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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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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第五日晚, 途徑一個小鎮,他們找了間旅店稍作休息。

鄔長筠失血過多,行路的這幾日一直沒精神, 總是在睡覺。勉強塞了幾口飯後, 吃下藥,又早早睡下了。

芝麻和杜召在旅店外面的臺階上坐著,途經山河南的一盒土煙還剩一半, 一人拿上一根。

芝麻劃了根火柴點上煙,抽了口, 吐出濃濃的一團白霧, 散進幽深的黑夜裏, 深沈道:“白解犧牲了,和其他幾位同志的屍體被拖去亂葬崗燒了,分不清誰是誰,我們去挖一抔土,找個安靜的地方立了碑。”

杜召沒說話, 望向不遠處連綿的山影,淺蹙著眉。

“阿礫暫時交給程梅鄉下的親  戚養幾天,過段時間等你們倆傷好些再送過來。”

“麻煩你們了。”

“都是同志, 不說這些。”

“小舅還好吧?”

芝麻知道陳老夫人的事情, 深嘆了口氣:“老陳這人能忍,什麽都不放面上, 將老人火葬了, 繼續正常上班, 就怕我去找, 聯系不上。”

杜召沈默地抽煙。

“你那兩個暗中幫助的朋友,和那位南京來的女軍統也是去找了他才得知我們的行動, 樓上那個賀小姐應該就是跟她來的。”

“是的。”

“節哀吧。”

杜召點了下頭:“嗯。”

“真要帶她去延安?畢竟是軍統那邊的,萬一——”

杜召理解他的顧慮,輕輕彈了下煙身,看灰燼洋洋灑灑落下來:“她無依無靠,忍辱臥底在杜興身邊這麽長時間,設計陷害,又親手殺了他,有勇有謀,如果真的一心向國家和黨,是可以發展一下,我先帶她找個地方住下,再觀察觀察。”

“是得觀察,不能接觸機密,防著點沒錯。”

“嗯。”杜召瞇著眼抽口煙,聲音略顯嘶啞,“這次無意發現鬼子偷運的鴉片,盡數銷毀,還沒來得及跟組織匯報,最近這些事鬧得,日特和汪偽的偵察車怕是出的更勤了,暫時不宜發電報,等我到了直接報告吧,你們暫時還是保持靜默。”

“好。”芝麻最後抽了兩口,將煙碾滅,餘下半截放回兜裏,省著留下次抽,“不早了,上去休息吧,你這負傷得好好休養,別總盯著長筠。”

“嗯。”

芝麻先起身,朝他伸過手。

杜召笑著搭上他的手站起來,兩人一前一後往樓上去,剛到二樓,看到賀明謠立在欄桿處發呆。芝麻與她點了個頭,便進屋了,杜召走過去:“下去聊聊?”

賀明謠搖搖頭:“我就是睡不著,出來透透氣,你進屋吧,回頭她醒了,看到不好。”

杜召知道她在避嫌:“我們互相信任,沒關系。”

於是,兩人到不遠處的樓梯坐下。

有些事,杜召還是得再跟她交代交代:“延安不比滬江和昌源,日子會清苦很多,荒山野嶺,又常年少雨,幹燥,風沙大,你在滬江待慣了,一定會水土不服,到了那邊住窯洞睡土坑,城裏也破破爛爛的,飯店商店很少,各方面物資匱乏,生活和戰鬥條件都很艱苦,你真的想好了。”

賀明謠一臉認真地看著他:“我不怕吃苦,我想跟著你。”兩人對視,皆不言語,賀明謠想到什麽,忽然急促地擺起手來,“你放心,我不會影響你們的,也不會耍什麽心機挑撥你們的關系!當年是我不對,那年老太太過壽,晚宴上,她沒有推我,是我自己故意摔倒的。”

杜召瞧她滿眼的愧疚,一瞬間有些心酸,從小到大她都被捧在手心裏,錦衣玉食,受不得一點兒罪,那會兒一群孩子天天在一塊玩,他是一直把賀明謠當妹妹待的:“過去了。”

這三個字,叫賀明謠眼淚瞬間落了下來,她轉過臉去,趕緊擦掉,又回眸笑著看他:“阿召,希望你可以一直幸福。”

“你也是,人生還很長,不要活在過去的陰影裏,往前看吧。”

賀明謠熱淚盈眶,用力地點了點頭:“我會的。”

……

目的地就在前方,芝麻不與他們一起進延安城,聯系了同志來接。

到了接頭地點,芝麻下車,同杜召告別:“就送你們到這了。”

“替我轉達小舅,我們延安見。”

“回去我就去趟醫院。”

杜召與他握手:“一路平安,小心行事。”

芝麻握緊他的手:“別這麽沈重,我們仍舊是上下級,等我消息。”

杜召松開他,立正,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芝麻也與他敬禮:“再會,百谷同志。”

來接他們的人還沒到,鄔長筠掀開篷布,要下來。

芝麻見狀,趕緊走過去:“你傷重,別動了,在裏面等人來。”

鄔長筠:“路上小心點。”

“我跑過好幾趟,路熟,放心,倒是你,傷重就別亂動了,好不容易死裏逃生,好好養身體,在後方配合我們。”

鄔長筠硬撐著坐直了,同他敬禮。

芝麻腰桿挺得筆直,舉手還禮:“各司其職,為了勝利。”

“保重。”

……

來接他們的是兩位小戰士,一身縫滿了補丁的藍灰色棉衣褲,鞋頭也是破爛的,雖衣衫襤褸,卻精神昂揚,充滿朝氣。

一行人穿過安瀾門,進入延安古城,兩位同志將杜召和鄔長筠送到寶塔山南麓的醫院住院部,又把賀明謠安排到城裏的民居宿舍暫住。

鄔長筠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雖路上處理過,但一路舟車勞頓,身體虛極了。

住進病房後,她還是嗜睡,這兒條件有限,食物大多用黑豆、玉米,偶爾開個小竈,來點米面吃吃,又沒有充分的雞鴨魚肉,只能靠過來探望的同志帶些雞蛋補補身子,就這麽休養一個星期,臉色也好了不少。

杜召自己也傷得厲害,肩部的斷口感染了,一直低燒,雖和鄔長筠不在一個病房,但天天都過來守著,堅持陪著她,或是推輪椅帶她出去透透氣、曬曬太陽。

每天,鄔長筠一醒來就能看到他,兩人時常什麽話都不說,就靜靜看著彼此,任時光流逝。

十天過去,他們的傷都好了許多,完全能夠自由活動,也準備搬進組織安排的宿舍了。

在紅公館的審訊室中,杜召腦袋曾被紮進一根細針,位於大腦左側頂葉,一直沒拔出來,偶爾會頭痛,高燒退後,鄔長筠便陪他去城裏的門診部看了看醫生。

經過一系列檢查後,醫生道:“我們這裏目前還做不了手術,就是以現在國外的醫療水平,開顱也會有極大的生命危險。”

鄔長筠問:“多大成功率?”

“百分之一。”

她僵住了。

杜召握住她的手,問醫生:“如果一直不取呢?大多時候我是沒感覺的。”

“可能是因為位置問題,不取的話,也可能會一直這樣,多活十幾年、二十幾年、三四十年都不一定,但就是會經常頭痛了。”

……

兩人離開醫院,在喧鬧的大街上緩慢地走著。

見鄔長筠一直情緒低沈,杜召拉她的手晃了晃:“沒事,偶爾疼一陣,很快就沒感覺了,你看現在,沒一點影響。”

鄔長筠一聲不吭。

“我不做手術,多活一天是一天,就算只有十幾二十年也足夠了,按現在的戰況,用不到十年,就能打跑鬼子。”

鄔長筠仍沈默。

杜召拉著她停住,手覆上她的臉:“筠筠。”

鄔長筠擡眸與他對視,苦澀地笑了下:“這是你的生命,我不幹涉你的決定,不管一天,一個月,還是一年,十年,二十年,我都陪著你。”

杜召將她摟進懷裏:“謝謝。”

……

這是在醫院的最後一夜。

晚上,兩人穿著病服,到不遠處的小土坡上看月亮。

鄔長筠靠在他肩上,望著萬家燈火,這是自己第二次來延安,上一次還是跟陳修原來的,在這住了近半年時間,學習情報相關技能。

這兒同幾年前有了很大變化,加入他們的人越來越多,隊伍越來越壯大,可房屋建築卻更破爛了。

這些年,日軍在陜甘寧邊區掃蕩,多次進攻延安,派戰機狂轟濫炸,同時進行軍事包圍和經濟封鎖,大家只能自給自足,紡織、耕地、飼養牲畜,生產槍支彈藥……雖艱苦,但每個人都熱情澎湃,積極投身生產與抗敵,身上環繞著信仰的光輝。

“筠筠,我們結婚吧。”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將她的註意力拉回當下。

杜召拿出一枚戒指,銀圈,鑲了顆不知名的紅色小石頭:“好嗎?”

“什麽時候?”

“下個星期,不,後天,明天。”

鄔長筠難得看他急促的表情,微笑起來:“好啊。”

杜召將戒指套  在她手上,便牽著人起身:“走。”

“去哪?”

“回去寫報告,申請結婚。”

鄔長筠跟他跑下山坡:“慢點。”

杜召卻單手抱起她:“等不及了。”

“小心!少條胳膊還這麽粗莽。”

“不影響,娶媳婦去嘍。”

……

杜召連夜寫了結婚申請書,第二天上交給了組織。

組織當即同意下來,下發相當於結婚證的批準書,便讓他們回去準備了。

因部門住房緊張,基本都住集體宿舍,他倆在延安沒房子,又鑒於後期要撫養烈士遺孤,情況特殊,便分了個小窯洞。

新婚當天,認識的、不認識的同志、百姓都過來湊熱鬧。

鄔長筠穿了套簡潔的大紅色短款棉襖,襯得面色紅潤,氣色好多了。女同志將她頭發挽在腦後,束了朵大紅花,沒口紅,便用口紅紙潤色,唇紅齒白,眉眼若畫,引得一群姑娘連連稱讚。

杜召則是一身軍服,胸前別朵紅花,身材頎長,腰桿筆直,雖少一條胳膊,仍氣宇軒昂,吸睛得很。

沒有媒人,沒有迎親,沒有大紅花轎,一切從簡,由杜召的上級——社會部二局的周黎同志主婚,簡單介紹一番二人,說了兩句喜話便讓客人們入席吃酒。

新人挨個敬酒,杜召恐她傷未痊愈喝酒傷身,一杯杯地擋,雖喝的米酒,但兩圈過來,腳也有點打飄了。

鄔長筠勸他身體有疾少喝點。

杜召只說:“沒事,今天高興,放肆一回。”

窯洞雖小,但生活物品具齊,門窗、墻上貼著大紅囍,桌案放了大紅燭和瓜果花生等小盤,前有簽名蓋印的一紙婚書,寫道:

喜今日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蔔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①

今晚無風,紅燭靜靜立著,一群人鬧洞房,催促他兩喝交杯酒,喝完了,又叫杜召用嘴餵鄔長筠吃喜糖。

周黎負手高興地站後頭看他們鬧:“胡鬧,註意影響。”

“結婚嘛!不講究那麽多!改明兒周黎同志結婚,我們也鬧!”

一群人歡天喜地的,又起哄:“快點,餵一顆!”

“大城市來的還這麽害羞!末舟同志,行不行!”

杜召無奈,摸了顆糖咬住一邊,朝她吻過去,剛要觸及,鄔長筠往後退,將喜糖從他口中摘過來,放進自己嘴裏。

大夥又鬧:“耍賴,不算!”

“重來!”

杜召看鄔長筠臉紅撲撲的,將她摟進懷裏,對擠在門口的眾人道:“好了,不早了,該休息了,都回去該看書看書該睡覺睡覺。”說著,就摟住一幫人出去,把門給關上,“不許聽墻角啊。”

“不聽,不聽,春宵一夜值千金,不打擾你們嘍。”

腳步聲遠去,大家歡聲笑語,各自散了。

杜召一轉身,便見鄔長筠站在桌邊摸喜餅吃,他笑著走過去,看她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倒杯水遞過去:“別噎著,慢點。”

鄔長筠咕嚕咕嚕灌兩口水,繼續啃餅子:“你也吃點。”

杜召坐到凳子上,只倒了杯酒,邊喝邊欣賞她的吃相,忽然將人拉到腿上坐著,臉埋進她懷裏,閉著眼傻笑。

鄔長筠抓了抓他蓬松的頭發:“笑什麽?”

“高興。”他仰面看她,“吃飽了嗎?”

“沒有。”

“等會再吃。”

鄔長筠還沒來得及說話,杜召直接將她扛起來,放到床上,壓了上去:“餵餵我,好久沒碰你了。”

鄔長筠舔去嘴角的碎屑,看著他笑,忽然攥住他的衣領,翻身反將他壓在身下,一層層解開衣服,親吻飽滿的肌肉上、每一道駭人的傷痕。

溫熱的嘴唇停在仍然紅腫的肩關節上,陡然想起那根不著寸肉的白骨,鄔長筠不知道那幫畜生到底用了什麽樣的法子折磨他,也不想再揭開彼此的傷口,去深究細節。

她心疼地抱住他,臉埋在頸窩,貪婪地吸嗅。

杜召摟住她的腰坐起身,手掌住她的腰,用嘴去咬開胸前的紐扣,一顆,兩顆,三顆……同樣猙獰的彈孔暴露在眼前,肩部、小腹、側腰。

兩具布滿傷痕的身體赤.裸相待,除了滿滿的情.欲,還有濃濃的憐惜。

鄔長筠被他壓躺下來,圈住他的脖子,見他手仍墊在自己身下,只能用腰力支撐身體,笑著問了句:“一只手能行嗎?”

酒勁上來,杜召有些醉了,半瞇眼笑著抵開她的腿:“你說呢。”

急促的喘息在暖室回蕩,無風,如風。

使紅燭熄滅,月色更迷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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