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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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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毒氣、細菌、冷凍、氣壓……各種殘忍的實驗每天都在進行著, 然而最令陳今今崩潰的是活體解剖,這是中島醫院每個醫生必修的一項。

解剖對象除了從戰場送過來的俘虜,還有無數手無寸鐵的百姓, 最小的, 只有五六歲。

陳今今被叫過來拍照,她努力克制自己顫抖的雙手,對被開膛破肚的男人一次次按下快門, 記錄著一場光明正大的謀殺、一個生命的隕落。

忽然,男人清醒了過來, 極度的疼痛讓他眼珠布滿密密麻麻的血絲, 面目猙獰地痛嚎起來……他的雙手立馬被按住, 醫生用帶有麻醉的白布捂住他的鼻子,讓人再次昏過去,然後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淡定地挖他的五臟六腑。

因為掙紮,血加快流了出來, 順著手術臺流到地上,流到陳今今的腳邊。

她看著那顆跳動的心臟被生生取了出來,再也忍不住, 沖出門趴在墻邊嘔吐。

主刀醫生看過去一眼, 搖搖頭:“女人就是麻煩。”

他回眸,繼續冷漠地切割。

胃裏不斷往上湧酸水, 陳今今嘔得眼淚直掉, 忽然, 一只修長的手伸了過來, 拿了塊白色手巾。

陳今今紅著眼看過去,是個穿白大褂的醫生, 比她高約兩公分,長得白白凈凈的,狹長的眼睛開了條扇形深褶,眼皮半低垂著,乍一看,有些溫柔的憂郁。

陳今今朝人點了個頭:“不用了,謝謝您。”

男人把手巾直接塞到她手裏,仍一臉漠然:“清理幹凈。”

陳今今望向他離去的背影,將手巾放進口袋裏,往手術室看一眼:他們還在繼續,興奮地掏出一個又一個器官。

陳今今捂住心口,快要透不過氣來,她貼墻緩了片刻,把地面打掃幹凈,沒再進去,到隔壁工具房躲了一個多小時,等到下班時間才回宿舍。

陳今今脫下白大褂,將口袋裏的東西盡數掏出來,接了盆水,將臉埋進去,一動不動。

百合哼著小調進屋,她似乎對這裏的一切都適應許多,逐漸不再有初次見面時那種痛苦的反應。見陳今今又在水中憋氣,走到床邊坐下,看著桌上的鬧鐘,為她計時。

不知什麽時候就開始憋的,打百合開始數,已經快一分鐘了,她有些擔心:“惠子,起來吧。”

陳今今一動不動。

百合見她沒動靜,起身走近,輕推了下她的胳膊:“惠子?”

陳今今倏地起身,水滴滴答答地墜落。

百合看她大喘氣,蹙起眉頭:“別再做這種事了,你都難受成這個樣子了。”

陳今今往後捋一把濕發,拿起毛巾擦了擦臉,這樣的窒息感,能讓她好受點:“沒事。”

百合長嘆一口氣,拿抹布去擦地。

陳今今從她手裏扯過來,自己將水擦幹凈。

百合坐回床上,欲言又止,不經意瞥到垃圾簍邊上掛著的白色小手巾,上面繡了三朵櫻花。她驚訝地起身,將手巾拾起來:“這不是野澤教授的東西嗎?”

陳今今倉促看過去一眼,原來那個人叫野澤,她“嗯”了聲,繼續擦地。

“他送給你的?”百合眼睛很大,這時睜圓了,大部分眼白都露了出來,有些嚇人,“你怎麽扔掉了?”

“沒用,就扔了。”

“天吶。”百合將手巾撣撣,疊好了放在桌上,“他可是所有女人的夢想,他是我見過最帥的男人。”

陳今今心裏冷笑一聲:那可真是見識短淺。

“他還沒有婚娶,小倉追求過他,但是被拒絕了。”

陳今今一點也不想聽她的這些廢話,對那些喪盡天良的畜生,除了惡心,就只有憤恨。

等她收拾完,百合還在滔滔不絕:“野澤教授才三十四歲,就已經是教授了,他是研究醫藥的,聽說有雙學位呢,來這裏也才兩個多月,但是院長很器重他,不僅薪水很多,還可以自由出入醫院。”

陳今今手頓了下,自由出入……

她轉身面對百合,露出點笑容:“這麽厲害。”她將桌上疊好的手巾拿起來,“那我可不能隨便放了。”

“你真幸運。”

陳今今與她虛偽地笑起來:“是啊。”

……

女人在一塊總有說不完的話,盡管在這種環境也逃不開化妝品、香水、男人……中島醫院女護士不多,各個部門林林總總加起來才不到五十人,可五十個人,你一言我一嘴,什麽怪誕奇談、風月情事都能聊上。百合這段時間聽了不少八卦,從事到人全跟陳今今分享了一遍。

那個野澤教授有多受歡迎陳今今並不在意,她感興趣的是他的地位和現有的權利。

近期的實驗計劃都排滿了,陳今今查了遍,並無有關野澤的,她得另找機會接近。

中午去食堂吃飯,陳今今遠遠就看到野澤獨自一人坐在邊上,身板筆直,小口細嚼慢咽。

她領上食物,坐去旁邊,故意隔了一個座位,將手巾遞交過去:“謝謝,還給您,已經洗幹凈了。”

野澤收下,放進口袋裏。

兩人各自安靜地用完這頓餐,沒再說一句話。

第二天晚上,陳今今故意晚些來食堂,又與野澤隔了個座坐下。

急功近利不好,陳今今懂這個道理,她不想讓意圖太明顯,一直沒有主動搭話。不料快吃完的時候,野澤忽然主動對她道:“傷口不要暴露在外。”

陳今今一度懷疑這句話是否跟自己說的,她下意識往手看了眼,才發現手指破了條口子,不知什麽時候劃傷了,不疼不癢的,一直沒註意到。

“謝謝提醒。”她順勢與野澤搭了句話,便習慣性地舔了下傷口。

野澤註視著她的側顏:“去消毒吧。”

陳今今與他對視:“已經關門了。”

野澤放下筷子:“跟我來。”

陳今今立馬跟了上去。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研發室,和實驗室、監獄完全是兩幅景象,這裏幹凈寬敞,房間通亮,還養了兩盆花,也沒有那些可怕的標本、血腥的刀具……放眼看過去,最顯眼的就是幾臺顯微鏡。

野澤找出醫藥盒給她自己處理,便戴上口罩開始工作了。

這點小傷不足掛齒,陳今今借此機會一邊慢悠悠地消毒、裹上紗布,一邊往別處偷瞄。

野澤一會兒翻翻文件,一會兒又去搗鼓下玻璃器皿,並未關註她在幹什麽。

陳今今拖不下去了,收好醫藥盒,對野澤道了句謝。

她環顧四周,雖正對墻上貼著的一張畫滿稀奇古怪形狀的圖紙,註意力卻全在桌子擺放的文件袋上——正中間用紅字寫著大字“秘”。底下壓了幾張紙,字很小,隱約看到“疫苗”、“感染”、“樣本”等字眼。

她見野澤專心致志看顯微鏡,便想過去看一看,還沒走到跟前,聽到他說:“別亂動。”

陳今今縮回腳,轉向另一個方向,立在那盆嬌艷的蝴蝶蘭面前:“很久沒看到這麽鮮艷的花了,真漂亮。

教授是哪裏人?”

“小樽。”

“我在小樽住過兩個月,朋友家,海邊的小漁村。”這是真事,陳今今得試圖找些話題來拉近關系,餘光一直關註著他的一舉一動,“還去天狗山滑過雪,記得運河邊一家叫珍子壽司店的壽司很好吃。”

野澤忽然擡起頭,看向不遠處的窗,沈默片刻,才道:“我十六歲就去美國生活了,在家鄉時間並不多,以後回去一定去嘗嘗。”

這件事百合倒是沒跟自己聊到,陳今今心裏有些發怵,怕出錯:“在美國讀書?”

“讀書,生活。”

“紐約嗎?”

“馬裏蘭州。”

陳今今松口氣,還好不是跟自己一個城市,上野惠子是在東京讀的大學,她不能說自己留學的事,只道:“我還沒出過國。”

野澤靜靜看了會窗邊的花,眸光柔和幾分,回頭問她:“二九年的年終博覽會,你是不是在東京?”

“對,我在淺草橋賣郵票,”陳今今故作淡定,“我們不會見過吧?”

“那個時候我也在。”

“你在哪個位置  ?”

野澤難得露出點微笑,語氣仍淡淡:“淺草寺,我從橋上路過。”

“我就說怎麽看你很熟悉,”陳今今強顏歡笑,逼著自己說些違心的話,“原來很久之前就見過了,真是太好了。”

……

兩人聊了很久,從吃喝到文學、戲劇、異域風情……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陳今今總故意創造點偶遇的機會,與其攀談幾句。

野澤帶人研發出一種新藥,據說是與他們正在實驗的傷寒菌有關系。

陳今今在中島醫院的第十一天,被派去跟野澤的實驗,記錄被實驗者用完藥物的狀態。經過兩天的觀察,確實大有好轉。

實驗成功了,小組準備辦個慶功宴。

陳今今最近一直跟進這個項目,也受野澤邀請參加。

傍晚,一行十幾個人接受檢查後,乘專車離開醫院。

陳今今看著一路蕭條的風景,心想:終於離開這個地獄了。

然而另一個問題接踵而至——要逃離嗎?

她大可以找個機會溜掉,即便冒著被抓回來的風險,但總有幾分生的希望。

可沒有實質性證據,會有人相信自己的話?相信這裏正在發生什麽嗎?就算有軍隊幹預,這些畜生若銷毀證據打死不認怎麽辦?

走?還是留下搜集證據?

陳今今一時陷入兩難。

慶功地點設立在一家日本酒館,剛好距離她埋藏相機的地方不遠。

陳今今在心裏暗自計算:溜出去以最快速度,來回至少要十分鐘。

她酒量很好,與幾人挨個輪一遍酒,便以肚子疼為借口,出去方便一下。

權衡良久,陳今今還是決定繼續留下。

不管哪條路都不好走,索性拼了,就算被發現,再壞左右也就是一個死。

若能死得其所,也不算枉活一世。

她借機翻墻跑出去,將埋藏的背包挖出來,拿出很久之前買的微型照相機,藏進內衣裏,迅速再埋好土趕回去。

包廂裏,大家喝成一片,唱起日本民謠來。

陳今今理了理衣服,緩口氣,走進去,坐回野澤身旁。

“不舒服?”他溫柔地問。

“好多了。”陳今今提起酒杯,“再喝一杯,多謝關照。”

……

回去又是件頭疼的事。

每個人都要經過大門口的檢查。

陳今今醉了,裝得。

她張開手臂,任士兵從腿摸到胳膊。

野澤身份特殊,不用搜身,見士兵手落在陳今今腰上,便提了句:“她一直跟我在一起,可以了。”

“是。”士兵恭敬又用力地點了個頭,放幾人進去。

陳今今回到房間,百合好奇地問:“野澤教授送你回來的?你們……”

“沒有,”陳今今懂她的意思,“只是同事。”

“他可從來沒有帶女同事出去過。”百合手撐著臉看她,“不過你長得這麽漂亮,他看上你也正常。”

陳今今洗把臉,倒頭睡了:“好了,快睡吧。”

“那明天再聊吧,我好久沒出去了,真想聽聽外面的事。”百合見她不回應了,將燈關上,躺進被窩。

陳今今背對著她,一直在等待。

等夜深,等她睡著……

漸漸,外面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陳今今輕聲下床,套上衣服出去。

走廊靜悄悄的,所有人都休息了。

她沒有穿鞋,輕快地走過去,避開巡查的人,前往實驗樓。

實驗室門都被鎖上了,陳今今只能透過玻璃窗拍攝幾張照片,最後來到標本儲藏室,對大小標本缸的器官、嬰兒標本拍照。

她不敢耽誤太久,匆忙記錄下幾張就準備離開。

剛要出去,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

陳今今立馬定住,背貼著冰冷的墻,大氣都不敢出。

“噠噠噠噠噠——”

沈重的軍靴聲越來越近。

她躲到玻璃缸後面蹲下,以一位男性標本為掩體,靜靜聽外面的動靜。

“噠噠噠——”

腳步聲忽然停了。

緊接著,是三秒鐘的安靜。

忽然,“哐啷”一聲,一道冰冷的光像刀子般切進來。

門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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