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六十八章

關燈
第六十八章

鄔長筠公寓裏的電話機是年前杜召安排人裝的, 確實方便很多。

從前林生玉都得跑到她家裏來談工作事宜,如今從電影公司一通電話便能打過來交涉,省去很多事。

深夜, 鄔長筠輾轉難眠, 還是決定打個電話去杜召家裏問問。

可惜沒人接。

她剛要掛,那頭傳來女聲,是湘湘, 拖長了懶洋洋的聲音,準是還沒醒透:“您好, 杜公館。”

“是我, 鄔長筠。”

“鄔小姐呀, ”湘湘來了兩分精神,“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杜先生在家嗎?”

“不在。”

“去哪了?”

“不知道,”湘湘忍不住輕聲打了個哈欠,“走了有半個多月了。”

“好,打擾了。”

湘湘帶著笑腔:“小姐擔心先生了。”

鄔長筠沈默幾秒, 只道:“休息吧。”

電話掛斷,她在沙發上幹坐半分鐘才回到臥室。

一點困意都沒有,索性明天沒工作, 鄔長筠便到書桌前, 繼續看書。

她心不在焉地盯著書本上密密麻麻的字,有點魂不守舍, 半晌, 敲敲腦袋, 警告自己別再走神了。

漫長的半個小時, 只看了一頁紙。

鄔長筠心情異常煩躁,發了會呆, 幹脆將櫃子裏各家銀行的存款單拿出來,清算一下。

巨大的數額,已經足夠她和師父一輩子衣食無憂了,就算再帶個阿卉,也綽綽有餘,只是前陣子阿卉交了個男朋友,說是想結婚,最近時常不回家,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怕是不會跟自己離開。

人各有路,自己的,也早就規劃好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眉弓,不斷告誡自己。

別分心。

……

一周後,是《洋樓》的首映禮。

印有她和男主角臉的巨幅海報掛在華海大戲院裏外,來了很多小報記者。

導演和主演挨個上臺發言。

鄔長筠不喜歡漂亮的場面話,但也能假意說上幾句,她脾氣不好,即便強壓著,有時面對記者刁鉆的問題,難免露一兩次本性,便被有心之人惡意曲解,因此重要稿件都是林生玉提前寫好給她。從投資人到導演、合作的演員、觀眾,挨個感謝一遍,再說幾句好聽的話,便進電影院觀影了。

鄔長筠的電影之路比戲曲路走得順太多,且都不是低級趣味的爛片,從反對封建、包辦婚姻,倡導自由戀愛的《傳世》,女性主題片《花海》,到《青山》裏俠膽義氣的女英雄,《長鐘記》中堅韌不屈的底層小人物,再到呼籲和平的戰爭片《自由之國》,幾乎每部都飽受好評。

這中間,有運氣,有貴人的幫助,有她的不懈努力。可即便有此成就,也得到相當高的報酬,鄔長筠仍對這個行業深愛不起來,或者說,她根本不懂愛,她的眼裏只能看到幼時定下的目標,並只為其奔走。

電影中途,鄔長筠有些不適,好像是來月事了,她與旁邊的陳林導演打聲招呼,便離開影廳,去了趟衛生間。

回來時,剛進後門,忽然一只手從黑暗裏伸過來,扼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至身邊。

是杜召。

他戴頂黑色帽子,披了件長款黑色大衣,裏面,是殘破不堪的毛衣,散著積久的血腥味。

鄔長筠震驚地凝視帽檐下幽深的眉眼:“出什麽事了?”

杜召手落到她腰上,將人摟近些,親了口額頭,聲音嘶啞:“先看電影。”

鄔長筠哪還看得進去,低聲道:“我們出去。”

杜召轉過臉來俯視她:“不謝幕了?你可是女主角。”

鄔長筠這才看到他眉尾的一道血痂,頓時啞口無言。

杜召手從她腰上拿開,伸進大衣裏,從內側口袋捏出一支玫瑰,送到她面前。

一動間,鄔長筠才發現他的小臂打了繃帶。

“來得急,街邊買了一支,最後一支。”杜召提了下嘴角,臉上卻一點也看不出高興,“回去再補束大的。”

鄔長筠沈默地接過玫瑰。

杜召牽住她冰涼的手:“看電影。”

於是,她陪這個傷痕累累的男人立在影廳最後面,心不在焉地看完自己的電影。

快結束時,鄔長筠才到前排坐下,隨導演和其他演員上臺謝幕。

再往後看去,杜召已經不見蹤影。  有幾位粉絲送上花束,鄔長筠讓工作人員拿走,離場時,只拿了杜召送的那一支紅玫瑰。

她沒去參加慶功宴,同陳林導演說身體不適,先回去了,到門口碰到一堆記者堵著拍照,便從後窗翻出去,再繞到前面。

杜召的車停在街對面。

鄔長筠拉下帽檐,快速走近坐了進去。

車裏只有杜召一個人。

頹廢的身影,周遭充斥一股濃濃的壓抑,他只字不言,單手掌方向盤,開出鬧市。

“白解呢?”

“去醫院了。”

“他怎麽了?”鄔長筠看向他。

“頭受了點傷。”

“嚴重嗎?”

杜召側眸,對她露出些笑意:“鬼門關都走過,對於我們而言,任何傷都不算什麽。”

“你去哪裏了?怎麽弄成這樣?”

“這些天,我在東北。”杜召頓了幾秒,又開口,“我一個朋友戰死了。”

鄔長筠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去是給他報仇,還有收屍,我把他,”杜召又頓了頓,“他的手,送回了老家。”他自嘲地輕笑聲,“可這仇,哪是殺一個敵人,一個分隊,小隊,中隊,就能報完的。”

鄔長筠看向他吊在脖子上的繃帶:“你和關東軍交手了。”

杜召默認了。

三月底,倒春寒,春風刺骨。

杜召將兩側窗戶按上去,隔絕了呼嘯的風聲。

他註視著喧鬧繁華的街市。

眼裏,卻是硝雲彈雨、白骨露野。

“可政府不是不抵抗政策嗎?”

“仍有很多不願屈服的愛國志士,為了捍衛領土,浴血奮戰。”

“我聽說過,東北抗聯軍。”

“是的。日寇侵占東三省多年,殘害我無數同胞,政府充耳不聞,只能靠軍民自發抗日,孤懸東北,沒有援助,沒有足夠的物資,艱苦到吃野菜、樹皮、草根充饑,無數軍隊拼到彈盡糧絕,最後被凍死在冰天雪地裏。”他松松緊握方向盤的手指,在心裏嘆了一聲,“時局不穩,日軍蠢蠢欲動,我可以派人一直暗地保護你,卻無法幫你擋住炮彈。”

“筠筠,你離開是正確的,我不留你。”

車子忽然停下,前面,是一堵廢鐵堆成的墻。

杜召走神了,導致進了一條死路。

兩人皆沈默。

杜召將車往後倒,開進正軌,不想把那些悲傷的情緒帶給她,強逼著自己扯出一絲笑:“我本也想幹脆地死在戰場,可還想再回來賺點物資,多造幾顆子彈,再親幾口漂亮姑娘。”說著,看她一眼,“臉伸過來,讓我親一口。”

“開你的車。”鄔長筠一點心情都沒有,她知道,那些話只有前面兩句是真,最後那句,帶著玩笑。

她不忍看杜召,目光落在車窗外,入眼的,確是空茫茫的一片。

那風聲似乎裹挾了無數烈士的吶喊,將她也擊得體無完膚。

……

車子停在鄔長筠公寓樓下。

她緊握著那鮮紅的玫瑰,看向旁邊的男人:“不上來嗎?”

“身上太臟了,明天吧。”

“沒關系。”

“明天吧。”

“樓上有你的睡衣。”

杜召彎了彎唇角:“我身上有傷,怕嚇到你。”

“我不怕。”

“我怕。”杜召手繞到她後頸,將人拉近,輕吻下她的臉頰,“明天見。”

留了三次。

她再開不了口。

杜召下車,為她打開車門,兩人連擁抱都沒有,便分了別。

鄔長筠渾渾噩噩地回到屋裏,看到玻璃窗上打扮明艷的自己,忽然覺得這一身有點可笑。

她脫下毛茸茸的外套,隨手撂在沙發上,找了個花瓶,將玫瑰插進去,拿進臥室。

夜裏,下雪了。

這是兩年來滬江的第一場雪,夾了雨,落在身上,不是那麽溫柔。

鄔長筠披著鬥篷來到杜家院外。

門鎖了,她不想按鈴,去吵醒上上下下,便從欄桿翻了過去。

大棕認得她,顛顛地走過來。

這次,鄔長筠沒嫌棄,摸了摸它的頭:“外面冷,回窩吧。”

大棕目送她翻進窗戶。

杜召正沈睡,聽到動靜,警覺地從枕下拿槍,立到門後。

聽上去,是熟悉的腳步聲。

他放下心,將槍藏好,躺回被子裏。

鄔長筠輕聲進來,掩上門,站在床尾杵了許久,才來到床畔,蹲下去,看他的睡顏。

良久,她起身到床另一邊躺下,又起來,反覆兩次,還是決定離開。

剛落地,一只溫暖的掌心抓住她的手。

鄔長筠回眸看向床另一邊的男人:“你醒了。”

“一直醒著。”

“……那你裝睡。”

杜召彎起唇角,另一手不方便,用腳踢開被子:“進來。”

鄔長筠躺進去,靠到他身邊。

杜召拉著她冰涼的手放到自己腹部。

真溫暖,她往裏伸了伸,順勢摟住他。

“想我了?這麽晚偷偷跑過來。”

“不是,”她矢口狡賴,“我在家無聊,包了小餛飩。”聽他沒說話,又道:“包多了,吃不完,送點給你,放廚房了。”

杜召將她的頭按進懷裏:“筠筠,別對我這麽好,像以前那樣就行。”

“那你想吃嗎?”

“我更想抱著你。”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