是雍容華貴的惠妃，兩相媲美，不得不感慨皇帝當年的風流。

明霍和白怡早已入了左側的首位相伴，依次向下是明澈和明澄，而明棣則是坐到了右側的第二個位置，身邊是已定下婚約的白淺。

如此看來，空出來的首位，便是預留給祁軒和語兮的。

世家小姐們還沒有得到旨意入內，語兮眼眸一滑，不去和任何人接觸，只隨了祁軒的腳步垂眸靠近。

皇帝正和惠妃聊著什麽，見祈軒帶人進來，忙招了手，“軒兒這次布置得不錯，辦事有效率，朕果然沒有挑錯人。”

祈軒唇角掛笑，領著語兮行至階前，齊齊大禮跪下，“臣攜夫人柴氏，參見皇上皇後及惠妃娘娘，望皇上龍體安康，娘娘平安萬福。”

“平身吧！”衛襄皇擡手一笑，心情甚好。

祈軒掀了衣擺依言站起身，語兮則保持著相比而言稍稍慢一些的步調。心知還未到入座的時候，語兮規規矩矩地疊手而立，微垂的眸只凝著地上鋪就的大紅地毯。

衛襄皇同祈軒又說了幾句之後營地的布防，這才將註意力轉到語兮身上。

雖則他對於查芝箬在此時查出懷有身孕的結果也很是意外，但考慮到燕平侯府才剛失去過一個孩子，到底沒有質疑祁軒要改帶二夫人隨行的初衷。

此次乃正室初孕，重視程度自是不難想象。留兩個女人在府裏，指不定會鬧出什麽事兒來。與其置他的侄孫於不顧，不若允了祁軒的意思。何況他也聽說過侯府內二夫人獨寵的傳聞，想起當初柴衡的作為，不覺有些懷疑這是柴府計劃已久的伎倆。

除卻出嫁的前因後果，皇帝自身對語兮的認識只有那次中毒事件後，在儲秀殿內短暫的形式安撫。身子放松了斜倚在扶手上，慣常的笑意猶在，“把頭擡起來，讓朕好好瞧瞧。”

語兮依言將頭擡起了些，視線稍垂，仍舊只落在階前的紅毯上。

女子溫順的眉眼的確勾人心弦，雖不知她是怎麽討好祁軒的，但如此姿態和氣質，讓男人有所停留也屬正常。皇帝笑了笑，轉向祁軒，“軒兒，你這夫人朕倒是好幾個月沒見了，如今真是出落得越發漂亮了。”

祈軒聞言稍稍拱手，“謝皇上誇獎。”黑眸沒有目的地掃過周圍，似是開了句隨口的玩笑，“幸好軒兒搶得早，不然這般美人就不知成了誰的夫人了。”

一旁正欲飲酒的明霍聞言一頓，鳳眸微挑，與祁軒斜過來的眼眸相撞。輕輕一哼，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衛襄皇聽得調侃，瞥了眼眼眸微垂，似在羞赧的語兮，不由揚聲大笑。

虧得那個柴衡目光短淺，慌慌張張先將女兒嫁了出去，否則以她如今的姿貌，若是柴府再好生設計一番，怕是就能貌驚全城了。如此出挑的女兒，難怪柴衡那老東西當初酒後把持不住。

衛襄皇斜眸瞥了眼神色愉悅的祁軒，想起之前路上的稟報，眼眸轉回語兮身上，“方才就是你的馬受了驚？”

語兮瞥眼看了看祈軒，微微躬身答道，“是。馬兒受驚，原就不是什麽稀奇事兒，索性沒有影響到聖駕，還勞皇上掛心，妾身實是不敢當。”

不像尋常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兒家，言辭裏還顧慮了君心，確實有她自身的才德。

衛襄皇瞇了瞇眼，“人沒事兒就好。”言罷轉向祁軒，“站了這麽久，軒兒也趕緊帶你家夫人入席吧！”

祈軒拱手致禮，這才領了語兮回到右側首位坐下。周圍都是熟人，自然又是一番相互致意。等到終於能歇息片刻，才剛端正地抿了口案上的果酒，就有公公入帳稟告，三位世家小姐已在外等候了。

初到的這三位，語兮都不熟識。一眼看去，個個妝容精致衣著華麗，雖儀態毫無挑剔，但傲氣過重，反倒讓人對她們的印象打了折扣。

因為此次隨行的皇子只有明澈和明澄尚未婚配，而明澄的年紀又還小了點，是以明眼人都知道，本次的重點唯有明澈一人。

語兮稍稍觀察了下上面兩位娘娘的神色，皇後不甚在意下面的來人，惠妃也很是隨意，或許是因為明澈總歸不是她們的兒子，但也或許……語兮轉眸看向垂眸嘗著小點的明澈，恐怕沒有哪家高階官員願意將自家小姐嫁予他。

聽祁軒方才細說，明澈的生母宜妃早在前幾年就病逝了。明澈原本就體弱，兒時也甚少同其他皇子一起玩耍。宜妃去世後，明澈也越發沈默寡言，平日裏不常與人打交道，也就是他回京這幾年，入宮時偶爾轉去他宮裏探望，這才有所好轉的。

宮中沒有母妃庇佑，自身亦不是個爭權奪利的心性。如果皇帝已經放棄了這個兒子，那麽除非這三位二品官員的千金自己相中了他，否則皇帝未必肯浪費一個世家的力量到明澈這樣一個沒有前途發展的選擇上。

當事人不知為何忽然擡眸看了過來。語兮微微一怔，隨即展開笑容，明澈客氣的笑笑，擡手舉盞，兩相無言。

看著明澈的淡然，語兮不由慶幸他真的如祁軒口中所說，對世事那般的大徹大悟。否則面對這樣的父愛，明澈又該如何自處。

情勢，就在這種落差中反而變得樂觀起來。

祁軒擡手換了語兮跟前的果酒，眼見她的神色輕松，偏頭笑道，“放心了？”

語兮轉眸回望，稍稍湊近，“你早看出來了？”

祁軒沒有否定，擡眼去看被傳話的公公後領進來的兩位小姐，微微挑眉，“應該說我看清了局勢。”

語兮隨著祁軒的視線望去，看到杜清的時候略微笑了笑，繼而回轉，“所以你一開始就並不覺得這次選親能有結果？”

祁軒淡淡一笑，有些自嘲。私心裏，他希望明澈能夠繼續他始終在政事上透明的游離狀態，但其實從情勢上分析，高階官員看不上這個空有皇子身份的女婿，低階官員又太把皇子當回事兒。這樣的婚配，對明澈本身來說都是不公平的。

直到他因為語兮發現了杜清這個沒有太多功利心，但又有決心想要博得青睞的選項。或許她真的就是當下最適合明澈的那個人。

祁軒心有感慨，轉眸看著語兮探究的眼眸。忽而開口，似是玩笑卻又分明透著股認真，“能遇見一個你，就算是我的幸運了。”

語兮微微一怔，即便明白他也許暗示的只是他沒料想到這備選的小姐中還有一個不那麽貪慕皇族身份的杜清在，但這突如其來的表白，到底一時繚亂了她的心弦。

明知他因為不想利用明澈而拒絕相幫，可到頭來發現，他其實和自己是一般的打算。

看著語兮後知後覺微微泛紅的臉頰，祁軒寵溺地笑笑，解開誤會地開口，“其實你很介意在我設計了那麽多之後，陡然在明澈身上停手吧？”

語兮的眼眸一閃，心緒內的悸動被言語拉回，眸子繼而微微瞇起，並沒有否定這句話。

祁軒微微一嘆，直起身子，張了張口，聲音有些沙啞的愧疚，“那是我當年欠他的，是我和皇帝欠他的。”

男人的側臉依然俊美如刻，嘴角含笑，但卻有絲苦澀緩緩溢蕩開來。

其中經過語兮尚且不明，但聽到這句話，看到他此刻的神情，似乎他為什麽會同明澈那般交好的原因也變得清晰起來。

兩人說話間，才入帳的杜清已然落座。身份不比前面的三位小姐，皇帝也沒有多打招呼。

待得這末兩位小姐入座，旁側不遠的帳簾便被掀開。夾雜在公公特有的尖細嗓音下，兩道輕淺的嘆息雙雙被對方發現。

視線擡起，找尋，然後……相同弧度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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