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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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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杜召快步上來, 將水壺放到安全地帶,回頭問她:“你怎麽吃飯?”

“隨便吃點。”鄔長筠雙手疊放在大腿上,疏離地註視他, “謝謝幫忙, 麻煩您了,我腿腳不便,就不送了。”

這是攆人的意思, 杜召聽得出來。

“過陣子我讓人接你去醫院覆查。”

“我自己去就好。”

杜召看著她涼薄的臉,心中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絲溫暖又蕩然無存, 他也冷下臉:“有事找我, 或者白解, 走了。”

沒等鄔長筠回應,人已經出去了。

她聽著皮鞋踏在木梯上沈重的聲音,拿上杯子,倒了杯開水。

她看著騰騰往上冒的熱氣,在想自己是不是有點不近人情, 好歹是給了這麽多錢的老板,連杯熱茶都沒倒。

鄔長筠端著茶杯轉向窗,望向外頭漆黑的夜色。

人家瓊樓玉宇、美酒佳釀的, 怎會想在這寒酸之舍, 喝自己這杯破茶。

她擡起手,吹了吹熱氣。

還有這破杯子, 也該換了。

……

白解剛吃過飯, 躺在沙發上看最近的報紙, 聽人回來的聲音, 翹首看過去:“沒留你吃飯?”

杜召沒直接否認,那好像有點沒面子, 邊上樓邊無所謂地說:“粗茶淡飯,有什麽好吃的。”

白解哼笑一聲,自言自語:“我看是吃不到吧。”

不一會兒,杜召換了身衣裳下來了。

白解丟下報紙:“要出門?”

“我去兵工廠看看。”

白解手撐著沙發起來:“我也去。”

“好好躺著,養好你的傷。”杜召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白解又喊道:“你不吃點?”

沒有回應了,只聽到車子發動的聲音。他長嘆一聲,躺回去繼續看報。

工廠在滬江西北角,與封城相臨,原本是廢棄沙場,被杜召改成了兵工廠。

這會工人都下班休息了,看門狗的吠聲將門衛吵醒,出來一看是大老板,趕緊把鐵門拉開。

研發部還亮著燈,裏頭傳來“滋滋”的聲音。

杜召在常卻身後站了良久,都沒被發現。

常卻摘下面罩,擺弄著槍頭,長長嘆了口氣。

“不順利?”

身後突然傳來人聲,把他嚇得一激靈,回頭看去,疏口氣,肩膀垮了下來:“老杜,你嚇死我。”

杜召拿起零件細看。

“老外技術就是牛,摸兩月了,仿得還是差點意思。”常卻把組裝好的一把步.槍給他,“你試試。”

杜召接過槍上膛,瞄準遠處的靶子,精準一槍,正中靶心。

“怎麽樣?”

“保險桿太卡,不靈活,槍頭太重,射擊手感還好。”杜召掂了掂槍,“給你個建議。”

“你說。”

“不用完全覆制,把單排彈倉改成雙排,槍頭縮短半公分。”

“我再試試。”

“保險桿也處理下,實戰中萬一卡死,人槍都廢了。”

“行。”

“總體做的不錯。”杜召手落在他的肩上,“辛苦了,這麽晚還是研究。”

“辛苦什麽,反正我孤家寡人,也沒事做,吃喝都在這,閑著也是閑著。”

“吃了沒?”

“這個還真沒。”常卻伸了個懶腰,“再去吃點?食堂應該還有剩飯。”

“好。”

食堂關著燈,常卻摸出幾個肉包子,又把粥也熱了,端出來同杜召一塊吃。

“最近忙什麽呢?”

“回了趟昌源。”

“沒吵架?”

“能不吵嗎?”

“你們爺倆性子一樣剛,難搞。”常卻是杜召幼時好友,時常到杜家玩,不過後來出國留學,畢業任大學物理教師,兩人多年未見。直到去年杜召的兵工廠建起來,他義無反顧放棄光鮮亮麗的工作,辭職過來幫忙,表面上是幫自己的好兄弟,實則,為的是國。

“我跟辜巖雲要了幾車料子,估計就這兩天到,”杜召兩口吞下一個包子,點頭稱讚,“味道不錯。”

“別的不說,你找的大廚手藝是真可以,下次中午來吃,紅燒肉一絕。”

“行,我吃了午飯再走,今晚借你狗窩睡一夜。”

“誒誒誒,什麽狗窩,幹凈得很。”

杜召笑笑:“快吃,吃完帶我再去看看槍。”

“好,等會給你試試我新研究出來的催淚.彈,給你潤潤眼。”

“你自己慢慢試。”

“別啊。”

……

中午,來了位小姑娘。

鄔長筠看著立在門口提著飯盒的生人,問:“找誰?”

“請問是鄔小姐嗎?”

“是。”

“我是來給您送飯的。”

鄔長筠一猜就是杜召:“拿走吧,順便幫我傳個話,跟他說以後都別送了,事辦成,錢拿了,我們兩清。”

小姑娘笑了,把飯盒放在地上:“先生就知道您會這麽說,也讓我傳個話,他說飯放這,您不吃就餵狗吧。”說完,她轉身就走了。

等人下樓去,鄔長筠才反應過來,這姑娘是杜召家的傭人,難怪總覺得眼熟。

“不吃就餵狗”,怎麽聽這都帶點罵人的意思。

鄔長筠正好要去買拐杖,把輪椅折上,再提著飯盒,慢慢下樓去。正好有條狗趴在臺階上曬太陽,她把飯菜一樣樣端出來擺在墻邊,叫狗過來:“吃吧。”

隔壁大娘見她在餵狗,覺得稀奇:“幾天沒見你了,怎麽還坐上輪椅了?腳怎麽了?”

“摔了。”

“哎呦,這可不輕,好走嗎?”

“好走我還坐輪椅嗎?”

“那你可得註意點,這路不平,可別再摔了。”

鄔長筠懶得回她,找老周打拐杖去了。

可惜,小店大門緊閉,聽街坊說人回鄉下了。

好不容易下了樓,她這不能白出來一趟,滾著輪椅去看看祝玉生,到了半路忽然停下,自己這鬼樣子,免不得又要挨一頓訓。

算了,不去找氣受了,還是等幾天腿腳方便了再說。

看了一上午的書,她頭暈眼花的,不想再回屋裏悶著,幹脆在外面逛逛。

這一趟賺了不少,得犒勞下自己。

鄔長筠去百貨公司買了兩條裙子,也沒上身試,瞧著尺寸差不多,直接讓人包上。又去平時舍不得吃的蛋糕店買了點甜食,最後到一家咖啡館外的露天桌坐著吹吹風、看看雜志。

傍晚,鄔長筠在附近的餃子店隨便吃了口,又晃蕩到紅春戲院。

今個阿湘掛頭牌,連唱三場,戲院門口擺了兩排花籃,座座上頭掛紅幅,寫的是贈與徐阿湘,想是有大老板捧場。

戲還沒開演,後臺亂成一團,元翹今天跑龍套,穿著丫鬟服,見鄔長筠,趕緊迎上去:“你可算回來了,這腳是怎麽了?”

“摔的。”

班主和幾個人也圍上來:“腳怎麽了?”

今天她已經回答不止五次這個問題了:“摔了。”

“這是骨頭折了?”阿渡問。

“不是,一點小傷,月底就差不多好了。”

班主愁眉苦臉:“你沒在這些日子,幾位老板點你的戲,我還說過幾日就登臺,現在好了,又上不成了。”

“早叫你多讓小詩上臺練著,我要是死了,這戲班子是不是得散了?”

眾人見班主被嗆一句,不免想笑,看他平日裏對大夥兇巴巴的,一到鄔長筠這就吃癟,也只有她敢這麽對班主說話了。

班主畏懼鄔長筠,根本原因並不是因為她人兇。這玉生班是祝玉生創立的,本來是輪不到他做班主的,奈何鄔長筠不願操心,也沒有照顧人、把戲班子發揚光大的心思,便交給了唱老生的趙敬河帶領。

見元翹幾個悶聲笑,班主呵斥一聲:“都圍著幹  什麽,馬上開戲了,還不去備著。”

一個個立馬散開。

班主給鄔長筠賠了個笑:“我正要跟你說呢,你走這幾天剛收了個女娃娃,七歲,想學刀馬旦,薰姐兒自個功夫都半吊子,哪能帶人,你看看,要不收個徒弟?”

“不收。”

“反正你這腳傷了也練不了功,不收徒,給孩子指導幾招也成啊,又不費神。”

“再說吧,今天有人包場?”

“不是,一個小老板看上阿湘了,我看他兩眉來眼去的,這丫頭八成也待不長久。”說到這,班主更惆悵,“她要走了,只能讓元翹頂,不說了,我去前頭盯著點,馬上開場了。”

“嗯。”

鄔長筠去找阿渡,他今天演將軍,一身戰甲威風得很,就是這妝化的實在糙。

“我幫你弄兩下。”

“太好了,我正手忙腳亂著呢。”

鄔長筠替他暈了暈油彩,又調了調眼妝,她雖耍棍槍,看著虎,手上功夫卻精細,那妝化的,老師傅都得稱聲好。阿渡這相經她手過一遍,看上去舒服多了。

“姐,你什麽時候再唱《伐子都》啊,好久沒見你唱武生了,真想聽聽,過個癮。”

“我的旦角不好嗎?”

阿渡傻笑起來:“跟男將比,還是差那麽一點。”

“師父說我心不定,不讓唱,怕我壞了他聲譽。”

“老班主就是矯情,你要是隨便來一曲《獅子樓》、《鐵籠山》或者《伐子都》,準大紅。”

“別動,”鄔長筠穩住他下巴,“你還是多磨磨自己功夫吧,瞎操心什麽。”

“聊聊天嘛,話說這幾天不見,怪想你的。”

鄔長筠扔了眉筆:“行了,滾去換衣服吧。”

阿渡嘴一撇:“好吧。”

索性無事,鄔長筠到臺下找個角落坐著,看他們長進些沒。忽然聽一道熟悉的聲音,看過去,正是李香庭,他又帶了那個小丫頭來。

鄔長筠沒去打招呼,等戲唱完,散了場,才滑動輪椅過去:“李香庭。”

李香庭見她,驚訝地笑了:“我來找你幾次,他們都說你不在,你腿怎麽了?”

“小傷,沒事。”

戚鳳陽頷首:“鄔小姐好。”

“你好。”鄔長筠看她上著米黃色緊身小褂,下穿乳白色半裙,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幾日不見,小丫頭變了個人似的,臉上的仿徨和緊張都沒了,說話也不再哆嗦,想是沒少跟出來混。

李香庭問:“最近忙什麽?”

“出了趟遠門,剛回來。”

“我們正要去書店,朋友新開的,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時間還早,回去也無聊,她便應下:“好啊。”

書店離得近,走過去不到五分鐘。規模不大,風格卻很特別,擺了許多從世界各地搜羅來的小玩意。

進了店,戚鳳陽就去角落看書了,她小時候學過些字,但認不全,只能勉強讀一讀,短短幾頁,便沈浸其中。她最近喜歡看畫報,尤其對西洋畫十分感興趣,接收一些先進思想後,感覺打開了新世界,越來越渴望浩瀚無窮的知識。

李香庭這開店的朋友也是個剛留學回來的富家公子哥,叫孟宜棣,家中生意頗多,他名下也有不少產業,這個滿是稀奇書籍的小書店只為情懷,不為盈利。

孟宜棣學的是音樂,精通很多西洋樂器,但對戲曲不甚了了,聽說鄔長筠是個武旦,十分感興趣。

幾人喝酒聊天,不覺已至深夜。

孟宜棣微醺,倒在旁邊的沙發上小瞇一會兒。

兩人才有機會單獨說會話。

“聽你說去外地,是去演出?”

“是,也不是。”

“對了,上次畫了你,我把畫拿去參展了,有人想買,我沒賣,不過得了個獎,有一百塊的獎金,等你有空請你吃飯。”

“為什麽不賣?”

“暫時不缺錢,而且得問你一聲。”

“嗯,家裏人可都好?”

李香庭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問這麽一句,也沒多想:“都好,月姨還問過你一次,想邀請你回去吃個飯。”

“好啊。”

“那我回去讓她準備。”

“嗯。” 鄔長筠看向角落正聚精會神看書的戚鳳陽,“這麽投入,看三個小時了。”

“她很愛學習,還很勤奮,雖然出身不好,字都認不全,但學東西很快,一點就通,很難得。”

鄔長筠目光轉移到李香庭身上,見他註視戚鳳陽那滿意的眼神,提醒道:“教教書,教教畫,動腦子的事情,別上心。”

李香庭沒懂她的意思,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無奈地笑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當她是妹妹,和香楹一樣。”

“流不一樣的血,怎麽會一樣。”鄔長筠擦擦手,挪動輪椅,“我先走了,你們慢慢看。”

“我送你。”

“不用,我想自己走走。”

“好,那改天再見。”

“嗯。”

見戚鳳陽看得入迷,李香庭想任她再待會,自己去找了本書看看。

直到午夜鐘聲響起,孟宜棣忽然驚醒,揉著眼起身:“什麽時辰了?”

“零點了,回去睡吧。”

“鄔小姐呢?”

“早走了。”

“不勝酒力,改天再約她一起喝酒。”

“好,我們也走了。”李香庭放下書,叫一聲戚鳳陽。人立馬小跑著過來。

孟宜棣派車送他們回去,李家上上下下都睡了。李香庭一點也不困,要去再畫會畫,見戚鳳陽意猶未盡地跟在後頭:“困嗎?”

戚鳳陽搖頭:“那些書真好看。”

“我再給你幾本。”

“謝少爺。”

李香庭領她去拿了幾本書,小說、畫冊、歷史類的都有。戚鳳陽捧在手裏,如視珍寶,生怕弄臟弄壞了。

李香庭坐到畫架前:“看完再給你些別的,不早了,去休息吧。”

戚鳳陽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小心翼翼地問:“我想看您畫畫,我就在後面安安靜靜地站著,保證不打擾您。”

“當然可以。”

戚鳳陽離得遠遠的,伸著腦袋看。

李香庭畫兩筆,回頭看她,戚鳳陽縮回頭。他笑了:“站那麽遠幹什麽?過來看。”

戚鳳陽小步挪過去。

李香庭不與她說話了,專註於創作。戚鳳陽就在旁邊筆直站著,看他一會調色,一會蘸點油,一會大筆在畫布上塗抹。起初看不懂畫了些什麽,只有無形的筆觸堆成亂七八糟的畫面,然慢慢現雛形,隱約看得出畫了個女人。

這一看,就是近兩小時。

李香庭轉下脖子,問她:“你不累嗎?”

戚鳳陽快速搖頭。

“你好像對畫畫很感興趣?”

戚鳳陽又點頭。

李香庭看她充滿求知欲的眼神,問:“想不想學?”

“可以嗎?”

“當然。”

戚鳳陽靦腆地笑了起來,卻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表情變得沮喪:“不了,不學了。”

“怎麽了?”

“我只是下人,會被老爺夫人罵的,也沒有錢買這些東西。”

李香庭站起身,將她拉坐下。

戚鳳陽立馬彈坐起來:“少爺,不行,我還是回去吧。對不起,打擾您了。”

李香庭按著她坐回去:“想學就學,不用管別的事,畫材我這裏也多得是,我現在是老師,你將來學有所成再來報答我,不是更好。”

“可是——”

“別可是了,大膽畫,藝術沒有規矩可言。你先拿起畫筆感受一下。”

戚鳳陽糾結一番,還是拿起畫筆,學他剛才的樣子蘸取些顏料,在畫布上隨心塗抹,勾出個人手來。

李香庭訝異:“你會調色?”

戚鳳陽被他的話嚇得停下筆:“瞎畫的,浪費顏料了。”

李香庭驚喜地笑了:“你怎麽會調色的?初學者很難調出皮膚的顏色,你居然調的這麽準。”

“書裏看到的,又經常看您畫畫。”  “你的色彩感覺太好了,雖然結構不行,不過沒有受過正統的訓練,很正常,但就是這種無意識的自由創作才更打動人。你就隨心所欲地畫,不用以我或者書本為標準,也別管怎樣畫才是正確的。”

戚鳳陽只聽懂一半,小心翼翼地問:“我能繼續嗎?”

“畫吧。”

從那天起,戚鳳陽做完分內的事,一得空閑便跑到李香庭的畫室學畫畫,還用微薄的工資買了些書看。她遨游在知識的海洋,幾乎廢寢忘食。

李香庭很珍惜她的這份天賦,偶爾會帶她去學校聽課,有時領學生外出寫生,也會把她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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