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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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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下葬

她的脖子上纏了厚厚的紗布,像一只脆弱的蝴蝶一樣躺在那裏,眼睛睜得大大的,她看著上空,不知道在看什麽。

嬴政的心仿佛墜入了深淵,他不敢問不敢靠近又不敢離開。

可是他必須要離開了,尉繚已經三次給他闡明了厲害關系,他需要趕緊到達中山,貴為一國之君的他突然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可以殺很多人,卻沒有辦法讓懷瑾重新燃起活著的希望。

他只能要再三請求尉繚:“一定要把她平安帶回到秦國。”

尉繚鄭重應下。

“我回了中山見了王翦,再來接你。”嬴政站在床邊,對她說。

懷瑾像是變成了一只木偶,不動、不說話、不眨眼,只有眼角不停滲出的淚水和起伏的呼吸,能看出她還活著。

蒙恬等人都跟著走了,只有尉繚帶著一小隊人守在茯苓山腳下,另外還有韓念和夏福日夜守在她的床邊。

躺了一日一夜後,尉繚進來告訴她:“張公子的屍體開始腐爛了,你想怎麽辦?就地掩埋嗎?”

一直安安靜靜的韓念突然開口道:“公子定想葬在新鄭,那是他的故土。”

他臉上的青銅面具閃著冰冷的光。

懷瑾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老尉,煩請將他的屍骨火化,裝在……罐子裏,我要帶他回家。”

傍晚時懷瑾聞到了一股焚燒的味道,那是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她正在細細分辨那裏面有沒有他身上獨有的蘭香味,這時夏福對她說:“主子,吃一點東西吧。”

懷瑾有些費力的扭動脖子,看著夏福,他這幾日憔悴得眼眶深陷,可是她真的一點都吃不下。

想安慰一下他,可是幹裂的嘴一彎,嘴唇就裂開滲出了血:“我吃不下。”

見到韓念也站到夏福面前,她問:“子房,還有沒有跟你交代過別的?”

韓念沈默的搖搖頭,說:“公子預想了、兩種結果,一種是、帶著你離開、去齊國,另一個……是讓我、以後,跟著你。”

韓念說話有些奇怪,似乎是咬著字拼命想念清一樣,因此說得非常慢,懷瑾絕望的笑了一下:“子房……”

帳篷外面的奇怪味道持續了很久,入夜時尉繚帶了一個精美的陶瓷罐子進來了,他一看到帳篷裏一口沒動過的飲食,就嘆息道:“你不吃東西就沒有力氣,還怎麽帶張公子回家呢?”

懷瑾死死的盯著他手裏的罐子,顫抖著嘴唇:“是他嗎?”

她拼命想坐起來夠到這個罐子,可是渾身癱軟,尉繚見狀忙把罐子放在了她手邊。

懷瑾把罐子攬在臂彎裏,一下一下的撫摸著,高大挺拔的男兒,如今卻棲息在一個小罐子裏。

她的兩只眼睛已經腫如核桃了,可仍然流著淚,她哭得渾身顫抖,脖子上很快又滲出了血。

尉繚讓夏福來處理傷口,深深憐惜:“逝者已矣,阿姮,你要好好的,不要讓關心你的人也傷心。”

“為什麽我不能跟著他一起死去?”懷瑾任夏福處理著傷口,眼底有一抹深入骨髓的傷痛。

尉繚心疼的擦去她的淚水,親手端了肉湯坐在她身旁,勸慰道:“張公子臨走前讓你不要忘記他,你要是死了,誰去記著他呢?”

說罷舀了一勺湯送到她嘴邊,見到她不排斥的喝下去,夏福和韓念俱是如釋重負。

“我只是想和他一塊兒……”懷瑾聲音沙啞,她仿佛感受不到脖子上的疼痛似的,手握成拳一下一下的砸著身下的床,哀泣道:“老尉,我好恨我自己,他不顧一切來找我,可我跟他說我要嫁給別人了!我好恨!”

她抱著那個骨灰感,像是在和張良說著甜言蜜語,臉上有兩坨不正常的紅暈,他們聽到她呢喃:“我不嫁給別人,我只嫁給你一個……”

她悲痛欲絕的神情多像曾經的那個小姑娘啊,尉繚怔怔的看了一會兒,深沈的悲傷從胸腔蔓延出來,無處安放。

他沈默著一勺一勺的把湯餵完,說:“明天一早我們就去新鄭,你要保重自己,阿姮,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會盡量幫你的。”

那碗湯中似乎是放了什麽安眠的藥,懷瑾喝完就昏昏沈沈的睡過去了。

尉繚想把那骨灰罐子放好,可是往外一拿,懷瑾的手就會緊兩分,他不由對夏福苦笑:“安神藥應該下重一點。”

夏福黯然:“已經是最重的劑量了。”

尉繚只好仔細替她把被子掖好:“她抱著,會安心些。”

帳篷裏昏暗的燭火搖曳不定,尉繚看著夏福和韓念,吩咐道:“這幾天士兵們都很勞累,守夜的士兵只有三個,你們就在這個帳篷裏睡吧,守著她。”

夏福點頭,尉繚又看向韓念,和氣道:“你以後,什麽打算?”

韓念低下頭,這幾日忙忙亂亂,沒有人顧得上他。他不敢直視尉繚的眼神,半垂著頭咿啞的嗓音聽上去格外神傷:“以後,阿姮是主,保護她。”

“明白了,”尉繚點點頭:“我會像對夏福一樣對你,阿姮多麻煩你了。你是張公子身邊的人,想來你的勸解她也能聽得進去。”

韓念鄭重的揖手。

尉繚出去後,韓念和夏福在塌下隨意找了個地方躺下,好幾天了,難得能放松睡一下。

懷瑾睡的並不安穩,她很想清醒,可是眼皮太重叫她醒不過來。一片混沌中,她看到張良從帳篷外面走進來,在她旁邊坐下,一言不發的看著她。

“你真的死了嗎?”懷瑾掙紮著坐起來,淚流滿面。

她死死拉住張良的手,他的手那樣冰,凍得她整只手臂都麻了。

然而張良只是脈脈的看著她,他的眼神像是剛化開的蜜糖,在溫水裏一點一點的暈開,他冰涼的手拂過自己的面頰,帶著無限憐惜。

終於,他說話了,他說:“姮兒,你是我的妻。”

是獨屬於張良的聲音,溫柔的、清涼溫潤得仿佛玉石一樣,像是幽幽深谷裏的一潭碧泉,涓涓流淌過心尖。

懷瑾的嗓子眼被糊住了,她連連點頭,哽咽道:“是的,我是你的……妻子,今生都是你的妻子,子房,別離開我。”

“姮兒,我永遠在你心裏。”他幽幽嘆息了一聲,站起來往外走,懷瑾瘋了一樣跟著跑出去,可是外面只有一大片白色的迷霧。

你回來呀,子房!

懷瑾站在一大片迷霧中,哭得歇斯底裏。

身子忽然一輕,眼前忽然變了景致,她睜眼掃了一圈,還是在帳篷裏。

夏福和韓念睡的正香,外面已經隱隱有了天光。骨灰壇依然在自己臂彎裏,懷瑾坐起來,看見枕頭上濕了一大片,她觸手一摸,臉上全是淚痕。

原來只是做夢。

早上簡單吃了一些,尉繚便要帶著她去新鄭,路上她已經沒有那麽失態了,只是沒了言語,抱著骨灰罐,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

“眼睛疼。”懷瑾忽然感覺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呢喃出聲。

夏福給她看了一下,擔憂道:“主子,可不能哭了,眼睛都腫了,再哭下去,眼睛都會出毛病的。”

說著拿絲絹沾了清水給她敷在眼睛上。

尉繚和韓念坐在一旁,已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了,一路上能說的話已經都說盡了。

“還有多久到新鄭?”懷瑾追問。

尉繚掀開車窗的簾子,往外望了一眼,遠遠見到高大的城墻,對她說:“馬上就到了。”

新鄭,曾經的韓國都城,現在秦國已經將這裏設為潁川郡。

戰亂已經過去許久,潁川郡在吳騰的治理下,已經看不出被戰火侵略的痕跡了。

阡陌交通,男耕女織,一派安居樂業的太平景象。

在韓念的指引下,他們一路到了原先張相國的府邸,張府門前貼了封條,想來是被收作了公產,還沒被分出去。

門前並無士兵看守,尉繚派人過去拆了封條,讓夏福和韓念陪著她先進去,自己帶了幾個士兵直奔郡守吳騰的府邸去了。

在潁川要行事方便,還得吳騰多派些人手襄助。

張府已經破敗不堪了,裏面空無一人,懷瑾抱著張良的骨灰罐往裏走,走到一片竹林處停了下來。

宅子裏的植被,只有這片竹子還算長得茂盛青翠,似是心有所感一樣,她看向竹林後年的一處房間。

這個房間的窗朻已經被毀壞,懷瑾看向韓念:“這個房間……”

韓念低著頭:“是公子的。”

“我知道。”懷瑾立即走過去,到了門口,卻有些不敢進去。幾次平覆了一下心情,她推開門走進去,裏面空空如也,所有的箱櫃都被打開隨意扔在地上。

這只是一個空屋子,在窗戶旁邊,有一個矮桌,上面有一個半碎的茶杯,坐在桌邊,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竹林。

“他是否常坐在這裏寫字、喝茶呢?”懷瑾拿起那只杯子,手上立即沾滿了灰。

韓念以為她在問自己,回答道:“我、不常進張府。”

他只是一個細作,向來只在黑夜裏出現,如鬼魅一般,見不得光。

懷瑾仿佛沒聽到似的,她將那只杯子放在唇邊,臉上有一種奇異的神情,夏福擔憂的提醒:“主子,臟……”

可是她不覺得臟,這是張良喝過的杯子,他的唇曾印在這上面。

他的唇豐潤又嫣紅,嘴角有些往上翹,單看那張唇,會覺得妖冶,可是和眼睛眉毛一起看,卻毫無女氣,是一個面若冠玉的謙謙君子,是她心愛的人。

“張家的祖墳在哪裏?”懷瑾問韓念。

韓念說:“在新鄭……”

他意識到這裏已經不再是韓國了,黯然的改了口:“在潁川、郊外的、一座山下,張家、歷代先祖、的遺體、都、都葬在那裏。相國大人、和夫人、也被公子、葬在那裏。姑娘……我們何時、將公子的、骨灰下葬?”

下葬嗎?懷瑾的心不可抑制的痛了起來,像有幾千只小蟲子在咬她的心臟一樣,她痛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強忍著眼淚,她道:“我要讓他風光大葬。”

“姑娘的、意思是?”韓念有些吃驚。

“張家的宗祠可還在?”懷瑾問。

“我不知。”韓念搖頭,他雖跟隨張良多年,但對於張家的事,卻知之甚少。

夏福對於貴族事卻是了解不少,他道:“張家最顯赫的是張公子父親這一脈,所以戰火一來他們首當其沖。但張家定還存有旁枝族人,宗族排位和家族子孫是大事,不會尋不到痕跡的,待尉繚大人回來,主子問他就是。”

懷瑾點點頭,在這間破落的房子裏枯坐了許久,尉繚終於來了,夏福把她的意思一轉達,尉繚立即表示會派人去辦。

“我已經見過吳騰,他替我們安排了住處,我們晚上去那裏休息吧。”尉繚溫和的把她拉起來,一身衣裙都沾滿灰塵。尉繚拉著她往外走,輕聲道:“你也該把自己收拾幹凈一些,張公子看見也會歡喜。”

她的聲音低不可聞:“他再也看不見了。”

尉繚無言以答,她活的這麽清醒,清醒到連死也不懼,這些天沒有人敢讓她獨自待著,唯恐她會再次尋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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