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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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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杜召和白解交換開車, 晝夜不眠,趕回昌源。

杜震山接到增援的命令,整頓軍隊, 明日便行軍北上。

老九杜占尚在軍校, 除從文的老八杜安,老三杜和、老六杜興都將奔赴戰場。

是夜,一直水火不容的父子坐下相談。

杜召離軍多年, 現無軍職,只能輔助司令杜震山和副司令杜和。

杜震山卻有意任其為軍區參謀長。

杜興不樂意, 這一來, 軍職比自己都大了, 便道:“現在任命軍官不是要得到政府同意嗎?”

杜震山橫他一眼:“都他娘的打仗了,還講什麽規矩,我就要提他,你去問問下面的人,有誰不服?”

杜興吃癟, 不說話了。

“我不需要軍職,”杜召蹺腿坐在老爺椅上,淡淡看了杜興一眼, “倒寧願下軍營, 和將士們並肩作戰。”

“胡鬧。”杜震山重重拍了下桌子,“就這麽定了, 都回去準備準備, 明早開召會。”

杜和和杜興相繼起身, 道了別。

杜召多坐幾秒, 剛要離開。

杜震山叫住他:“等等。”

他又坐回來。

“聊聊。”

杜召輕笑了笑:“現在是可以聊聊。”

“兔崽子,好好說話。”

杜召看向父親:“這不是好好說著呢。”

“給你老子倒杯茶。”

杜召不動聲色看著他, 隨後提起茶壺,添上茶。

杜震山拿起杯子飲盡,笑了一聲:“你小子,雖招人煩,但老子不得不服你。”

杜召睨他一眼。

杜震山放下杯子,嘆口氣,拍著大腿道:“得虧當初聽了你的屁話,主動倒戈了革命軍,跟著他們北伐,否則,怕是不知道早死哪去了。”

“那您怎麽不聽聽我的屁話?去抗日。”

“臭小子,跟你說過多少次,上頭不允。軍令如山,我能有什麽辦法!”

“辦法多的是,真要決心抗日,違抗軍令又怎樣,我們本就雜軍入編。上萬鐵血男兒眼睜睜看著國破,卻只能憋屈在軍營裏,只要你一聲令下,我不信將士們不去。”

“你就是年輕氣盛,打打打,就知道打,東北抗聯軍的下場你沒看到?”

“那是最無畏的戰士,真正的中國人,我倒覺得中.共的——”

“住口。”杜震山將桌上的杯子掃落在地上,“少給老子放這種屁話,你不要命,這一大家子要,數萬士兵要。”

杜召沈默了。

“行了,滾吧,你的軍裝備好了,去試試,還合不合身。”

杜召也不想同他說太多,起身,走出去兩步,又回頭:“一起把小鬼子趕出去,明天見,爸。”

杜震山楞坐著,看他的背影遠去。

忽然笑了一聲。

這混小子。

剛才叫我什麽?

……

杜召往後院去,池邊傳來叫聲:“五哥。”

他聞聲看去,是老八杜安。

“五哥,過來坐。”

杜召坐到他旁邊,握了把魚食,餵池中魚:“怎麽了?”

“我也想上戰場,可是爸不讓。”

杜召沒吱聲,認真餵魚。

“哥,我想去。”

“小安啊,大哥早年死在戰場,十五弟早夭,現在杜家只剩五個男丁,老九做飛行員,早晚也是要上戰場的,軍人以死報國,乃本分,如若無一人生還,你就是杜家最後的種。”

“我們還有兩個侄兒!”

“所以你更要留下,保護好小輩,姨娘,還有嫂嫂和妹妹們。”杜召拍拍他的背,“敵我實力懸殊,此戰兇險萬分,但只有徹底將他們趕出去,立我國威,才讓吾輩後代,再不受此屈辱。

只要有中國人在,中國,便不會亡,

這一大家子,交給你了。”

……

早上八點,召會開始。

臺上高掛“還我河山”橫幅,杜震山立於眾將領中間,高聲喊道:“弟兄們,小日本占領東三省多年,現在又把魔爪伸向華北,大家恨不恨?”

臺下是鏗鏘有力的回應:“恨——”

“恨!”杜震山朝天發一槍,“現二十九軍孤守北平,中.央派我們北上攔截日軍,弟兄們願不願意去?”

將士們齊聲呼喊:“願意!”

“好!大家都是跟我征戰多年的兄弟,曾經為了榮華富貴而戰、為了領土而戰、為了統一而戰,現在,小鬼子囂張到眼跟前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身為軍人,自當挺身而出,報效國家,叫小鬼子滾出中國!”

下面呼聲連連:“小鬼子滾出中國!”

“接下來,我要介紹一位你們的老朋友、老將領,我的三子杜召。”

將士們激動地吶喊起來:“少帥——”

杜召立於臺側,他沒想到杜震山會把自己叫上去,可看士氣高漲,也不得不上了。

他走上臺,立於杜和身畔,一身筆挺的黃綠色軍裝,腰配手.槍,負手立於眾軍之上,身型頎長,比少年更增幾分威嚴:“諸位,別  來無恙。”

聽到他的聲音,無數曾經並肩作戰的士兵熱血沸騰,再次狂呼起來:“少帥!少帥——”

杜召擡手,示意將士們安靜。

頓時鴉雀無聲。

“如今杜家軍受編於政府,‘少帥’之稱,望兄弟們切莫再提。”他已經多年未領兵,可當立於此位,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杜召離軍八年,如今,為抗擊日寇重歸軍隊,曾經我們南征北伐,為的是國家統一,百姓安居樂業,可如今日寇屢屢進犯,侵占我疆土,殘害我同胞,現又將鐵蹄踏入華北,意圖吞我河山,滅我種族。我泱泱大國,五千年歷史,豈堪亡於區區倭奴之手。

中華民族到了危亡之際,軍人自當奮勇爭先、保家衛國!幾十萬軍隊忍辱吞聲數年,終於有了揚眉吐氣、和小鬼子決一死戰的機會,是時候挺起中國人的脊梁,誓死捍衛國家的尊嚴,與日寇血戰到底。”

臺下將士咬牙切齒,慷慨激昂:

“血戰到底!”

杜和見士氣大漲,握拳喊道:“寧為戰死鬼,不做亡國奴,”

齊聲響徹雲霄:

“寧為戰死鬼,不做亡國奴。”

“寧為戰死鬼,不做亡國奴。”

“……”

……

北平。

陳今今坐在副駕駛,手裏抱著一沓畫報。路過學校門口,一個老師站在高處正在慷慨激昂地講話,鼓舞人心。

一架日本飛機轟隆隆地從天空飛過。

漫天飛紙落下。

大家紛紛撿起來,看完,氣憤地指著飛機罵:“滾出中國。”

“中國必勝——”

陳今今忽然打開車門,一手抓著車,一手到地上撿紙。

李香庭慢下來:“小心!回來。”

陳今今拿起一張坐回來。

“寫了什麽?給我看看。”李香庭剛說完,她已將紙撕了稀碎。

還罵了句臟話:“鬼子的勸降書。”

李香庭看向後視鏡裏的學生,難怪他們這麽激動。

陳今今使勁撣撣手,又用方巾擦了擦:“小鬼子的臟東西,惡心。”

……

傍晚,他們到處張貼畫報,每條街兩到三張。

剛貼好一張離開,一個穿和服的日本人從屋裏出來,走到墻邊撒尿,看到墻上的畫報,氣急敗壞地提起褲子,撕下它,放腳底踩了又踩。

陳今今要去阻止,李香庭見那日本人配了刀,拉住她:“算了,我們去別處貼。”

她一肚子氣,正要作罷,又聽那日本人用日語罵了句:“z.那廢物。”

沒等李香庭反應過來,陳今今已經跳下車。

他趕緊停車,跟上去。

陳今今與日本人吵起來,李香庭沒聽懂,就見日本人拔刀,朝她砍過去。

陳今今躲開,被逼到墻角。

日本人舉起手,剛要落刀,驟然瞪大雙眼倒了下去,血瞬間流了一灘。

李香庭丟下手裏的石頭,去探他的鼻息。

沒氣了。

陳今今震驚地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人: “死了?”

“嗯。”

陳今今拉起他就要跑。

李香庭推開她的手,努力保持鎮定:“你先走,我來處理。”

“別處理了,”陳今今環顧四周,“沒人看到,快走。”

李香庭被她拽走,回頭又看了一眼,沒有落下什麽東西,反握住她的手,快步跑上車,疾馳而去。

陳今今開車,李香庭找塊布把手上的血擦幹凈。

兩人到旅店,李香庭脫下濺上血的衣服,他的身體沒有想象中瘦弱,穿著衣服看上去單薄,褪下這些虛掩的外殼,實則很有力量感,肌肉線條分明,又不過分碩大,緊緊實實,看上去很健康。

然而陳今今此刻一點雜念都沒有,滿腦子都是那個日本人腦漿飛濺的場景,她將李香庭換下的衣服拿去衛生間燒掉。

李香庭仔細清洗幾遍手和手臂,換上幹凈衣服,站在衛生間門口看著她與火。

陳今今燒完衣服,起身站到他面前,滿頭大汗,臉色卻蒼白。

李香庭握住她的手。

她問:“你害怕嗎?”

“怕,我連蒼蠅都沒打過。”此刻,他的聲音才略微帶著顫,僵硬地對她笑了笑,“我殺人了。”

“對不起,怪我太沖動,不該莽撞。”

“我以前有個日本同學,教了我一些日語。剛才那個日本人罵的那句話我聽懂了。”眼裏的仿徨逐漸化為堅定,“你沒有沖動,我也沒有錯,是他該死。

所有侵略土地,侮辱和意圖毀滅民族、文化的敵人,都該死。”

……

遠方不停傳來槍炮聲,白天黑夜都不安寧。

某一刻,忽然停了。

早晨,李香庭被驚醒,樓下傳來軍靴聲,我軍穿的是布鞋,聲音不對。他赤腳跑到窗邊往外看,只見一隊日本兵走了過去。

什麽時候打進來的?悄然無聲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街上也風平浪靜,無一個守軍。

李香庭趿上鞋,去隔壁叫醒陳今今,她才剛睡一個小時,迷糊地開門:“怎麽了?”

“日本兵進城了。”

陳今今頓時清醒了,瞪大眼看著他:“我們……輸了?”

……

新電影上映,該配合的宣傳鄔長筠還是得去,晚上一個宴會,有角色的演員都到場了,參加的還有部分制片人和媒體。

鄔長筠拿酒杯靠在吧臺上,看著燈紅酒綠的一切,好像北邊沒在打仗,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有人請跳舞,她放下酒杯,隨人去,心不在焉地跳著。

新電影票房又很好,現在她的事業蒸蒸日上,是相當紅火的女明星了,有好幾部電影意向找她主演,鄔長筠全部拒絕。

她已經買了九月一號去法國的船票,剩下一個月,就好好準備出國的事。

剛結束一支舞,喝一杯,又有人來請跳舞,鄔長筠不想動,只說太累了。

忽然,一個熟悉的背影晃過去,鄔長筠快步跟上去看:“李香庭。”

那人轉身,並不是他。

“不好意思,認錯人了。”她折回去,繼續到吧臺坐著,也不知道李香庭現在怎麽樣了,離開北平沒有。

身後有人談論戰事,你一言我一語的:

“日軍怕是快打過來了,沿海全是武裝部隊。”

“北平和天津才打這麽些時日,就拱手讓人了,聽說我們的軍隊提前撤了,敞開大門讓日本軍隊進的。”

“大刀碰炮彈,怎麽打?小日本的炮彈厲害著呢,要我說,滬江要真打起來了,更難,到時候海陸空齊上,怕是扛不了多久。”

“那我們要不要走的?”

“走能走到哪去?以後到處都不太平。”

“不用走,北平離我們遠著呢,就算打過來,也有些日子。再說了,滬江可是中國的經濟中心,地處要塞,政府不可隨隨便便讓給日本人,真十天半月的就打輸了,中國怕是要完嘍。”

“就算打進來,這裏是法租界,法國人管的,軍隊進不來。”

“就是,日本飛機扔炸彈,也不敢往租界裏頭扔的。”

“誒誒誒,別說這種喪氣話,都還沒打呢。”

“中國不安全了,還是去國外吧。”

“最近船票緊俏呢。”

“……”

鄔長筠一直默默聽著,心裏更加煩躁,拿著酒杯到別處清靜清靜。

她一個人走到二樓露臺,站在欄桿邊,俯視熱鬧的街道和人們。

就算沒有戰爭,她也該走了。

從出生到現在,整整二十年,她在這片土地受夠了罪。小時候看外國的圖畫書,上面畫了那邊的人文風情,她就一直想去看一看,那些自由、平等、發達的國家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可真正將要離開,她的心裏卻五味雜陳。

“鄔小姐。”身後有人叫她。

鄔長筠回頭。

男人生臉,伸出手:“您好。”

鄔長筠同他握手:“你好。”

“方不方便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不方便,先生有話直說。”

男人明白她的顧慮,禮貌笑了笑:“您別誤會,是杜先生安排我找您的。”

鄔長筠頓時放下警惕:“他去哪了?”

“您不知道?”

鄔長筠沈默。

“杜先生回老家了,他的公司、工廠和住宅現交由我和霍老板暫為接管。”男人將黑色公文包裏的文件遞給她,“您看看這個。”

鄔長筠接過來,打開  ,抽出裏面的紙,微微皺起眉:“這是?”

“出國和學校事宜我都幫您安排好了,十月份去報道就可以,到了那邊,會有人接待您。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安排人護送您過去,這裏有三張船票,先生擔心您不止兩個人走,便叫我多備了一張……”

鄔長筠已經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麽了,翻看著一張張文件,還有一封信。

男人說完,打量她的表情,心領神會,便想讓她獨處會,遞過來一張名片:“那我先不打擾了,您有什麽問題隨時聯系我。”

“嗯。”

等人走,鄔長筠背過身去,拆開信封,拿出裏面的信件。

手指掐著信紙邊緣,盯著短短幾行字,灼熱的目光快要把輕薄的紙洞穿。

“召年少從軍,鐵骨錚錚,迫於軍令至忍辱數載。今賊人進犯,誓當一雪前恥,驅逐倭寇,捍我河山,雖死無悔。

唯望吾愛平安,了我牽掛。

——杜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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