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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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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戚鳳陽蜷縮在床角, 驚恐地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男人,滿頭大汗,渾身卻冷得發抖。

鄔長筠走近蹲下:“有沒有事?”

戚鳳陽搖頭。

“這什麽人?”

“我不知道。”

“最近接觸過什麽人?”

戚鳳陽這才反應過來, 難道是……李仁玉, 可她不敢說實話,怕李香庭知道,再鬧得不可開交:“沒有, 可能就是……可能就是流氓……打劫的。”

鄔長筠見她哆嗦,從衣櫃隨便拽了件衣服披到她身上:“你先出去。”

戚鳳陽仍盯著地上的人:“他……死了?”

“嗯。”

“那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鄔長筠走到屍體旁邊, 用力踢了下他的腿, “要麽報警, 要麽埋了。”

“可殺了他,不會被判刑嗎?”戚鳳陽慌亂起來,“不關你的事,就說是我殺的。”

“我們是正當防衛,沒事。”鄔長筠更傾向於埋了, 省得去巡捕房錄口供、來回調查,影響工作生活,自己現在是公眾人物, 不宜落上風口浪尖, 但還是征求一番她的意見,“你覺得呢?”

戚鳳陽當然不想報警, 萬一牽扯出李仁玉, 損害李家名譽, 李香庭必然也會受影響:“埋……埋了。”

“好。”

地上的男人兩只眼睛插著畫筆, 死狀駭人。

鄔長筠見戚鳳陽嚇得不停哆嗦,將床單扯下來蓋到屍體上。

“我……我跟你一起。”

鄔長筠拉住男人的腳, 往外拖:“不用你管,去我房間待著。”

“我不怕,”戚鳳陽站到地上,腿都軟了,“我跟你一起。”

“去我房間。”鄔長筠嚴肅道。

戚鳳陽被她的眼神嚇得心裏一震,點點頭,等她把屍體拖到客廳,跟出去,進了她的臥室。

鄔長筠到窗口看一眼,街道空無一人,可自己力氣再大,也沒法拖著個男人去遠處埋了。她打開房門,對杵在床尾的戚鳳陽說:“我出去一趟,幾分鐘。”

戚鳳陽欲言又止。

“已經死透了,”鄔長筠知道她害怕,“人比鬼可怕,別亂想,等我回來。”

“嗯。”

鄔長筠關上門,快步出去,下樓右拐,到電話亭打了個電話。

幾秒鐘,接通了。

“你好,陳公館。”

“阿海,是我,幫個忙。”

……

陳公館也在法租界,離她的住址不遠,不到十分鐘,車便開到樓下。

鄔長筠讓戚鳳陽不許出來,她乖乖在椅子上坐著,聽外面搬運屍體的動靜。

忽然,門開了。

她瞬間彈站起來。

“我要去處理屍體,你要是害怕就去找個旅店住。”

戚鳳陽點點頭,她確實不敢一個人在這待著。

“去拿錢。”

“好。”

屍體已經被阿海背了下去。

地上的血也被擦了幹凈。

鄔長筠領戚鳳陽到附近的旅店外:“你自己進去吧。”

剛要走,戚鳳陽拉住她的袖子:“不能帶我一起嗎?”

“人多眼雜。”鄔長筠推開她的手,“別怕,他是壞人,活該,他不死,受害的就是我們。上去好好睡一覺,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明早我叫換鎖的過來,你中午再回去。”

“好。”

“睡不著,就默背單詞。”

戚鳳陽鼻子一酸,看鄔長筠遠去,不見了身影,才走進旅店。

阿海在車裏等著,鄔長筠坐上副駕駛:“走了。”

阿海發動車子,這種事他們做的太多,殺個人,埋個屍,家常便飯一樣,淡定地與她聊天:“好久沒見你了,都成大明星了。”

“所以更得保密,我不想因為這些事影響我前途。”

“女殺手,女明星,真刺激。”

鄔長筠睨他一眼,不言。

阿海輕咳兩聲:“放心吧,我的嘴,金剛鉆都撬不開。”

“嗯,麻煩你了。”鄔長筠從口袋拿出十塊大洋給他,“辛苦費,請你喝個酒。”

“闊綽啊,一出手就是十塊。”阿海收下,“跟你我就不客氣了。”

車內一陣沈默。

夜裏有巡捕巡邏,阿海走小路出租界,路越來越黑:“那你以後是不接任務了?”

“賞金夠多,也不是不可以。”

“最近沒什麽大主顧,都是阿貓阿狗的,還是月初有單不錯的,三百塊賞金,你猜殺什麽人?”

鄔長筠不想猜。

“日本人,據說是個間諜,把滬江大街小巷、商鋪住宅畫的清清楚楚。四個人接單,最後被奇哥斃了。”

鄔長筠聽說過這個殺手,今年剛來的新人,好壞不計,只要有錢,什麽人都殺。

她接觸陳公館後雖接過不少單,但全都是窮兇極惡的,這世道,好人已經夠難了,她不想碰,也怕有報應。

車很快開到一處廢棄廠房後的空地。

阿海熟門熟路開進來,穿過大樓,來到一塊竹林前,將後備箱裏的屍體拖出來。

鄔長筠提起汽油,往他身上倒,扯開床單,又往臉上澆兩下。

阿海看到臉,忽然道:“這人我認識。”

她停手,看向阿海。

阿海拔掉屍體眼裏的畫筆:“對,就是他,以前是我們公館的殺手,後來因為手腳不幹凈被逐出去了。”

鄔長筠起初沒多想,最近劫匪猖狂,她還以為只是普通的入室搶劫,可聽阿海這麽一說,瞬間明了了。

難不成是那個老東西?

雖猜到八九分,但她並沒有第十分的把握,這混亂亂世,保不齊戚鳳陽就在舞廳惹了別的什麽人。

看著滿身汽油的男屍,現下,是不燒也得燒了。

阿海拿根棍子點上火,瞄她一眼:“點了。”

“嗯。”

阿海將燃燒的棍子扔過去。

瞬間,火勢蔓延,裹住整具屍體。

漆黑的夜,光照亮兩人的臉。

鄔長筠註視熊熊的火焰:“幫我查查是誰雇的。”

“行。”

……

鄔長筠回家睡了幾小時。

天剛亮,她就下樓把這片的巡警叫上來,報了搶劫案,聲稱丟了錢和首飾,讓他們多在周圍轉轉。送走人,又去叫修理師父過來把裏外的鎖換掉。

解決好眼前事宜,她煮了個面,匆匆吃完,便工作去了。

畢竟任何事都不能耽誤賺錢。

杜召攪黃她一個電影,又賠了她部更大的,陳文甫的美華電影公司重頭戲,和當紅男演員張培安搭檔。

新電影兩周後開機,要去香港拍攝,這幾天鄔長筠一直在忙於劇本圍讀。

中午休息,鄔長筠去了趟戚鳳陽住的旅店。

戚鳳陽一夜未眠,看到她的那一刻才安心。

鄔長筠見戚鳳陽雙眸通紅,臉色蒼白,憔悴極了,她理解她的害怕,怕是頭一回見人死在面前,能睡得著才怪,不像自己,沾的血太多,早就麻木了。

“都處理好了,放心吧。”

“謝謝你。”

“還沒吃飯吧?”

“我吃不下。”

“還是要吃  的,不想出去,就打電話給前臺,叫他們送點吃的上來。”鄔長筠檢查一遍周邊環境,靠在窗邊看樓下街道,“你在舞場有沒有得罪什麽人?男人女人都算。”

“有一次,一個舞客想帶我出去,我不肯,他很生氣地罵了我,還摔了酒。前天有個舞女說我搶她客人,打我了一巴掌。”

“還有嗎?”

“沒了。”

這些還不至於買.兇.殺人,鄔長筠更加肯定,這件事與李仁玉有關:“你這兩天先在旅館住著,我晚上再來一趟,有什麽需要的,現在跟我說。”

“不能回家嗎?”

鄔長筠不想讓她擔憂,只說:“最近有點亂,你老實在旅館待著就好,沒事別出來。”

“那你呢?”

“不用你操心。”

“要不你也出來住?”

鄔長筠有點不耐煩,但還是壓著性子回她:“管好你自己就行,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

鄔長筠戴上帽子和墨鏡,剛到門口,又轉身問她:“如果給你個機會,你會想一雪前恥,跟傷害過你的人報仇嗎?”

戚鳳陽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鄔長筠見她遲遲不答,開門走了。

戚鳳陽坐回床上,腦中回蕩著她的問題。

報仇……

自己好像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黑漆漆的房間,窗簾嚴絲合縫地閉上。

可那……終究是少爺的親人。

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想傷他的心,毀他的家。

……

鄔長筠剛出旅店,撞上來個男人,看清模樣後,跟著人進了小巷子。

男人停步,背手站著。

鄔長筠離他三米遠:“幹什麽?”

男人轉身,摘下帽子,是崔子——受雇於陳公館,唯一一個與她碰過面、知道現實身份的殺手。他笑道:“好久沒見,敘敘舊啊。”

“我們有什麽舊可敘的。”

“這什麽話,好歹是當初一塊兒開始接活的,生死之交。”

“躺地上裝死,生死之交?”

“怎麽能叫裝死?我那時候實在動彈不得啊。”

“有屁快放,別跟我扯這些破事。”

“沒事,就是看你當明星了,祝賀一聲。”崔子走到她旁邊,繞人看了一圈,“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曾經刀裏去血裏來的人,搖身一變,成明星了,聽說你還傍上了個大老板,以後發達了,可別忘了故人啊。”

鄔長筠沒說話,倒要看看他想放什麽屁。

“我這些年受不少傷,上月肚子上又挨了一刀,現在甭說接活,身體都一天不如一天了,不是這痛就是那疼,日子難哦,”崔子見她不接話,繼續說:“還是想回老家買個店鋪做小買賣養老,不幹這催命活了。”

他瞄鄔長筠一眼,怎麽一聲不吭?她這是裝傻還是裝聾呢?

“你也知道,我這開銷不少,混這麽多年,手裏也沒幾個錢,連個棺材本都沒有。所以,想著能不能跟你借點。”

鄔長筠了解他的品性:“借?還還嗎?”

“咱們這關系還用還嗎?再說,你現在也不差那點錢。”

鄔長筠冷笑一聲。

“不多,就兩千塊。”

鄔長筠又笑了:“不借,也沒有這麽多。”

“妹妹,騙誰呢?我都給你算清楚了,你接活這麽頻繁,存了不少,再加上拍了廣告和電影,手裏起碼這個數。”他擡起手比劃了一下,“有沒有?”

“崔哥,你也太擡舉我了。”

“誒誒誒,不說這話,”崔子擺擺手,“你那幾斤幾兩,我門清。”

“抱歉,一分都沒有。”

“你就這麽無情?”

“我什麽德行,你還不知道嘛?我沒錢,就算有,也不借。”鄔長筠轉身要走,又囑托一句,“勸你還是少賭點,省得日後真連個葬身之地都沒有。”

“真要這麽翻臉不認人?”崔子追上去,急了,“誰不知道你榜上那個杜老板,兩千塊,對你來說不就是張個嘴的事。”

鄔長筠不理他。

“說得好聽,賣藝不賣身,最後還不是爬上人家的床。我都看到他從你公寓出來了,睡一晚不少錢吧?”崔子見她不為所動,“你就不怕我跟那些記者爆料,說大明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殺手。”

鄔長筠停下,轉身冷冷地看他:“去啊。”

“你以為我不敢,我可是光腳的,什麽都不怕。”

鄔長筠往前走,崔子被她逼得後退幾步:“幹什麽?你要跟我動手?”

鄔長筠忽然抓住他的頭發:“你也知道我的脾氣,在我身敗名裂之前,你得挫骨揚灰。”

崔子也惱了,拾起旁邊的木板就要朝她砸過去。

鄔長筠利索地閃了過去,本就心情不好,還來找死,她擡腿橫掃而過,將人踹趴在墻上,隨即又攥住他的頭發,把腦門往墻上撞。

崔子反手抓她,鄔長筠手臂順著他的右胳膊纏上來,壓在墻上用力一折,脫臼了。

崔子疼得哇哇叫:“你個臭娘們,來真的!”

鄔長筠膝蓋抵著他的身體,高擡另一條腿,將他的左手踩在墻上,雙手摳住他眼窩,手指往裏戳。

崔子覺得自己眼珠快被她挖出來了,趕緊求饒:“我錯了我錯了,不敢了,四姐,您饒了我。”

鄔長筠用力踩住他的手在墻上摩擦:“你確實該早點回家養老吧,這兩下子,還做殺手。”她松開人,將他踹倒在地上,“別讓我再看到你。”

崔子手都磨破了:“我這就走。”

鄔長筠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說到做到,你敢背後陰我,我叫你不得好死。”

“不敢,不敢。”

她撣撣手和裙子,淡定地走出去,叫了輛黃包車,往電影公司去。

崔子爬起來,拖著胳膊,痛苦地靠在墻上。

“這臭.婊.子,下手真他娘狠。”

……

圍讀進行到最後階段,都想盡快結束,吃完晚飯,大家又開始聚在一起研究劇本,近九點才散場。

街邊,杜召坐在車裏等鄔長筠。他們已經三天沒見面了。

杜召去封城待了兩天,傍晚回到滬江,去碼頭一趟,一忙完就來見她。

鄔長筠沒上車,站在外面對他說:“沒心情陪你。”

杜召見她沒精打采的:“沒睡好?”

“嗯。”

“送你回去。”

鄔長筠想想,還是上了車:“謝謝。”她靠在座椅上閉目休息。

杜召不想打擾她,沒再說話,穩穩開車。

離公寓還有幾百米遠,便看到一陣濃煙沖上黑夜。

杜召看向著火的方向:“筠筠。”

她睡著了。

杜召輕晃她的手:“筠筠。”

鄔長筠睜開眼。

“你看。”

鄔長筠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好像是你住的公寓。”

她瞬間清醒了,騰地坐直,頭探出車窗看過去:“是。”

杜召加速開過去,停在擠滿人的街道。

鄔長筠跳下車,撥開人群沖上前,杜召緊跟上去,兩人被救火隊攔住。

失火的正是三樓。

恍神間,兩個救火隊員拖著李香庭下來了。

鄔長筠叫住他:“李香庭。”

李香庭滿身灰,邊咳邊朝她走過來。

“你怎麽在這?”

“我去舞廳找阿陽,沒見到她,就過來看看,沒想到著火了,房門被撞開,屋裏也沒人,你知不知道阿陽去哪裏了?”

鄔長筠沒有回答,仰臉看過去,忽然想到了什麽,沖破防線跑進公寓裏。

李香庭要拉她,抓了個空。

杜召跟上去,被救火隊員擋住,他一掌搡開人:“讓開!”

沒人攔得住。

鄔長筠速度太快,一溜煙已經跑到三樓了。

杜召見她沖進火海,不管不顧地追進去:“筠筠——”

鄔長筠跑進臥室,火勢沒蔓延過來,她的房間還是完好,她伏到地上,將床底的箱子拿出來。

杜召把她拉起來:“你要不要命了!”

“你跟來幹什麽?鄔長筠抱著箱子,又去抽  屜裏拿錢。

杜召把她拽走。

鄔長筠甩開他:“你出去。”

杜召直接將人扛上肩,剛到門口,頂上落下一根火棍,他及時躲開。

鄔長筠捶他的背:“放我下來!”

門外的救火隊員不停噴水:“快出來!”

杜召換了個姿勢,將她夾在胳膊下,護住她的頭沖過火海。

兩人安全到一樓。

杜召才放下她:“你是不是瘋了?就為這麽點錢,命都不要了。”

鄔長筠緊抱住箱子:“對,就這麽點錢,杜老板家財萬貫,當然看不上幾塊大洋。”

杜召肩頭被灼傷了。

鄔長筠心疼又生氣,推了他一下:“我自有辦法逃脫,誰讓你跟上來了。”

杜召上前摟住她:“好了,不生氣,安全就好。”

鄔長筠掙開他:“去醫院。”

……

燒破一大塊,鄔長筠不忍看下去,坐在走廊等。

李香庭接了杯水給她:“喝口水。”

鄔長筠打開他伸過來的手:“滾開。”

水灑了一地。

鄔長筠怒目瞪著李香庭:“你還有臉問阿陽,你要不要回家問問你爸,又幹了什麽事?”

李香庭怔住了。

“毀人清白還不夠,還要滅口,你要是不能好好保護她,能不能離她遠點。”鄔長筠打開一直抱在懷裏的箱子,從裏面拿出文件袋,將裏面的紙和照片砸在他身上,“他作惡多端,殺人放火,販賣鴉片。”

李香庭拾起一張看,是購買鴉片的賬目記錄。

“你以為你們家的食品生意為什麽做的那麽好?”鄔長筠從地上拾起一張,扔到他臉上,“你有沒有去了解過配方?你知道裏面加了什麽?”

李香庭怔怔地看著一張張照片、貨物清單,任她拿紙砸自己。

“他一而再再而三作惡,本來,我沒打算這麽早揭穿,現在好了,騎到我頭上來了。”鄔長筠輕笑起來,“憑什麽只有你活在幹凈的世界,李香庭,今天,你就睜大你的眼,看看你那目無王法的爹做了些什麽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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