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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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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七月流火, 北風乍起,一入八月,天氣便涼了下來, 青蔥草尖染上淺淡的枯色, 碧空如洗, 時而有雁陣掠過, 蒼穹高曠,一片爽朗遼遠的秋意。

每年這個時節便要舉辦秋獵會,往往由皇帝牽頭, 宗親跟隨陪同, 遍邀城中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員, 有意者皆可應邀前往, 在城郊平野痛痛快快獵上三天, 說白了就是聖上在皇宮大內憋久了,借個由頭讓朝臣宗親陪著出城玩一場。

那次裴煜登了白家的門後,第二日又帶著重禮去, 和白臨海說了想提親,白臨海雖有預料, 但沒想到他行動這麽快, 一個沈家已經叫他暗喜不止,如今又來一個侯府,他更是喜出望外。

然而歡喜過後, 白臨海又陷入兩難。論權勢,自然是侯府比沈家更勝一籌, 可論關系, 他當然更傾向於沈家,兩個高門擺在面前, 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美事,可真的要面對起來,他又有些不知所措。

兩家要求娶一人,可於他這個五品官員來說哪個都不能得罪,但一女總不能嫁兩個人,那就意味著勢必要放棄一方,因而他為此事愁得焦頭爛額。

那天葉知微剛好不在,說是和六小姐出去了,他本想問她昨日算什麽,這下也找不到人問,只得先把禮放下,原要在那裏等她回來,結果還沒等多久家裏就來人尋他,說是裴煥叫他一同去城郊準備秋獵的場地,他只能無奈應下,先行過去,不成想這一忙便是數日。

因聖駕出行,巡防營和部分禁軍要提前去城郊平野巡視,裴家掌握兵權,自然擔負著巡視的職責。事務繁雜,裴煜想回城去見她也抽不開身,於是便寫信叫人帶去,信裏旁敲側擊問她那日算什麽,又極度委婉地說了想提親的事,不知她是否願意。

兩天後快馬回信,她只寫了一行字,說讓他等等,秋獵時再談。他便更加抓心撓肺,輾轉反側睡不好,大半夜爬起來寫信,想問這幾日沈硯川是不是又去找她,若是去了能不能別見他。一想到那場面他心裏就酸得厲害,只恨不得立刻借匹快馬趕回去,整日守在門外攔著沈硯川。

寫完後他盯著那信看了半晌,最後還是點了蠟燭燒掉。他對她從來都百依百順,她說讓他等,他就只能等,哪怕心中焦灼不定,終究是不忍去逼迫催促。

……

秋獵分為內外兩個場地,皇室宗親在內,應邀前來的官員在外,內外場之間自有士兵把守,將獵場圍住。城郊平野極為廣闊,四周又是大片樹林,營帳紮於最為平坦處,皇帝和宗親的營帳在最中間,其餘按品級分布。

白家只是個五品文官,營帳的位置自然在最偏僻的角落裏。雖說白家盡是讀書人,對狩獵一竅不通,但這是個難得的官員應酬交際的場合,不僅是官員之間的交際,其子女也可以借這個機會相約游樂,因而白臨海將尚未成家婚配的兒女都帶了來。

近日沈家和侯府求娶白家外甥女的事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一路上不時有人打量著他們,想看看那姑娘到底是什麽人物。

承著探究和好奇的目光,好不容易來到了帳前,營帳數量有限,因而白臨海和周氏在一處,白可瀅和白可淑一間,白文紹自己住一間,還有一處安排給了葉知微和白可沁。

葉知微對這個安排不置可否,她看了白可沁一眼,白可沁只是微微淺笑,看不出什麽反感。

進了營帳,仆婢收拾好了行囊退了出去,白可沁臉上的笑容才淡了下來。

“葉表妹,我們好久都沒單獨說過話了,如今在一個帳中,終於能有機會和你聊聊。”

葉知微掀起眼皮看她,道:“表姐,我們的院子不過隔了幾十步,你若想找我說話,隨時都能說的,何必等到現在。”

白可沁輕聲說:“表妹雖來了金陵不過數月,卻很快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往後只怕是沒有這樣的機會同你說話了。”

她主動挑起這事,葉知微也不願回避,於是端端正正坐下,道:“這就是你要和我談的?”

白可沁坐在她的對面,一雙剪水秋眸望著她,溫柔道:“我沒有表妹這樣的好本事,能游刃有餘周旋於懷墨哥哥和裴少將軍之間。”

“四表姐,”她忽然加重了語氣,喚她,“我沒有答應沈家的求親,我也不想嫁給沈六公子。”

白可沁靜靜地看她,聲音極輕:“是,我都知道。”她知道的,葉知微不喜歡沈硯川,當然不會嫁給他,可是沈硯川卻不管不顧地要娶她。

她從小愛慕的男子,卻愛慕著一個對他毫無情意的女孩,甚至都不曾看她一眼,憑什麽呢——憑什麽她可以得到他的喜歡,那是她渴望了那麽多年的感情,她如此輕而易舉地就得到了,還毫不珍惜。

為什麽?為什麽啊!

她的呼吸略重,指尖絞著衣袖,說出的話卻依舊平和:“我知道的,葉表妹,所以我不怪你。”

怎麽可能不怪——全都是因為她!憑什麽一個寒門小戶的女子能得到他的青睞,她有什麽好的?一個沈家不夠,還要來一個裴家,放著滿金陵名門閨秀看都不看,只為了爭她一個沒有家世、粗野無禮的小戶之女,都是有眼無珠的瞎子!

裴煜是,沈硯川更是,他明知道她與裴煜之間情意深重,即使如此還要來爭,沒有一點世家公子的矜貴樣子,枉負她這麽多年對他的傾慕!有什麽好,有什麽好的?!

她死死攥著手帕,情緒激蕩起來,眼神變得晦澀幽暗。

沈硯川那麽喜歡她,那麽急切地想要娶她,而她眼裏卻只有裴家二郎,多麽可笑的一廂情願。

她才不要讓他們得償所願,沈硯川,葉知微,無論是哪個。

全部毀掉,她得不到的東西,他們都不準得到。

白可沁站起身來,指尖已經泛白,她悄悄將手背回去,面上笑容良善。

“表妹一路累了吧,先休息一下吧,我去看看文紹。”她溫柔地笑著,掀起帳簾走了出去。

葉知微覺得她的表現有些奇怪。白可沁心機深沈,很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她愛慕沈硯川極深,不願意任何一個姑娘靠近他,就連自己妹妹都要打壓擊潰,甚至不惜拿她當槍使。

況且她又無比看重自己的才貌和身份,自持是讀書清流人家的嫡女,看不起任何一個比她地位低下的人,如今看著一個外鄉來的孤女就要嫁入高門,心中只會更嫉恨,將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眼不見為凈才好。

然而此時她卻主動與她同寢帳,還如此心平氣和地交談,這異常的表現未免讓葉知微多留了個心眼。

她走出營帳,秋芷站在外面,見她出來後走上前,低聲道:“四小姐去了五公子帳中。”

“嗯……姐姐幫我留意一下,我總覺得不太安穩。”

秋芷點了點頭。

她又問:“沈家到了嗎?”

“還沒有,”秋芷笑了一下,“不過有人早早就在等姑娘了。”

她楞了下,就見秋芷往某個方向努了努嘴,循著她的視線看去,葉知微看到了不遠處站在樹下的英朗少年。

她勾了勾唇角,小聲說:“我去找裴哥哥玩。”

秋芷心領神會,捂嘴道:“那我去盯著四小姐。”

葉知微沖她眨眨眼,步伐輕快地走了過去。

裴煜眼看著她走近,一顆心狂跳不止。好久沒見到她了……都七天了,七天怎麽會那麽久呢?簡直像一年那樣漫長。

她蹦蹦跳跳地來到自己面前,一身嫩黃色的長裙,明媚嬌俏,宛如陽光下隨風搖曳的花蕊。唇紅齒白,雲鬢花顏,一如七天裏每一個夜晚他於夢中見到的那樣,只是如今更鮮活生動。

他略一猶豫,暫時放下那些徘徊在心中多日的問題,只笑著說:“等了你好久,說好了帶你騎馬的,走。”

她的眼睛都亮起來,興奮地點頭,“快點快點!”說著推搡著他往前走。

那匹馬拴在不遠處的樹下,是一匹矯健的黑馬,皮毛光滑,體型高大,瞧著便是威風凜凜的戰馬,馬鞍是銀色的,陽光下熠熠生輝,英氣勃發。

裴煜道:“這是我第一次隨大哥出征時,父親送我的馬,名叫流墨。”

“因為是黑馬?”

他點頭笑道:“是。”

葉知微看著那油光水滑的毛發,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手指將將要碰到,它卻忽然打了個響嚏,嚇得她縮回了手。

裴煜笑著說:“沒事,它脾氣很好的。”

他擡手握住她的,溫熱的掌心貼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和人一樣,柔軟纖細,極容易被包裹住。

葉知微沒想到他會做出如此直接的舉動,有些意外地側過臉看他,見他耳朵又紅了,面上還強裝鎮定,目不轉睛盯著馬,一本正經道:“這樣摸就好了。”

他握著她的手放到流墨的背上,頓了頓,又緩緩松開,那動作緩慢又凝滯,好像不太情願似的。

她別過臉壓住唇邊的笑意,道:“我想要騎。”

他說好,於是教她踩著馬鐙翻身跨上馬背,她的動作磨磨唧唧,好不容易才坐穩,流墨不堪忍受似的擡起馬蹄,身體搖晃了一下,她忙抓緊韁繩。

裴煜撫了撫它的頭,對她笑道:“別怕,我牽著它走。”

他握著韁繩,牽引著流墨慢慢往前走。這是獵場邊緣的小路,兩側皆是林木,走了半晌,營帳已經遠遠甩在了後面。

午後靜謐,一路上沒有別人,唯有馬蹄聲和林間的鳥鳴,陽光穿過林葉落下,仿若在地面鍍上一層金色的霜華。

這樣寧靜且安詳的氣氛裏,連穿梭過樹林的風都變得溫柔,人的心也柔軟起來,安靜的時候,許多思緒便湧了上來。

裴煜看著地上的影子,一個騎在馬上,一個走在旁邊,周圍再無其他,只有他們兩個人,那一瞬間他的心中湧上一種極其強烈的情感,他希望這條路可以沒有盡頭,只要這樣跟她一直走下去就好。

這個時候葉知微說:“好慢啊,流墨可不可以跑啊?”

他忍不住笑出來:“可以是可以,但我若放手,你敢讓它跑嗎?”

她很不服氣道:“我不敢,你和我一起不就好了?”

裴煜楞了楞,攥緊了手中的韁繩,聲音艱澀:“……怎麽一起?”

她指了指身後的位置,興致勃勃說:“兩個人不是也可以嗎?你到後面牽著馬轡。”

當然可以,但如此一來他們勢必要身體相貼,就算本朝男女之間沒那麽多忌諱,但這也是過於親密的動作。可她眉眼彎彎,笑容天真爛漫,好像完全沒覺得哪裏有問題。

他恍惚想到那天她倉促而輕盈的吻,心想她總是那樣毫無防備地與自己親近,究竟是青梅竹馬之間本能的熟悉,還是故意撩撥,想要看他手忙腳亂,心神搖曳?

葉知微本以為又會看到他滿臉通紅的窘迫模樣,但他只是默了一瞬,便幹脆利落跨上馬背,手臂貼著她的腰側向前,徑直握住了韁繩,用腳輕踢馬身。

身下的流墨早就忍受夠了慢吞吞的步調,感受到熟悉的號令,立刻興奮地嘶鳴一聲,馬蹄高高擡起,四條腿撒歡似的往前奔去。

速度驟然加快,她不受控制向後傾倒,正跌進他的懷裏。裴煜並未穿那身銀甲,仍是那身青色的勁裝常服,她的後背抵在他的身前,清晰地感覺到他身體的熱度。

不僅僅是熱意,她能感覺到衣服之下他滾燙且堅實的胸膛,他並非是看著就魁梧勇猛的體格,少年身形修長且高挑,一眼看去只見清俊瀟灑,但這樣緊密相貼著,方能感受到那具身體裏蘊藏的蓬勃洶湧的強勢力量。

流墨跑得很快,葉知微身體搖晃,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臂,手指緊緊按在上面。

他勒著韁繩,小臂的肌肉緊繃,鐵一樣硬,細軟柔嫩的指尖掐過去,明明用力至泛白,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痛意,只覺得如羽毛拂過,細微的癢從那裏蕩開,整個身體都輕微地顫抖起來。

他緊咬牙,手下力氣加重,又輕踢催促,流墨便跑得更歡。

有獵獵風聲從耳邊掠過,衣袖在風裏飄揚,許是跑得太快太急,她承受不住那樣劇烈的顛簸,也感覺到裴煜的情緒有異,於是抓著他的手臂急聲道:“慢一點,慢一點!小裴哥哥!”

那聲音破碎,嬌嬌柔柔,半是乞求半是示弱的語氣,他心裏那點郁悶稍散,又想到此前種種,心想總算也有她因為他而忐忑緊張的時候。

但又怕真的嚇到她,裴煜勒緊韁繩,流墨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葉知微扶著他的手臂喘息,她的頭發都被風吹亂,眼裏有驚慌之色,心跳不止。

也不知跑到了哪裏,四周都是林木,她平緩了一下呼吸,剛才裴煜的動作實在太過突然,她還沒準備好,流墨就那樣奔騰起來,她著實被驚了一下。

馬蹄落下,流墨停了下來。葉知微有點生氣:“你幹什麽?都不說一聲,我差點掉下去。”說著想回過頭看他。

然而還沒有轉過臉去,她忽然感覺到那具炙熱且勁瘦的身軀貼了上來,他的兩只手從後握住韁繩,好像將她圈在懷裏一般。

裴煜的呼吸略重,胸膛有力的起伏,滾燙的氣息盡數撲在她的發間。

他低聲說:“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葉知微感覺肩上一沈,是他將下頷抵在她的肩膀上,那呼吸太燙,她的耳朵被燙得熱起來。

裴煜輕輕蹭了蹭她的肩,那是個隱含討好和請求意味的動作。如同在大雨裏淋了一夜的可憐小狗,急需一場溫存的撫慰。

總不過是要請求她的愛憐,那些讓他心煩意亂的情緒卷土重來,他的聲音低啞,摻了一絲委屈和不甘:“你明明都親我了,怎麽還能一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明明知道他喜歡她,不給他正面的答覆要他等也就罷了,偏偏還要那樣有意無意地撩撥,讓他整日心神不寧,亂麻一般的情緒不斷累積。眼下終於得了一個相見的機會,她還若無其事同他說笑,似乎什麽都不曾發生。

他感覺心口似被巖漿燒灼,異常滾燙,甚至燙得疼痛起來,氣息亦變得破碎不堪。

裴煜閉了閉眼,女孩身上清幽的香氣縈繞著他,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心裏愛/欲沸騰,終是無法抵抗,積壓的渴求傾瀉而出,在她耳邊呢喃。

“信裏面問你你也不回,白臨海沒說過我要提親的事嗎?沒說過也無妨,那我自己說……之前不是讓我幫你想辦法不要嫁到沈家嗎?”

她極輕地“嗯”了一聲,尾音有些顫意。

他的氣息滾燙,落在耳後,聲音雖輕,字字卻重逾千鈞,“那嫁給我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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