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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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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杜召又回到宴會場地。

大多數人都被放走了, 還剩十幾個,在接受盤問。

他拉開警戒線,來到作案現場, 見鈴木社長趴在地上, 頭和身體扭得不在同一直線上。

杜興抱臂站著,斜睨他一眼:“不好好陪你的……舅媽,又回來幹什麽?”

“看熱鬧。”

杜興輕笑出聲, 悄聲嘆道:“女人不看,跑來看死人。”

“看多了也膩, 偶爾偷一回才香。”

“你還真是毫不忌諱啊。”

杜召盯著屍體, 語調散漫:“咱們兄弟, 有藏著掖著的必要嗎?”

兩個日本兵將屍體放到擔架上擡走。

杜召和杜興立於兩側,隨後跟了出去,站到欄桿邊,俯視下面被問話的人們,達官顯貴都離開了, 留下的只有記者、服務員和幾個不知名的小人物。

杜召手抄著兜,語氣聽著漫不經心:“扭斷脖子死的?”

“嗯。”

“這麽大勁,只有男人了。”

“是嗎?”杜興胳膊撐在欄桿上, 身體前傾, 盯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女服務員,“你是沒見過軍統那些女特工。”

“共.-黨的也不錯。”

杜興側眸瞥他:“交過手?”

“沒, 聽說過。”杜召掏出煙盒, 倒出兩根遞到他面前, “你們一直在抓的麥子不就是個女人嗎?”

杜興捏出一根煙, 放在手裏把玩,繼續看樓下:“是啊。”

“有沒有眉目?”

“前段時間探測倒電波, 很快就消失了,巢都沒摸到。”

“也不能全吊在一棵樹上。”杜召點上火,深吸一口,吐出濃濃的煙,“這一片那一窩,無孔不入。總盯一個,小心最後一無所獲。”

杜興輕哼一聲,將手裏的煙掰成兩斷,輕蔑道:“螻蟻。”

杜召低聲笑了。

杜興聞聲看向他漾起的唇角:“笑什麽?”

“笑螻蟻。”杜召吸口煙,轉身對著他,寥寥煙霧彌漫在兩人之間,他輕輕一吹,那張令人生厭的臉又逐漸清晰,“不去看看?”說罷,便提步往樓梯去了。

杜興隨手扔了斷煙:“去啊。”

……

因為鈴木社長的死,開機儀式延誤。

青會樓重新開門,可鄔長筠沒法過去,更不能去看看玉生班的人,她一直在家待著,後腳跟被磨破的地方結了痂,也快痊愈。

難得清閑幾日,鄔長筠把家裏的書全看完了,又讓陳修原從借閱室帶回來一些,每天要麽悶在房裏廢寢忘食地閱讀,要麽等田穗晚上回來,給她磨磨戲。

傍晚,鄔長筠想去街上買點菜。

最近早晚都是陳修原從外面帶些饅頭包子回來,逢值班,她有時不吃,有時隨便煮碗稀飯對付一口,家裏已經很久沒動油鹽了。

鄔長筠戴頂帽子出去,特意沒去從前常光顧的那幾家攤子,找面生的小販買了點蔬菜。

她剛付上錢,想秤半斤肉給陳修原補補,還沒到肉攤跟前,一顆雞蛋砸在了後背。

鄔長筠轉身看去,路人各走各路,不見砸自己的人。她不想聲張,將帽檐往下壓了壓,繼續前行,誰料又一顆雞蛋從正面飛來,落在腹部,又墜落在地。

她垂首看著地上的蛋液,這麽好的東西,真浪費。

一道聲音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傳來:“漢奸婆娘——”

鄔長筠早就料想到這種後果,也做好了十足的心理準備,不以為意地往肉攤去:“老板,秤半斤瘦肉。”

豬肉攤老板提刀割肉,秤了秤遞給她:“兩角錢。”

鄔長筠掏出錢遞過去。

豬肉攤老板一時沒認出人來,看她身上的蛋液,關心道:“姑娘,你得罪什麽人了?”

鄔長筠沒有回答,提上豬肉便走了。

家門從裏面鎖上,有人回來了。

鄔長筠敲敲門,聽腳步聲,是陳修原。

他見鄔長筠大袋小袋的,幫提了過去:“腳才剛好就亂跑。”  “沒那麽嬌氣,破點皮,你也學杜召。”鄔長筠將門鎖上,跟他進廚房,“今天怎麽這麽早回來?”

“沒什麽事,就提前下班了。”

鄔長筠打量著他的背影,陳修原背對自己正在整理買回來的菜,看上去並無異常,可那顯然是假話,他來滬江醫院工作這麽長時間,哪曾因這個理由提前回來的:“醫院有人找你麻煩?”

陳修原手頓一下,語氣輕松道:“沒有。”

“說好的坦誠相待。”

陳修原轉身面對她:“普通醫鬧,小事。”

“因為我。”

“別多想。”

“不多想,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承擔相應後果,只是難為你了,和我一起接受罵名。”

從剛開門,陳修原就註意到她衣服上的粘液,大抵猜到了這趟出門遭遇了什麽,有些事放在心裏就好,不必戳破,讓她再受一次傷:“長筠,無論你當初是被逼還是自願,他們既然選定了,就不會輕易放過你,這件事應該我們所有人共同承擔,而不是僅僅你一個人的事。”

鄔長筠冷淡地“嗯”了一聲,走到廚臺邊,拿起一只盆,“做飯吧。”

“一起。”

……

因為要趕在公爵到達之前將電影制作好,只剩下三個多月的時間,必須得趕進程。劇本圍讀只花了兩天時間,舉行完開機儀式後,立馬便開拍了。

前幾場是在城裏拍攝,櫻花電影公司先前有搭建專門的攝影棚,布好景,整半天三場都是鄔長筠的戲。雖幾年沒拍電影,但她一直處在表演狀態中,人物拿捏起來並不是太生疏,除了最開始因情緒問題錯了兩條,後面幾乎都很順利地過。

下午還有一場,先拍馮蔓蔓,鄔長筠在片場看了會,聽那令人作嘔的臺詞,悶得透不過氣,便到外面吹吹風。

剛出門,鳴海一郎叫她一聲。

鄔長筠走過去,坐到他旁邊。

鳴海一郎給她根煙:“抽嗎?”

能抽,但不想。

鄔長筠搖搖頭。

鳴海一郎收回煙,把劇本扔到一邊,人往後倒,背靠著墻懶散地嘆了一聲:“真是個美好的故事,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把中國人寫得太愚昧。”

鄔長筠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當下日本人拍的所有電影都會有這樣的表現,在他們的影片裏,中國人總是弱小、無知又懦弱,而日本人的形象都是光鮮亮麗、文明禮貌的。

“中華文明幾千年,你們的先人是很富有智慧的,我曾在我們的博物館看到中國的東西,是難以想象的精妙,可惜,過去的繁榮沒有延續下來,現在的人們生存才是首要,希望戰爭早點結束,真的像電影裏寫的那樣,大東亞共榮,大家一起走向繁盛。”

她看著鳴海一郎的側顏,沈默幾秒才試探道:“可我聽說日本軍隊在戰爭中屠殺很多中國老百姓。”

“怎麽可能。”鳴海一郎毫不猶豫地否決了,“不會有那種事,一定是謠傳,我們的軍紀嚴明,士兵們都非常富有愛心,不會發生那種事情。”

鄔長筠一點都不驚訝聽到這樣的言論,輕笑了一聲:“是嗎?”

“當然。我在東京看報紙上,都是軍民和諧相處的報道,我們的軍人會照顧中國的老人,還會給孩童分發食物。”

“那你覺得,會有中國女人愛上日本軍人嗎?”

鳴海一郎點點頭:“愛情無國界。”

鄔長筠又笑了,還真是不出所料,他們面對自己犯下的惡行只會否認、篡改,利用一切途徑粉飾對被侵略者慘無人道的虐殺。

愛情確實可以無國界,可在當下,中國人和日本人之間永遠有一道無法跨越的、用無數鮮血染成的界限。

鳴海一郎忽而問:“你會嗎?”

“我有愛人了。”

“啊是啊,差點忘記,你結婚了。”

沒有聊下去的必要了,縱使當下他是被蒙蔽的一員,也終將成為幫兇,與自己為敵,與整個民族為敵。

“你坐吧,我進去了。”

……

最後一場戲結束,鄔長筠便提前離開了。

剛走出電影公司大門,聽到不遠處有人喚她一聲:“長筠。”

熟悉的聲音,一時想不起是誰,直到看到人臉,鄔長筠才匆匆走過去。

是曾經帶自己入行的陳林導演,三年不見,他都長出白頭發了,明明還只是二十七八的人。

鄔長筠本要請他吃飯,陳林拒絕了,說講句話就走。

兩人便到一處僻靜的小巷子說話。

鄔長筠大抵能猜到他要說什麽,率先問:“一直沒在滬江聽到你的音訊,這兩年在做什麽?”

“拍電影,在重慶,抗日題材。”

國統區的片子是沒法傳過來的,大部分都是抗日題材,鄔長筠也有所耳聞:“那你來這幹什麽?”

“有事情,順便看看你。”陳林眼裏布滿紅血絲,看上去很疲憊,斂著眉道:“我在報紙上看到,你為日本人拍戲了。”

“嗯。”

“為什麽?”

“還能為什麽?”鄔長筠嘴角漾起一道淺淺的弧度,“名啊,利啊,難不成為了民族大義?”

陳林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不是這樣的。”

“我一直是這樣,當初不就是為了那點錢才跟你去拍電影的。”鄔長筠抱臂,背倚向身後粗糙的墻面,“謝了,伯樂。”

陳林雙手垂落,拳頭緊握著,雙眸蒙了層失望透頂的涼意:“我真後悔把你帶入行。”

鄔長筠垂眸笑了。

“他們拍那些虛偽的片子不過是為了政治服務,文化入侵,向不明真相的人宣傳編纂出來的假象,給他們洗腦!真想讓你看看那些真實的戰況和受日軍迫害的老百姓,你知道在戰爭中死了多少無辜的老百姓?犧牲了多少英勇的戰士?他們最小才不過十歲。”

“我管他們幹什麽?”鄔長筠打斷他的話,“我一個女人,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夠了。”

陳林無奈又痛苦地扶額,“人在做天在看,好自為之吧。”他不想再多說,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走夜路小心,很快你就會變成眾矢之的。”

“謝謝提醒。”鄔長筠看著故人落寞的背影,若是可以,真想和他再把酒言歡,講電影、說戲劇,可是……她壓抑住情感,也囑咐他,“這兒對你來說不安全,趕緊回去吧。”

陳林沒有回應,低著頭走出陰冷逼仄的長巷。

鄔長筠杵在原地,目光落在對面青灰色的墻上,遲遲沒有移開。

良久,一個提籃子的婦女走過去。

她直起身,從包裏拿出墨鏡戴上,走出去叫了輛黃包車。

“小姐去哪?”

“青會樓。”

戲樓的生意明顯冷落許多,隔著街,隱隱還能聽到唱戲的聲音。

是元翹,正在唱《白蛇傳》。

鄔長筠不能進去,也不敢靠近,坐在黃包車裏,遠遠聽了幾分鐘。

車夫問她:“還走嗎?”

鄔長筠多給他兩毛錢:“再坐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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