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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木蘭秋月(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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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叫於穗,這個如同鄉野田邊,肆意生長著雜亂麥穗一般的名字。

她改名叫做雲初,真成了天間那一抹初初凝成,最為動人的雲霞。

她在如意館小小的汁香院中,卻有數不清的男人爭相想要見她一面。

他的小於穗如今同他期望的一般,擁有了曾經不可得的錦繡人生,她的吃穿用度,皆是極好的,不用再為了下一頓的吃食犯愁,不用為了補貼家用,沒日沒夜的替人縫補衣衫,更不用每隔幾月便要舉家東躲西藏……

然而他的心中,不僅沒有絲毫的欣喜,反倒被極度的惱怒充斥滿了。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少年整日侯在如意館門口,只想沖進去,將他的小於穗帶走。

他想為她許一個老實本分的好人家,不用極盡的奢侈,只要不愁吃穿便好。

他想讓她做一個清清白白,歲月靜好的少女,相夫教子,安穩一生。而不是如今這樣,成為一個舞伎,淪為世人爭相賞玩的對象,沾染塵世的汙濁。

可他一次也未踏進如意館的門,侍衛見多了他這樣的潑皮無賴,拿著長棍,趕牲畜一樣的,一次次將他給打了出去。

直到,在又一次鼻青臉腫後,他碰到了一個出門采購脂粉的小丫頭,他拜托那丫頭替他送一封信,交與汁香院錦茵閣裏的雲初姑娘。

“當日傍晚,雲初便收到了信。”夏清時說到,“這信被她仔細收在帶鎖的銅盒中,放在床頭,日日反覆閱看。而銅盒之中,還有數十封,自她進入汁香院來,時常寫與少年卻從未送出的信。”

夏清時看了一眼皇上:“少年的信中寫滿了對雲初的想念,以及對她那時身份的不滿,答應她第二日傍晚在如意館墻外的一株榴樹下,等雲初,他要帶她走。”

雲初的心裏是異樣欣喜的,她一直將對少年的情愫埋藏在心中,無法割舍卻也得不到回應。

在少年離開後,於穗便也收拾了包裹進京陵尋他。

只有他在的地方,那才能稱作家啊,他若走了,她便沒有家了。

所以她一刻也沒有猶豫,便上了京陵,稍一安頓便四處尋人。

無奈沒幾日盤纏便用光了,山窮水盡又一心尋人的於穗正好聽說了三皇子如意館中有個汁香院,汁香院除了納奴籍的少女外,也廣納美貌女子,充作舞伎或是歌伎。

三皇子如意館,一聽便來頭很大。於穗想,她若是進去了汁香院,不僅不用再為盤纏的事發愁,說不準還能求求三皇子,幫她找人。

於穗從未跳過舞,然而一去便成了。

不僅成了,甚至是與其他三個姐妹一起名揚萬裏。

於是,她們被安排在中秋宴上為皇上皇後獻跳最後一曲月夜踏歌淩仙舞。

“雲初收到信的第二日,正是那一年的中秋,她一時間欣喜若狂,卻又暗自擔憂,她想要不顧一切的與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遠走高飛,畢竟她不遠千山萬水,只為尋他而來。然而,明日晚宴的最後一曲舞若是不跳……雲初不敢想會有什麽後果。”

夏清時看了一眼錦妃,又看了看皇後,甚至掃了一眼汁香院裏一個比一個稚嫩鮮活的姑娘們。

有多少女子拼勁全力想要這樣一個機會,而這個機會對於雲初來說,卻成為她眼下,最大的煩惱。

“雲初在信裏寫道,她也曾偷偷問過馮姨,假如,她說若是假如她兀自逃了,不去那中秋晚宴會有什麽樣的結果,馮姨當時只是罵她傻,說這樣的機會,沒有人會棄之不要的,若真是逃了呢?雲初又問。馮姨便沈了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能逃到哪裏去?抓回來便是一個五馬分屍……”

馮姨長嘆口氣:“我哪裏知道她竟真的說的是她自己,我還以為,還以為她只是……”

夏清時也跟著嘆了一口氣:“如此,雲初害怕因為自己連累了那少年,想拖帶信來的丫頭替少年回一封信,只待多等一日,多等一日她便跟他走。”

哪知,那丫頭只是出門碰巧遇到了少年,她哪裏知道要回信去哪裏找人?

那信便被這樣耽擱了。

第二日傍晚,便是那場流傳廣遠的中秋宴,煙綾羅,紫菱川,雲初和如今的錦妃娘娘,四人一齊跳了那月夜踏歌淩仙舞,引得滿堂喝彩,站在中間那忘記摘下面紗的姑娘,甚至一舉擊中了皇上的心。

而與推杯換盞、歌舞喧囂不絕於耳的如意館一墻之隔的榴樹之下,少年郎頂著深秋的寒露,默默的等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一夜寒涼,更深露重,打濕了少年本就單薄的衣衫,也打濕了他那顆年輕的心臟。

他聽路過的人交頭接耳,皆說起昨日晚宴上的那一曲舞,說起那些個姑娘們,僅憑這一支舞便可扶搖直上。

他默然,心中的失落與傷心漸漸被怨恨代替。

他恨,恨自己親手養大的穗兒,竟因榮華富貴離自己而去。

他恨自己將她當做掌上的珍寶,小心拭拂著生怕惹了半片塵埃,而她卻當自己如同草芥,棄之如敝履。

於是當下,他便含著滿腹的怒氣,寫下了一份決絕書,不管不顧的遞與如意館門前的侍衛,憤而遠離。

他想離開這讓人生恨的京陵,回到家鄉,便當一生之中,從未遇見過那個名叫於穗的小小嬰孩,心中從未裝過那樣一個如冰如雪的少女。

可待他橫沖直撞,埋頭行了半月有餘,心中的氣消散盡了,不覺又想,他當初離開家來到京陵便是為了穗兒能有個好的歸宿,若她真能進入皇宮,萬人之上,又有什麽不好的呢?

她本就生得那樣的美麗,她就該擁有不凡的一生,自己能照顧她十來年,已是一生幸事。

越想越覺得自己太過狹隘,被一時的失落沖昏了頭腦。

於是收拾收拾,便又重返京陵,想要收回他口不擇言的那份信,真心實意的替她歡喜。

哪知一進京陵,他便聽聞汁香院錦茵閣雲初姑娘慘死的消息。

悲痛欲絕中,他決定找出雲初慘死的真相。

夏清時看向相隔不遠的皇上和錦妃,兩個原本毫無幹系、雲泥之別的人:“少年聽說了坊間的傳言,這傳言想必皇上和錦妃娘娘也曾聽到過。”

錦妃摟了摟懷中的十一皇子,毫不猶豫道:“沒錯,坊間皆傳當日站在中間的女子本是雲初,只因雲初不潔,早已不是少女,如若進宮便會給如意館招來血腥之禍,於是便由我頂替了她。”

夏清時點頭:“不論這傳言是真是假,那少年卻信了,我想他甚至還在無意間聽聞,雲初之所以上吊自殺,是因為當日的姐妹皆嘲諷她是一個放蕩不貞的女人。”

夏清時看向馮姨,見她臉色微變,想來這些傳言她也是聽過的。

只是人人皆沒有想到,三年前死去的雲初背後,竟然還有這樣一個故事。

飲音公主聽得神傷,她遙遙的望了一眼墨黑的遠方,問夏清時道:“真是一對可憐的人,那少年郎如今在哪兒?”

夏清時緩緩的看了看庭院之中的人,開口道:“他如今,就在我們之中。”

“什麽?”大家一時之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驚訝非常。

夏清時接著道:“後面的皆是我的猜測。”

說著,看了眼皇上。

見皇上點頭首肯,便往下說去:“那少年悲痛欲絕,只想要窮盡自己一生替雲初報仇,他要讓所有造謠的人都閉上她們的嘴,不允許任何人玷汙雲初的清白,更要讓逼死雲初的人都付出應有的代價。”

“於是,少年郎想盡一切辦法混進了如意館中,他一直不停的往上爬,一直準備著,只等有朝一日,報仇雪恨。”

“他無數次的在黑夜之中前往錦茵閣,為雲初哀慟而哭,他找到了雲初那條縷金百蝶穿花的絳帶,日日夜夜將它貼身放著,閉上眼,握住那柔軟的絳帶,便仿佛那小小的,玲瓏剔透的少女還依偎在自己身旁一般,如同曾經無數個有風雨的夜裏,兩個相互依靠著,等待天明的小孩。他甚至要用雲初的絳帶殺死汙蔑她的人,仿佛便是用雲初自己的手,懲罰她們!”

“也是因為他夜夜的啼哭,使得偶爾路過錦茵閣外的下人,看著那焦黑的屋檐心中發毛,還以為是那雲初的冤魂作祟……”

太子殿下聳了聳肩:“良月姑娘,按你的意思,殺死煙綺羅和紫菱川,甚至是剛剛才死不久的人,便是那雲初姑娘的舊情人,可你也說了,這些都是你的推測了,你可有什麽證據嗎?”

“再說。”太子接著到,“那少年郎究竟是誰?”

見一眾人皆以同樣猶疑的眸光看向自己,夏清時看了眼段南唐,卻見他忽然用一種鼓勵的目光朝著自己望來。

心中一融,便道:“那少年郎就是你。”

說著,伸手指向汁香院的姑娘之間,一個穿青衣長衫,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身材纖長的人:“禾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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