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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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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李香庭戴了副金絲框眼鏡, 回頭見人,驚喜道:“鄔長筠,你怎麽在這?”

“我陪師父過來, 你呢?”

“我來辦畫展, 前天下午剛到,太巧了,居然能在這見到。”李香庭看一眼手表, “我約了人,晚點找你, 你住哪裏?”

“長平旅店。”

“行, 我忙完了去找你, 一起吃個飯。”

“好。”

李香庭上了茶樓,進提前定好的包間,要了壺茶和點心。

坐等不到十分鐘,客人來了。

李香庭迎上去與人握手:“程編輯,你好, 我是李香庭。”

程編輯夾著文件包,騰出手相握:“你好,通信半年, 終於得見真容, 沒想到李老師如此青年才俊,我還以為是位滿腹經綸的老者。”

“過譽了, 快請坐。”

兩人相繼坐下。

這半年, 李香庭寫過很多壁畫、泥塑相關論文, 一直與程編輯書信往來, 沒那些彎彎繞繞,直接入正題, 他將新寫的文章拿給他看。

程編輯看了兩頁,連連點頭:“好啊。”

見此反應,李香庭提著的心落下來:“那麻煩您審校,稿酬多少無所謂,重點是把壁畫傳播出去。”

程編輯放下紙:“好是好,不過這類文章不太適合刊登。”

“為什麽?”

“論點不夠,大多是技法、內容上的描述,包括這些修覆和保護過程、註意事項,倒像教材。這麽厚一沓紙,得有三四萬字了,你要知道我們雜志一篇文章最多只能容納七千字,像你之前給我寄的那三篇,有理有據有思想,也能對應上現在畫壇上幾大流派的紛爭,就沒有太大問題。”程編輯推了下眼鏡,“我倒有個建議,你就照此繼續推進下去,再多寫點,出書做著,我認識一些出版行業的朋友,到時候可以為你引薦。”

……

李香庭很晚才來到長平旅店,前臺給鄔長筠房間打了個電話。

見人下來,他迎上兩步:“不好意思,叫你久等。”

“還好,反正也睡不著,”鄔長筠見他一臉疲憊,脖子上細細密密一層汗,“你有事的話忙就好,不用急著趕來找我,以後時間多的是。”

“已經忙完了,走吧,去吃點東西。”

兩人到小飯館點了壺酒和兩道下酒菜。

鄔長筠打量他的臉:“瘦了。”

李香庭笑了笑:“都說我瘦了。”

“怎麽戴眼鏡了?”

“寺院沒燈,天天在昏暗的地方點根蠟燭畫畫,眼睛有點近視,白天還好,晚上戴個眼鏡看得清楚些。”

“很適合,戴上眼鏡更文雅了,也成熟很熟。”

“就是麻煩些,不在意丟在哪,時常要用時找不到。”李香庭給她添杯酒,“還記得我之前信裏和你提過的壁畫嗎?”

“嗯。”

“我選取一些局部,運過來辦專題展,還有一些照片,在北平藝專的美術館裏,你感興趣可以去看看。這些壁畫損壞太厲害了,我一個人的力量遠遠不夠,需要國家和社會的支持。”

“好,我明天去,正好閑著。”

“你會為之震撼的,我保證!”

“嗯,就只在北平嗎?”

“過幾天去天津,然後去滬江,就先這三個地方,因為資金有限。”李香庭口渴得很,把酒當水喝,“你呢?最近怎麽樣?”

“  老樣子,拍完電影清閑一陣,就陪師父過來故地重游,見見老朋友。”

“待多久?”

“再待四五天吧,十號之前回去。”鄔長筠看他的手粗糙許多,“修那些畫很辛苦?”

“快樂大過於累,就是學校寺廟兩邊跑,廢時間,學校放暑假了,我才得空跑出來,想趁這兩個月好好宣傳一下。”

“註意身體。”

“嗯,但我一直想把學校的工作辭了,專心搞修覆和保護工作,再成立個研習機構,所以需要政府支持,撥經費,才會有人願意加入,到時候大家一起研究、臨摹,再把宣揚出去,讓全世界都看到。”

鄔長筠淡淡笑了:“你還是老樣子。”

“嗯?”

她沒有回答,卻問:“有什麽需要幫助的?”

“你現在明星,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幫忙宣傳一下。”

“好。”

“感謝。”

“小事。”鄔長筠見他衣服破舊不堪,衣袖還有縫補痕跡,想必學校發的薪水全用在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上,生活得很拮據。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明明向來一毛不拔,竟然對李香庭說:“經濟上需要支持嗎?我可以資助一點,但不多。”

“不瞞你說,我薪水微薄,那些臨摹品又不適合售賣,只作展出或者贈與機構,已經入不敷出了。”

“那這頓飯可得我請了。”

“不不不,飯錢還是拿得出的,我這次過來還帶了三幅自己創作的畫,所幸全賣出去了,又有點積蓄,難得在這裏遇到,一定得我請。”李香庭倒滿酒,舉杯,“這麽久沒見,今晚好好喝一頓。”

……

第二天,鄔長筠把祝玉生送到崔師姑那,便去了畫展。

到的時候,李香庭正被一群人圍繞著,為他們講壁畫內容。

鄔長筠默默站到人群後,聽他道:“這幅是臨摹的大雄寶殿東壁左起第五行局部,畫的是佛陀為圍繞的百千菩薩、天王、比丘等眾說法的場景。”

李香庭註意到她,只擡手與她打了個招呼,繼續說:“不知道諸位之中有沒有讀過佛經的?”

眾人搖頭。

“《維摩詰經》中寫道:佛與無量百千之眾,恭敬圍繞,而為說法,譬如須彌山王,顯於大海;安處眾寶師子之座,蔽於一切諸來大眾①。

眼前描繪的就是這一場景,大家看這圓光,原畫上貼的金片,條件有限,我用了金箔代替。”

一女學生道:“真金啊?”

李香庭笑著點頭:“是的。”

又一男人道:“不會被偷走嗎?”

“佛門聖地,可能賊人都會三思吧。”

語落,迎來一陣笑聲。

“華恩寺壁畫珍貴不僅在於年代、內容、色彩和技法,還用了許多珍寶,你們看這七寶蓋。”李香庭手指向畫中華蓋,“我用放大鏡仔細觀察了原畫中這一小塊,居然在內層貼了珠貝片,上再覆一層淺色,讓珠片更加融合。還有周邊的雪山、河流、日月星辰,線條行雲流水,隨意截取一塊紋樣都是一幅偉大的作品。”

他走到旁邊的畫前:“大家再看這一幅,摹的是大勢至菩薩像,原畫高近兩米,菩薩頭戴花冠,環身瓔珞,衣服顏色我用了花青加鵝黃,再配少許硃砂,調出來的顏色仍頗為顯亮,遠沒有實物歷經千年的沈著,所以大家有機會還是要去華恩寺親眼看一看……”

鄔長筠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滔滔不絕地說著,還是那樣純凈、滿腔熾熱。

他變了很多,似乎,又一點兒都沒變。

鄔長筠聽了會,便自己去轉轉。

李香庭忙完來找她,見她正在看一幅飛天,走到身後,沒有打擾,靜靜地陪她看了會。

這半年,他廢寢忘食地學習線描、國畫筆觸和設色,從臨摹局部開始,一個衣褶,一個眼神,在小畫稿上試無數次,不停對比、試色,才會最終落筆於畫上,最終完成展出的這十四幅摹品。

可他還是遺憾,遺憾太多人不能親睹原畫風采,因為再像的摹品也達不到原畫五分精神,再詳細的文字都不形容不出它的精彩絕倫。

鄔長筠凝視著浮游在雲中,雙手捧缽、身穿長裙的飛天,輕松而又遒勁有力的線條將飄帶表現得活靈活現,周遭的天空綴滿了瓔珞、花朵、樂器……不由讚嘆一聲:“真美。”

李香庭回過神:“我還以為你沒看到我。”

“你剛過來我就註意到了。”鄔長筠往旁邊一副走過去,“我第一次看到這種風格的畫,可能是我見識少。”

“不是見識少,而是絕大多數人都沒見過,不,確切地說,沒幾個人見到過。”

“雖然我看不懂其中門道,但摹品尚且如此,不敢相信原畫有多令人震撼。”

“是的!我畫功還不成熟,等有機會你一定要去看原作,色彩完全不能比擬,我雖然也做了舊,但那種自然的滄桑,是怎麽也仿制不出的。”

“好。”

“香庭。”有人叫他。

李香庭看過去,對鄔長筠說:“你再逛逛,我去那邊,等會來找你。”

“你忙。”

鄔長筠看完後,見李香庭還在與人交談,不好打擾,便自己離開了。

李香庭正在和以前在巴黎留學時的師弟小江說話:“我認識德華報社的一位編輯,就在這教書,他以前也在巴黎待過幾年,你應該聽說過,肖望雲。”

李香庭點頭:“我知道,他有兩幅畫被博物館收藏了,畫的確實好,只是人沒來得及見,我去留學的時候他就已經回國了。”

“是的,有時間我介紹你們認識下。”

“下午四點我要去拜見黃道禹先生,一起嗎?”

“約到了?行啊你!”

“能不行嘛,送了八張拜貼。”

“你是真的!”小江給他豎了個大拇指,“成,我提前來這接你。你忙,我先走了。”

“好。”

小江離開,李香庭再去找鄔長筠,卻已經不見人影了。

門口的接待見他閑下來,走過來:“先生,剛才有位穿黑裙子的女士讓我給你帶給話,說她先走了,有機會再喝酒。”

“好,謝謝。”

“不客氣。”

李香庭倒杯水喝下,講了一個多小時,口幹舌燥,他本想介紹陳今今給鄔長筠認識,只能下次罷。

剛坐兩分鐘,又有人進來。

他立馬放下杯子,迎了過去。

……

三點,小江過來接李香庭,兩人來到郊區一棟別墅外,拜見一位德高望重的大畫家黃道禹。

到了門口,聽門房說黃先生出去寫生還沒回來,再問去哪裏,門房也不知道。

主人不在,進屋有失禮儀。

他兩便在門外等著,一直到傍晚,人都沒回來。

天色已晚,李香庭見小江累得盤腿坐地上,便說:“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在這等就好。”

“那不成,這可是黃道禹,等再久都行。”

太陽落山了,今日晚霞燦爛,染紅整片西天。

李香庭擡首望天空,忽然聽到後方一陣巨大的轟響逐漸靠近。

他回頭看去,只見遠處飛過一架偵察機。

李香庭雖不了解軍事方面的事,但也有點基本常識:“這不是我們的飛機吧。”

小江已經咬牙切齒了,握拳重重捶一下地:“小日本的,最近老在上頭飛來飛去,蒼蠅一樣討人厭,最近越來越頻繁了。”

“我們的軍隊放任不管嗎?”

“誰知道啊!聽說還老是搞軍事演習,太猖狂了!”

李香庭不由皺眉,看著飛機遠去,喃喃自語:“他們想幹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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