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明霍的關註

離既定的時辰還有一刻，傾月宮中的宮人已四散開去，指引還未落座的賓客回到席位上。

因著遇到朝中老臣孟太傅，語兮不便打擾，便辭了祁軒，先行朝席位上走。

花園中因著冬意沒有繁花錦簇，但隱隱的梅枝小朵，星星點點也別有景致。拐過石子路的轉角，對面的樹下一個男子負手而立。

衣衫的顏色似乎有些熟悉，語兮放慢腳步，恰好那男子也聽到動靜轉過身來。

男子的眉眼同祁軒沒有太多的相似之處，但那轉眸一瞬的感覺，卻讓語兮不自覺就想到了祁軒。

宮中太多的人不甚熟悉，鐘鳴不在，無人引薦，語兮擔心錯認，只得欠了欠身，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唇角帶笑卻是並不開口。

男人的臉色有些病態的發白，身量也較祁軒單薄，神色卻和煦得讓人如沐春風，有著祁軒平日裏沒有的溫和與親近。看到女子行禮，男人隨即拱手回禮，一揖到底，毫不怠慢。

語兮揚唇一笑，兩相對視片刻，擡步就要離去。

男人沒有挽留，微微垂首相送，直至背影拐入大殿，方才收回視線，神色有些悵然。

比起查芝箬，她也許更適合兄長。

……

“皇上駕到！”隨著一聲尖細而刻意拖長的聲音，當今聖上攜著一位清俊的中年男子步履堅定地走進宴席主殿。

所有人都離席俯首跪拜在座前，就連一直端坐高階帝座旁的皇後，也起身行了大禮。皇帝的腳步不停，身旁的男子也一早步至他自己的案前跪拜。

直至皇帝登上高階，璇身立於帝座之前，語兮才聽得一聲不算底氣十足的低沈嗓音道，“眾卿平身。”

殿裏殿外的眾人覆又俯首謝過，這才略有參差的陸續起身。

燕平侯府的坐席安排在皇帝的右側首位，身後是宮中嬪妃，下首則是白家的兩位小姐。對面的左席便是生辰宴的主角六殿下，接著是那隨皇帝出現的中年男子和其他朝臣，他們的後方則是方才語兮在花園中遇到的男子和其他更為年輕的少年。

語兮跪坐在祁軒與查芝箬的主座之後，有一架單獨卻不算太大的席案。捋了捋褶皺的衣袖，悄悄打量了對過的眾人，大體也判斷出了許多人的身份。

皇後與惠妃在高階上伴於皇帝左右，入宮多年，絲毫沒有相爭的矛盾，倒是相輔相成。皇帝落座擡首，鷹目掃過宴席上落座的眾人。滑過他的兒子們，掃過他的臣子和嬪妃，最終落在語兮和白家小姐的身上。

大殿中央的絲竹聲樂還未入場，明霍鳳眸略涼，視線轉到相伴而坐的白怡白淺身上。

兩姐妹雖性格有異，但感情甚好，安靜地坐在一處，各有各的特點。可明霍看得久了，那種性格上的差異就越發明顯，白怡少了一分活潑，白淺缺了一分穩重。

似乎有些膩了，耳聽皇帝客套的話，明霍將視線右移，落在那個今日初見，就引起了自己註意的新鮮女子身上。

她微微垂著頭，目光好似一直糾纏在她面前案上的那盤水果之上。隨著皇帝的話語，她的唇角時而勾笑，時而努嘴，然後執起果盤旁的茶杯，小心地啄一口，繼而放下。

明霍有些欣賞這種靈動的自然，鳳眸微微瞇起，就聽高階上的那人笑著開口，“軒兒去歲新婚，朕一直不得空召見侄媳婦。今日初見，倒著實出落得清新脫俗，一朵山茶入鬢，竟也沒有嬌艷之感，反倒是說不出的服帖。”

皇帝金口玉言，這般直接地稱讚出來，實屬難得。

初次面對禦前，摸不清皇帝脾氣，語兮只覺惶恐不安。見祈軒有起身的意思，忙隨之繞出案前，規規矩矩地跪拜在金鑾座前。話還沒出口，就聽靠前立著的祈軒拱手說道，“能得皇上誇讚，是內子之幸。微臣替內子謝皇上。”

見祁軒如此應對，語兮也不便多說駁了祁軒的面子，當即只得叩首謝恩。

皇帝也不惱祁軒的搶白，擺擺手讓他兩回座，視線投向稍遠處。

待得語兮重新理好跪坐的衣衫下擺，前面側身為祁軒斟酒的查芝箬已望了過來。眼眸惡狠狠的，其中警告意味很是明顯。其實說起來，語兮也不懂為何皇帝會突然將自己點出來，還表現得那樣所謂的親切，但聖意難測，眼下更要緊的，是還未實施的計劃。

察覺對面的六殿下眉眼調笑，視線相觸，嘴角藏著一股說不出的意味。語兮低眉淡笑，心下卻不免忐忑，總覺得這六殿下對自己的目光中有著不只是關註的味道。

……

宴席正式開始，作為主角的明霍少不了被人恭祝敬酒。好在惠妃寵愛獨子一事是出了名的，很多帶過了意思一下，也就散去了。皇帝今日似乎心情很好，賞賜了許多奇珍異寶，還神秘地表示之後還有一份大禮。

明霍自然表現得很是期待，但心裏卻無甚波瀾。他反而有些疲憊，他突然想盡快地把這場必要的戲演完，即便是以中毒收場。

鳳眸垂下，望著手邊小碟上碼得整整齊齊的燕平侯府送來的棗泥糕，明霍有些失神。

帶著白玉扳指的手擡起又垂下，卻到底沒有拾起一片來。眼眸上揚，劃過那個側首同皇帝笑鬧的他的母親，心裏突然有陣抽痛。

就像帶著絲憤恨一般，明霍忽然回首自行斟滿了眼前的酒杯，不顧溢到手心的佳釀，仰頭一口喝下，強自忍住烈酒造成的劇烈咳嗽。

身後席座上的男子探身看去，神情有些擔憂和不解，正要開口過問，就見對面的男人眼眸淡淡地滑了過來，繼而神色不悅地側首同他後座的女子說著什麽，要問的話頭也隨即按下。

明霍握拳抵在唇畔，好容易平覆下來，才察覺了方才被身體自行忽略的動靜。鳳眸很快轉向了矛盾的中心，因著咳嗽而錯過的部分讓明霍一時不太理解現下的狀況。但好在，習武的耳力讓他很快分辨出來，他們在爭執。

也不知是談論了什麽，那柴家丫頭的情緒有些激動，明霍只聽得一句，“侯爺不是說沒人比得上兮兒一二嗎？”想再細看，就見那人已站起了身，壓低的嗓音又是一句，“你就是個騙子。”說罷扔了酒杯，也不管濺開的碎片會不會劃傷她的裙踞，就那麽直接的轉身離開。

明霍的目光不由追隨，撇開查芝箬的得意，撇開白怡的不解和白淺的看戲姿態，只是凝著那個疾步走開的人影。她的側臉有些情緒使然的紅暈，長睫不停地顫著，間或能看到眸中的水汽。手邊的衣袖被攥得很緊，顯然是受了委屈。

莫名地，明霍的腦中忽然出現了一個滿面淚痕的女子面容，她的唇一張一合，她似乎在說些什麽，但他卻一句都不想聽。

明霍搖搖頭，將思緒驅趕出去，轉眸再看，那人已快行至殿門，忙招手指使宮人去將那人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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