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前世25

關燈
前世25

夜裏沈映魚又能看見了, 虛虛的睜著眼睛,倒在榻上,伸手摸了摸眼皮, 想起那兩個字卻莫名笑了。

其實,蘇忱霽也沒有那麽壞, 只是她以前太壞了。

所以現在落得什麽下場都是活該的。

產生這樣想法時沈映魚自己都詫異, 曾經為了想活什麽都能幹, 現在卻覺得人生不過爾爾, 生老病死皆是人要經歷的。

睜眼, 閉眼的事罷了,別怕。

第二日一至, 沈映魚的眼睛不出意外還是看不見。

白天不能看見,晚上卻可以, 如同被分割成了兩個人。

她接受得甚快,瞎眼的第四天就已經完全無異常了,但漣漪卻擔心得不行,總是拉著她往外面去。

冬日甚涼, 看不見雪景卻聞見了梅花的清香,踩在雪地裏也‘咯吱’地交響成曲。

“公主又來了。”漣漪小聲地湊在沈映魚的耳畔說著。

沈映魚微揚地點點頭,道:“我回去吧。”

李洛川也不知道有沒有告訴這位公主,這位公主時常來蘇府,沈映魚碰上過幾次。

本以為李洛川都知道了,公主肯定也知曉, 依照公主的脾性,決不能容忍她的存在, 但至今都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關於這位公主的流言卻越來越多。

燕嬌公主癡迷蘇忱霽如狂,至於狂至何種地步, 大約到了瘋魔。

她不允許蘇忱霽身邊有任何的女人靠近,但凡靠近的皆被她尋各種理由弄死,甚至連蘇忱霽多看幾眼的女人,也會嫉妒得對其下手。

尤其是前不久,聽說府上新來的侍女無意碰到了蘇忱霽的衣袂,隔日就被人發現四肢皆被砍斷丟進了河中,凍成了冰塊,待到冰融化後才浮起來。

沈映魚簡直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和蘇忱霽躺過一張床好幾月,會不會死得更慘。

對於這位公主,她向來是能避則避。

蘇忱霽偶爾會來。

府上大夫也來過了,因是私養蠱,沒有母蠱的血無法解除,而母蠱只在李洛川手中,最終只能去尋他。

那天她惶惶的被他冷靜的從衣櫃拉出來,無論沈映魚如何躲避,還是沒有瞞住懷孕之事。

大夫走後他沈默了許久,才說:“好生養好身子。”

嗓音帶著微不可見的幹啞。

觀她沒懂,他垂下眼睫,手覆在她冰冷的手背上:“沈映魚,生下來。”

生,生下來?

她錯愕地擡頭想看他的神情,眼前卻一片灰霧。

如之前一樣很少講話,但他身上的暗香卻越來越濃,愈發壓抑。

像什麽東西在血脈僨張,張牙舞爪,盤踞在陰冷的巢穴中。

沈映魚每次和他獨處都很緊張,說不出來的感覺,會緊張到捏著被衾滿掌心的汗。

“你怕我?”耳邊響起他似疑惑的聲音。

沈映魚趕緊搖頭,“沒有,沒有。”

蘇忱霽目光落在床上的女人身上,眉微顰,額間的紅玉抹額壓住他三分仙,多了幾分世俗的艷,寬大的袖子攜風而動。

他從窗扉邊坐到了沈映魚的身旁,伸出修長的手指,如往常一樣托起她的下頜,溫澤萬物的眼神清涼地掠過她的眉眼。

瘦了,什麽時候這般瘦了?

就像……

蘇忱霽眉依舊暗顰,神色縹緲,指尖無意識地按下柔軟。

這張臉就像是第一次找到她時那樣瘦,他養了這麽久,都養得抱起來是軟的了。

怎麽就,突然又瘦回去了?

蘇忱霽不禁有些疑惑地上下覷看著,最後確定只有臉瘦了,腰上軟得多了一圈肉。

但還是不對。

沈映魚看不見,身子卻顫了顫。

因為他的冰涼的手指正輕輕地撫著唇瓣,呼吸靠得很近,近到她不敢呼吸。

沈映魚實在忍不住,想要用力將自己的下頜收回來,卻被驀然用力一帶。

他目光隨意地看向她,乜她灰霧霧的眼眸洇著雲雨濕氣,目光定住,緩傾下身,吻落在眼皮上,氣息纏綿地含住眼睫。

他很喜歡她看自己的眼神,喜歡得想將她每一處都珍藏起來。

李洛川,真該死。

清冷的香漸淡,沈映魚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離去的,只記得一句回蕩在耳中的話。

他說生下來。

沈映魚感覺自己陷入了迷茫的恐慌中,一會兒覺得他應該不恨她了,可一會兒又覺得他沒有理由不恨,但兩個人卻因為孩子綁在一起,是不應該的。

也或者是她聽錯了,他沒說過。

清晨的霧總是難以散去,大霧繚繞,天地連成一線。

蘇忱霽出府了。

昨夜他又來過一次,說讓她等他回來,沒說去哪裏。

沈映魚卻聽旁人說過,和李洛川一起去了衢州。

他和李洛川的關系真好。

沈映魚眼神空空地想著,慢慢將自己裹得緊緊的,坐在院子裏,周身的朝氣一點點沈澱,溫婉中帶著蒼白的破碎感。

她在等漣漪。

但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正當沈映魚心生疑惑時,聽見外面傳來陌生的腳步聲。

“映娘,不好啦,你快跟我去,漣漪不小心得罪了殿下。”

漣漪怎麽會得罪聞燕嬌?

“怎麽回事!?”沈映魚忙問道。

過來的侍女很急,卻將前因後果都全盤脫知。

原是因漣漪來尋沈映魚的路上,不小心沖撞了這位驕縱的公主殿下。

公主大怒,下令將漣漪抓住,此刻正跪在前廳外的那條小道上。

沈映魚聞言趕緊站起身,思緒混亂地跟上。

但剛行出幾步就冷靜了下來,她雖是眼瞎了,但走過無數次的路卻還記得。

這不是前往前廳的路。

見她停下,陌生侍女疑惑地催促:“映娘,我們快走罷,再晚些,漣漪恐怕會受不了。”

沈映魚停下腳步試探地問道:“我們要不要換條路走?我記得有條小路能更快到前廳。”

“不用了。”侍女回應,但卻拽緊了她的手,一副生怕她逃跑的模樣。

沈映魚被抓很疼,心中大駭,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跟著這個侍女走。

漣漪得罪公主,她前去也根本就無用。

此地是前往後院的小道,雖隱蔽,但還是會有人路過,只要她大聲呼喚,定會有人發現這侍女的不對勁。

這侍女似發覺了她的意圖,臉迅速冷下來,語氣毒涼:“別想著叫人,他們來得不會比我的刀快的。”

寒冷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沈映魚不敢動,不敢發出聲。

侍女滿意地看著安靜的沈映魚,她是太子派來的暗衛,為的便是將她騙出去,所以動靜能小則小。

她表面拉著沈映魚,實際用刀抵著她的側腰,兩人看似親密地走在小道上,忽然從周圍冒出不少人將兩人攔住。

沈映魚看見這些人,眼眸一亮:“救我!”

那侍女沒想到她身邊竟藏了這麽多人,當即把匕首抵在她的脖頸上,“退後,不許靠近,不然我殺了她。”

那些暗衛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動彈。

沈映魚被侍女挾持著往前走。

待走至後院門口,忽然用力推她的肩膀,那侍女面露兇色的對裏面丟下一個圓球,周圍霎時籠罩在霧中。

四面八方又湧來不少人與那侍女一起攻向尾隨而來的暗衛。

刀劍聲不斷碰撞。

沈映魚看不見,只覺得手腕被抓得很緊,應該是被接應的人帶走了,許是擔憂她半路發出聲音,直接將她打暈了。

等她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視線正在逐步地恢覆。

周圍漆黑一片,頭頂窗戶照射出微弱的光,昭告她此刻正被人鎖在暗牢中。

這是什麽地方?

沈映魚想要張口喚人,卻發現嗓子幹啞,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裏什麽人也沒有,猶如無盡的深淵。

暗牢黑得沈映魚不知時辰,只能倚靠頭頂那一扇小窗才能勉強辨別,天黑了,天亮了。

她好似被人遺忘在了角落,根本無人給她送吃食,連一滴水也沒有。

好似過了五日左右,她又餓又渴至胃部痙攣,腦海中產生大量的幻覺。

看見了第一次遇見蘇忱霽的時候,那時候他才五歲,跟著阿姐一起回來,生得乖乖的,像極了雪蓮團子。

那時她大不了他多少歲,剛十二、三歲的年紀,又是被寵著長大的,格外的天真活潑。

她記得,那時候她很喜歡和蘇忱霽一起玩兒,會偷偷將小孩此喜歡的東西,悄悄藏在幹凈的帕子中,見到他時拉著他一起偷偷地吃。

後來怎麽就變成了這樣,其實她也不知道。

許是十六歲那年家破人亡,她無意得知是因阿姐導致,至此以後便對蘇忱霽恨屋及烏。

再後來狠心得不管他的死活,十年後再次相遇,變成現在這種不上不下的古怪關系。

沈映魚躺在地上,將自己蜷縮著,僅剩不多的理智因長時間不見光,沒有水和吃食而開始混亂了。

她在想,蘇忱霽知道她被人抓走了嗎?

他會來救她嗎?

會吧。

畢竟他們好歹躺過一張床,也不是一次兩次,而是數不清的次數,就算是阿貓阿狗,也多少該有些感情。

不會吧。

他挺恨她的,舍得她死。

想著想著,沈映魚竟有些想哭,又覺得矯情。

她也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了,而是二十七八,怎麽能遇見什麽就哭呢?

可她在陳家村一個人待了十年也沒有哭過啊。

所以她將眼淚咽下了,也或許是長時間,沒有喝水所以哭不出來,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

終於不知道是第幾日,沈映魚以為自己就快要死的時候,暗室大門打開了。

生銹的大門打開時發出‘咯吱’的聲音,鐵鏈搖晃,拍打,像極了黑白無常前來索命。

彼時沈映魚奄奄一息,連眼皮都擡不起來,但她卻聞見一股香。

淡雅中透著花香的甜。

有點像柰花的味道。

“來,喝點水。”溫柔的聲音響起。

沈映魚的頭被托起來,冰涼的陶瓷勺子放在她的唇邊,水液浸濕她幹裂的唇瓣,潤澤萬物。

她被人扶著喝完水便忍不住將頭往香氣的地方偏,鼻尖輕聳。

是蘇忱霽嗎?

不太像。

大概是。

但,是個女人啊。

萬一,蘇忱霽變成了女人呢?

沈映魚在心中胡亂地想著,甚至還因為自己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逗笑了,嘴角一扯,幹裂的唇便疼。

“先別亂動,一會再潤潤,我餵你喝粥。”女人的聲音依舊溫柔。

像阿姐。

“阿姐。”她忍不住啞著嗓子輕喚。

她感覺抱著自己的女人頓了頓,繼而微僵地伸手撫摸著她的頭,聲音溫柔如水。

“我在。”

真的是阿姐?

沈映魚眼角緩緩滑落下一滴淚,她大約死了吧,所以才見到了阿姐。

好想說,阿姐,對不起這些年沒有來看你們,其實我不恨你。

對不起,阿姐,我將你托付給我的孩子丟了,其實我也不想,但是只要看見他就忍不住恨他。

所有人都死了,憑什麽只有他還活著。

我也是,連死都不敢。

抱著沈映魚的女人,輕輕撫摸著她的頭,她漸漸睡下。

從那以後,那個陌生的女人每日都來。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女人是孟晚晴,太子的良娣。

“孟晚晴,你非得要這樣嗎!?”

那日地牢中發出爆裂的爭吵,陰狠的男人,帶著哭腔的女人。

“聞璋,你怎麽不去死,非要纏著我,讓我背負一身的罪孽嗎,連死都無顏見他們嗎?”

陰狠的男人喘息著壓抑情緒,咬著後牙聲沈又狠:“孟晚晴你別忘了,你如今是孤的良娣,你應該想著我,愛我,而不是還惦記著那個男人,和那些已經死了的人,尤其是那個女人!”

“聞璋,你當年殺我夫君,強奪我時可想過,我根本就不可能愛你?你做的一切都讓我好惡心,你那些所謂的愛我,全是搭建在讓別人痛苦之上的,我委實要不起。”孟晚晴似哭似笑,“況且她也是無辜的,我為何要忘記?”

“我會記一輩子,永生永世。”

從他們的對話中,沈映魚知道兩人的身份,以及外面如今的情形。

太子和瑞王向來不對付,兩人只能活下一個人,而活下的那個便是未來的天子。

但現在太子式微,外親申氏倒下,天子越發傾向瑞王,說不定遲早要廢太子。

沈映魚也聽見他們話中出現很多次的蘇忱霽。

原來是太子是從燕嬌公主口中得知蘇忱霽在府上藏了個女人,所以誤以為她很重要,想要抓起來威脅他。

威脅的結果顯而易見。

她一點也不重要,所以太子要殺了她洩憤。

怪不得燕嬌公主知道她與蘇忱霽的關系,卻沒有對她出手過,原來想借太子之手除去她。

沈映魚茫然地眨著失明的眼,小心翼翼的把身子藏在角落,努力降低在太子眼中的存在感。

她不想死,而且也不想肚子裏的孩子跟她一起死。

幸而,那孟良娣不知為何對她格外關照,得知太子要殺她,自然不肯。

那日爭吵很激烈,她恍惚聽見嬌弱的孟良娣說了一句狠話。

“聞璋,你若殺她,她如何死,我便陪她如何死。”女人話中透著狠和決然。

太子最後似無可奈何地離去,但離開說了一句話。

他說:“孤最後再忍蘇忱霽一段時日,若是他再幫著瑞王斷孤的後路,屆時休怪孤殺了這個女人祭天。”

話中也透著狠厲。

待到太子離去後孟良娣才回來,她兩眼微紅地看著蹲在角落,皮膚全是紅痕的女子。

不知道沈映魚身上出了什麽問題,也請大夫看過了,身子依舊浮腫一片,僵直不能動彈,臉上不少被蟲咬的口子,血都擦不幹凈,一動不動地蹲在角落像破碎的木偶娃娃。

恐怕等不到聞璋殺她,她就會破敗而死。

孟良娣溫柔地蹲在她的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別怕,我會救你的。”

說完又摸著沈映魚已經微微隆起的肚子,小聲安慰說:“孩子也會沒事的。”

“我夫君曾經說過,孩子都是有靈性的,既然選定了娘親,輕易是不肯離開的,所以一定能平安的,孩子也會保護你。”

沈映魚知道孟良娣的孩子與夫君早就都去世了。

她揚起蒼白的小臉,對孟良娣輕聲道:“娘娘,若是孩子能生下來,我能拜托你照顧嗎?”

孟良娣頓了一會,溫柔地拉起她的手放在肚子上:“孩子或許更喜歡娘親,你摸摸,所以你一定要活著,知道嗎?我一定會救你的。”

肚子隆起的弧度不高,大夫說四個月了,好像只是多了一層肉,但的確是多了鮮活的生命。

沈映魚輕輕地摸著,突然想哭。

她這一輩子真是當什麽都當不好,不是好妹妹,不是好女兒,甚至也不是好娘親,連個好人都算不上。

跟著她的人都在受苦。

“下輩子都離我遠些。”她笑著摸肚子。

沈映魚沒哭,孟良娣卻哭了,悄悄將頭別過一旁將眼中的淚擦拭掉,美艷蒼白的臉上揚起溫柔的笑,擡手招呼身後的侍女過來。

孟良娣將侍女呈上來的東西放在她的手中,柔聲道:“我知道你現在眼睛不便,孩子的東西肯定來不及做,來看看,這是我親手做的。”

沈映魚摸了摸手中的柔軟布料,嘗試在腦中勾勒出是什麽形狀。

“這是鹿皮鞋,給小孩穿的。”

“這麽小嗎?”沈映魚眨了眨眼,空洞的臉上帶著好奇,顫抖著手指捂住小小的鞋。

她不敢想象孩子的腳,竟然小得她能一只手捧住。

孟良娣知道她從未生養過孩子,耐心地與她道:“嗯,孩子剛出生時更小,男人的巴掌大小都有,我之前與夫君的孩子剛生下來時也一樣,瘦小得他兩只手剛好托住。”

沈映魚想到了蘇忱霽的掌心,修長的手指輕而易舉能將她的臉整個蓋住,但孩子生這般小她實在想象不出來,忍不住跟著問下去:“那容易活嗎?”

說完她又想起什麽似地改了問話:“就是在這樣的地方,會不會容易夭折?”

她曾經在陳家村聽說有的孩子還在肚子裏時,因娘親的身體不好,生出來便是死胎。

“能,能活。”孟良娣肯定地點頭:“我還準備了很多衣裳,春、夏、秋、冬,從吃食至玩偶都有,等孩子生下來一定都有機會穿。”

萬一孩子真的都有機會穿呢?

她垂下頭,掌心覆在肚子上,心中仍有微妙的期盼。

萬一,萬一蘇忱霽真的會來救她呢?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