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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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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疤

雨幕漸小,天色昏暗。

沈映魚倚坐在門口,一眼不錯地盯著門口,終於等到人回來了。

“怎的坐在此處?”少年看見門口的女人眨了眨眼,嘴角上揚,隱約露出尖銳的虎牙,幹凈得不行。

沈映魚站起身連忙去迎接,還不待她走到外面,他就握住了她的手,將人往裏面推。

“外面還下著雨,不要出來。”他的腔調溫和,不乏又發自內心地關切。

握住沈映魚的手,他這才發覺,她的手還是冰涼的,比他一個在雨幕中,待了良久的人都還要涼。

蘇忱霽神色微動,將人推進屋後,轉身取下鬥笠,解開蓑衣掛在墻上。

片刻,身後的人果然開口了。

女人尾音帶著微不可見地顫抖:“忱哥兒,你怎的去這般久,可是他沒有死,還是被人看見了?”

蘇忱霽神色如常地轉身,看著一臉渴求又依賴的女人,虎口處泛起絲絲疼意。

低頭一看,不知什麽時候,手被劃了一道傷疤。

許是方才洗砍刀上殘留血跡時,無意間劃傷了,不過傷口好像太大了,看起來像打鬥過。

他擡起另外的手,遮住虎口的傷,漫不經心地想著,嘴上勸慰道:“沒有,只是山上霧氣重,我尋了一會兒才尋到…”

話至此,他目光頓了頓,看著一臉慘白的女人,繼續道:“死了,沒有誰看見,所以不用擔心,沒有人會送你去詔獄。”

就算是去那也是他去,畢竟人是他殺的。

蘇忱霽的視線慢悠悠地掠過她的臉,見她臉上有放松有滿是信任和依賴,甚至還有愧疚。

是愧疚她以為自己殺了人,還要他去處理成為幫兇嗎?

“忱哥兒,對不起,都是我害的你。”沈映魚猶恐此事被發現,還牽連上蘇忱霽,心中又悔又恨。

又哭了。

她今日的眼淚格外多,就如同外面淅淅瀝瀝的雨一樣。

蘇忱霽垂著眼瞼,遮住眸中的情緒,將受傷的手伸出去,打斷她的抽泣,“手,疼。”

果然她看見他虎口上的傷,眼眶中的淚止住了,被洇濕的眼睫輕顫著,捧起手上的手。

此刻她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情緒最為真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真,不摻半分虛情假意。

沈映魚見他手上那麽大的傷口,焦急忙慌地轉身去拿藥和紗布。

燭光明滅,外面的下雨連綿不絕。

蘇忱霽坐在原位,一眼不錯地盯著她的背影,眼中漸漸浮起似笑的情緒。

她往後只會真心待他,以往的虛假都該沒有了。

這場雨比之前的都大,不止晉中,整個南方基本都泡在雨中,下了整整一個月。

洪水高漲,一路沖到晉中城裏,沖垮不少的房屋,也將晉中這座盛產冰蠶絲布的城,沖得岌岌可危。

如前世一樣,陳家村位在高處,高漲的洪水恰好蔓延至一半,這場大水才慢慢褪去,所以他們剛好幸免於難。

洪水過後必有天災,不少的莊稼儲存的糧食,都被沖得差不多了。

朝廷派來的大官鑿道引水,又發了不少的湯藥,還沒有止住瘟疫。

沈映魚因為陳傳宗之事,情緒一直低迷,蘇忱霽為了專心在家照顧她,提議暫時不去學堂。

沈映魚曉得有瘟疫同意給他告假,所以兩人沒有出門,也就沒有感染這場瘟疫。

一直延續到秋末,瘟疫才鎮壓住,而水也徹底退了,晉中勉強恢覆一絲往日的熱鬧。

水退後,河面上浮起不少的屍體,其中就有一具被砍得只剩下半邊,還被魚食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此具屍體無人認領,最後的結局便是隨意扔去了亂葬崗,被一把火燒了個幹凈。

沈映魚聽說撈起不少屍體,生怕被人發現,陳傳宗是被蘇忱霽丟進的河,整日擔驚受怕。

相比較沈映魚的不安,蘇忱霽從頭到尾情緒一直如常,只是聽說那半邊屍體無人認領,最後被丟去了亂葬崗,漂亮精致的臉上才浮起笑。

他捧著書倚靠在窗前,閑聽棋子淡敲花,覷著心思泛散的沈映魚,溫和道:“該落子了。”

沈映魚回神,將手中的黑子放在棋盤上。

閑來在家兩人無事,蘇忱霽難得興致勃勃地非要教她下棋,沈映魚便每日抽出幾刻鐘陪他。

“下錯了,又被我吃了。”他彎眼一笑,將她的子吃得幹凈。

不出意外,又是一場敗局。

沈映魚興致全無,蔫耷耷地不願意再玩兒了,他這才告饒地下手輕些,讓她幾局。

但,侵占沈映魚領地的感覺,真的很令他感到癡迷。

“別怕,無需擔憂,尋不到便是被天災洪水,沖到不知哪個犄角旮旯,或者是成為魚腹之食了。”

他乜斜著沈映魚,放下手中的書,端坐在窗前,後背是蔚藍蒼穹,淺薄飄雲。

沈映魚還是心思不寧。

“只是一具早就該死的屍體罷了,不值當你這般憂思。”他單手支著下頜,淺笑晏晏地盯著眼前的人,滿目是對生的漠視。

他不喜她心中惦念旁人。

沈映魚擡眸瞧去,神情微怔,手中的黑子不由得捏緊。

有一瞬間,她好似看見了青年時期的蘇忱霽。

不過青年蘇忱霽並不愛笑,像極了一尊玉質金相的神佛像,這般笑的時候,她只見過幾面。

沈映魚記憶最深刻便是他三十歲時,早已經手握重權,引得帝王忌憚不已,對他進行了一場漏洞百出的刺殺。

當時他極其囂張,在金殿持劍指著帝王,嘴角含笑,眼眸是毫無情緒波動的漠視。

他只輕聲問道帝王一句話,就嚇得金椅上的帝王滑落在地,顧不得威儀求饒。

但是他說的是什麽呢?

沈映魚仔細想了想,因當時已經死了很久,記憶有些混亂,須臾才想起來。

身著華貴玄服的俊美青年,居高臨下地問道:“陛下是要高坐明堂,還是被斷其手腳坐在瓦罐中?”

當時在眾面前,他敢這般嗜血又囂張的話,滿朝文武還無一人出列,足以見得他只手遮天到何等地步。

沈映魚徹底陷入了回憶中,眼中不自覺浮起莫名的緊張。

“怎麽了?”蘇忱霽臉上的笑意微斂,頭微歪,烏木沈色的眼瞳含著疑惑。

她此刻的表情很奇怪,是發現了什麽嗎?

蘇忱霽低垂眼瞼,視線落在虎口上的那道疤痕上,結痂落後便留下一道肉粉色的痕跡,恢覆不了了。

沈映魚回神後匆匆別過頭,將手中的黑子放下,裝作又要去事忙。

坐在窗邊的少年,一動不動地盤坐在竹簟上,盯著她消失的背影,眸中最後的笑消失了,漂亮得似精雕細琢的玉雕像。

沈映魚在躲他?

秋影闌珊,暮行金光,晚風卷起落一地的槐樹葉,他似是被四四方方的窗牖篆刻進秋景畫中,美得實在過於虛妄。

……

晉中聞名的冰蠶絲深受盛都貴人喜愛,一場大水將那些蠶和冰蠶絲都沖沒了,往後一兩年的時間才會再有。

冰蠶絲的價格就此一躍高價,從原本的三兩銀一匹,變成了三十兩銀一匹。

沈映魚手頭有上百匹冰蠶絲,哪怕價格一躍再躍,她也沒有急著脫手布匹,而是慢慢地等著。

等到冬季第一場初雪落下,盛都的消息才傳來。

聖人得了位進獻的美人,剛開始封為寶林,一個月以後躍至四妃獨占闕宮,封號為‘麗’,日夜受雨露。

麗妃之美在於精細,所以關於麗妃的穿著裝扮,瞬間風靡盛都。

其中麗妃最愛的便是冰蠶絲制作的服飾,穿在身上宛如時隱時現的輕雲朧月,漂浮又似回風轉雪。

短短的時間內被人爭相效仿,原本三十兩銀子的布匹,價格瞬間高漲,猶如洪水般漲至以黃金來標價。

沈映魚手中的這一批貨,總算是能脫手了。

但此事不能叫旁人知曉,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想要走安全的路子,沈映魚只能想到金氏。

知府夫人需要和盛都的貴夫人們交好,她便順水推舟,送了幾匹布給金氏。

金氏收到時倒沒有推拒,順著沈映魚所求,將她的蠶絲布引薦給盛都的貴人,一百多匹布就這樣安穩地脫了手。

沈映魚異常喜歡這種從無到有的感覺,全身心投入交接賣布之事中,關於陳傳宗的事也就漸漸淡忘了。

小有積蓄的沈映魚,自然不能這樣坐吃空山,思來想去,最後托人在晉中尋了個位置中等的鋪子。

她打算開個花樣店,分為兩層,一層花樣繁覆精細專供給貴人,一層款式普通的供給平民百姓,還對外收繡女,辦了個紡織坊。

日光彈飛花過,一忙便忙到了第二年的秋時,那些店鋪才漸漸走上正途。

因為蘇忱霽需要上堂,所以這些時日她並未遷移至晉中,而是暫住在晉中親自監督。

蘇忱霽的生辰到了,她才恍惚想起,已經有幾個月沒有回去過。

將人丟在陳家村幾個月,沈映魚滿心是愧疚,當天租車回去時買了不少的好東西。

金烏下墜,宮闕半懸,槐樹的枯葉被捯飭得十分幹凈,絲毫不顯秋色。

沈映魚在院子轉了一圈,轉身便看見立在門口的少年。

他身著青衫長褂,烏黑的發用一根烏木色的簪子挽成髻,身後的烏壓壓的黑暮,襯托得清雋出塵,身形頎長。

又長高了。

沈映魚看著門口不茍言笑的少年,暗自比劃一下。

短短五年時間,他猶如春筍般瘋狂抽長。

猶記得幾年前,她同他講話還需要彎腰,現在她是仰視著他。

蘇忱霽默不作聲地看著立在院中的人,神情寡淡,不笑時,似天生的冷情冷血。

“忱哥兒,生辰愉樂。”沈映魚含笑著上前。

剎那間,他眼中的冷漠淡去,接過她手中的東西,側身將她引進屋。

沈映魚將手中的東西,全權交由給他,跨步走上前,悄然地籲出一口氣。

應早幾日回來的,但實在太忙了,所以今日才想起。

好在不是生辰過後才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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