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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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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癥

項簡吞咽了下, 她現在無比慶幸已經沒有連著機器了,否則一定會暴露她狂跳不知的心跳。

這麽想著,項簡的視線落在了旁邊的機器上, 卻見那數字不斷飆升, 經過上下波動以後,停留在了一百以上。

她有些茫然, 時翊的表情為什麽和心跳這麽不符,他明明此刻還是面無表情,難不成, 這淡定都是裝出來的?

與項簡普通人角度的猜測不同,鄭醫生會從另個層面分析,根據剛才的談話, 她比起時翊是在掩飾, 更偏向於他沒有感受到情緒上的變化。

而時翊畫的這幅畫, 比起說是想象出的場面, 更不如說是把腦海中定格的畫面覆制粘貼, 這讓鄭醫生更加懷疑心中的想法了。

為了驗證, 鄭醫生問出了新的問題, 職業習慣讓她瞬間認真了起來。

“時先生,你能告訴我各種情緒給你帶來的感覺嗎,比如高興, 難過或者失落等等。”

她先用自己作為例子, 開了個頭:“我高興的時候呢,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仿佛能長出翅膀飛起來, 而難過的時候,世界好似都變成了灰色, 你呢,你是什麽感覺?”

鄭醫生這麽問,並不是真的想聽時翊說出感受,而是在看他的答案是不是與料想的相同。

時翊沈默了片刻,他很想回答,卻無從開口,並不是想隱瞞什麽,而是如果對某件事完全沒有概念,自然無法答出。

最後,他委婉道:“我跟您差不多。”

鄭醫生面對著心率儀坐著,她把上面的波動看在眼裏,心下一沈。

連這個回答都是假的嗎?

單看時翊的表情,他沒有露出任何蛛絲馬跡,平靜如止水。

鄭醫生長呼一口氣,照平常的案例來看,較多病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心理疾病,因為他們都會本能地想讓自己與常人無異,潛意識地忽略問題,用模仿他人來掩蓋。

她心中轉過千般猜想,面上不顯,不再詢問這類問題,而是簡單收了個尾。

有些事不能在鏡頭前細談,否則可能會造成不好的影響,鄭醫生從事這行多年,下意識保護病人的隱私。

心理測試的可播出內容很多,今天的拍攝比平常略早結束。

項簡覺得鄭醫生和時翊的問答不太對勁,只是與其他隊伍會合後還要拍攝結尾,沒時間多問醫生其中的細節,她有些惋惜。

但在結束了拍攝,項簡跟時翊帶著孩子準備去吃飯的時候,忽然被追來的鄭醫生攔住,並且詢問時翊有沒有時間單獨聊一下。

時翊剛想拒絕,就聽見項簡的聲音:“好的,我們有時間,麻煩你了鄭醫生。”

她做了表態之後,時翊沒再說話,默認了她的回答。

鄭醫生稍加一想,就知道這二位的關系不一般,並未表現出奇怪,直接帶著他們重新回到了屋子裏。

屋裏的設備與拍攝機器都已經被節目組撤掉,剩下了孤孤單單的一張桌子,鄭醫生在開口前醞釀很久,似乎有話想對項簡說,只是不好意思開口。

做心理咨詢的時候,她更傾向於與之一對一,如果有外人在場,病人可能會選擇隱瞞真實想法。

項簡很有眼色,立刻反應過來她和禾遇在這有些礙事,主動提出離開,去到了門外等待。

看著合攏的房門,她拉著時禾遇的小手滿臉愁雲,右眼皮不斷地在跳。

“媽媽不要擔心。”時禾遇輕聲安慰她,“爸爸一定會沒事的。”

項簡對著他笑笑,到旁邊找了個椅子坐下,摸著他的頭說。

“餓了吧小禾遇,堅持一下,等會爸爸媽媽就帶你去吃好吃的。”

時禾遇乖乖點頭,笑得像小天使一樣甜:“好的媽媽,我知道啦!”

說話間,項簡的包中傳來了手機鈴聲,她拿出來看了眼屏幕,是沈穆打來的電話。

她有些疑惑,今天醫院不忙嗎,他竟然有時間給她來電。

接通電話,沈穆的聲音傳來:“在忙嗎?”

“剛結束拍攝,不忙。”項簡好奇地問,“怎麽了?電話打得這麽突然。”

沈穆說:“時翊的事情,我剛才有在看直播。”

項簡笑了聲:“你還有時間看直播呢沈醫生,到底什麽事呀,你說吧。”

沈穆似乎是糾結了下,才嘆了口氣說道。

“我懷疑,時翊不是單純的性格冷淡,而是有其他原因。”

屋內。

對於鄭醫生問的所有問題,時翊都非常配合,他不想耽誤別人的時間,也知道這位醫生是出於好心。

鄭醫生依舊邊問邊寫,只不過狀態明顯比拍攝時認真些。

“這麽說的話,您一直無法分辨各類情緒的區別是嗎,那對於別人的情緒呢,能夠做出解讀嗎?”

時翊垂眸:“以前不太能,現在好一些了。”

鄭醫生搖頭:“您是演員,現在的‘好一些’,可能只是通過表演,去用邏輯性分析情緒,並不是感受到的。”

她又問:“方便說一下您的家庭狀況嗎?”

時翊簡單概括:“父母早些年離婚並再婚,我沒有跟著他們,一直獨立生活。”

鄭醫生道:“好的,我充分了解了。除去無法感知和表述情緒,無法達成幻想,夜晚無夢,思維偏理性以外,您還有其他的感覺嗎,比如身體上的癥狀?”

時翊蹙眉:“身體上……的確常有短暫劇烈的疼痛,有時是心臟,有時是胃部,還有的時候——”他看向自己的手腕。

“四肢和頭部的神經都會抽痛。”

時翊重新擡頭:“不過這都是老毛病,沒太大問題。”

鄭醫生卻道:“每當有這些癥狀的時候,是不是都有或大或小的事情發生,比如爭吵或者挫折?”

時翊楞住,反應了很久,才輕點一下頭。

鄭醫生終於放下筆,她覆雜地看了下羅列出的內容,擡眼望向時翊。

“時先生,是這樣的,經過初步簡單的交談,我認為你可能是有一種心理繼發癥,雖不屬於精神類的疾病,但同樣對日常生活影響很大,且有可遺傳的特質。”

“這種無法說出和感知情緒的癥狀,我們稱它為——述情障礙。”

*

“述情障礙?”

項簡重覆了一遍沈穆的話,一時沒反應過來:“你不是外科醫生嗎,什麽時候對心理學也有研究了?”

沈穆無奈道:“你知道我研究過這塊的,項簡,別裝失憶。”

項簡抿唇:“我哪有……不過述情障礙到底是什麽意思?”

“簡單來說,你應該知道色盲吧,無法分辨出繽紛的顏色。而述情障礙,就是情感上的色盲,這種患者,無法分辨和感知各類情感,無論是自己或他人。”

“其實我早就有懷疑,但畢竟不是專業的,不敢做出結論,只是今天看了直播,我幾乎是可以確認這點了,時翊滿足述情障礙的所有癥狀,情緒起伏低,軀體反應較多,理性思維,表情單一語氣平淡等等。時翊自小獨立,我猜測這是他兒時抑郁癥留下的繼發癥。”

“就拿剛才節目上說,時翊把愛情比作你,是因為他無法幻想沒見過的東西,而不正面回答情緒的提問,則是他壓根分辨不出那些情緒的區別。有了情緒以後,他理解不了那種感受,就會轉化到軀體上表達,比如悲傷,你還記不記得時翊有很重的胃病?”

沈穆的音量不高,卻像是一聲聲響雷,在項簡耳邊響起。

她忘記了呼吸,忘記了身處何處,只是覺得胸口悶得難受,就像是臉前被蒙上了層塑料袋。

當然記得,項簡怎麽可能會忘記。

回憶如潮水般襲來,發出轟隆震響,像是趕走了風和日麗,天空變得一片昏暗死寂。

突然間,好像一切都說得通了。

時翊長久以來的沈默,對她情緒的不理解,過於冷靜的理性,還有那些常年發生的軀體反應。

他的沈默不是不說,而是無法說出口,他擁有所有情感,卻難以認知它們,無法表達和釋放。

時翊並不是冷漠無情,實際上他會開心,也會難過,只是這個事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項簡木訥地問:“可是,他現在不是好一些了嗎,他都會笑了呀。”

沈穆答:“我一開始也是這麽覺得,但看了這場直播後,我忽地知道了原因,那些只是因為學習了表演而已,他潛意識裏想把自己變成正常人,就去模仿別人的行為,他笑只是因為大家都笑,那並不是真的開心,其他的反應也是這個道理。”

項簡不說話了,沈穆只聽見電話那邊靜了許久,才傳來她略顯沙啞的聲音。

“好的,謝謝你了,我想先安靜一下,仔細想想。”

沈穆擔心她:“放心小簡,這不是什麽絕癥,經過治療是可以慢慢恢覆的,我來幫你聯絡醫生,你別太擔心了。”

項簡咬緊下唇:“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她喉嚨哽住,停頓片刻才繼續說。

“我只是心特別疼,真的,時翊這些年過的…得有多辛苦啊?”

沈穆沒吭聲,他又何嘗不是這麽想的。

但沈穆知道,項簡一定比他難過無數倍。

時翊從來都沒有親人、朋友陪在身邊,他因病導致的性格留不住任何人,所有人無不覺得他不近人情,冷漠疏遠。

就連沈穆和江澄何晏清這些人,都是因為項簡的緣故,才會認識時翊。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項簡還在愛著時翊,愛著那個孤單的靈魂。

掛斷電話後,沈穆胸口跟壓了塊巨石似的,他很想幫忙,但心理上的疾病只有靠自己才能走出來,這是一段很難的路。

作為述情障礙患者的愛人,同樣是相當痛苦的,她無法得到情感的回饋,釋放出的愛意也會被打上問號,最難過的時候可能不被理解,最開心的時候沒人陪她一起共情……

即使他真的愛她。

沈穆是項簡的好友,本該勸她離開時翊,遠離那些已知和未知的痛苦。

但沈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因為那註定是無用功,項簡不可能離開時翊。

還有就是。

時翊,也是他們這夥人的朋友。

安全通道內。項簡正在搜索所有述情障礙的資料。

她慶幸自己躲開了時禾遇接電話,不然現在一定會暴露自己的失態。

各類詞匯出現在眼前:愛無能、情感色盲、無法觸及的戀人,遺傳性……

每看到一個陌生的詞匯,項簡的表情都會暗上幾分。

她手指緊緊攥住手機,指腹略微發白,正如她此刻蒼白的唇色,項簡難以形容現在的心情,那是種無力又悲傷的感覺。

怪不得……時禾遇初來時的性格,會異於同齡孩子,就算不是遺傳,在日覆一日地感染下,也會受到影響。

時禾遇那會最明顯的征兆,就是難以把自己的情緒表達出口,大人不加以幹涉的話,禾遇就是下一個時翊。

如果不是湊巧綜藝中有這個環節,這件事情還會被埋藏多久?

項簡不知道,她只知道一想起這個問題,心臟就會一抽一抽地疼。

別說是旁人了,就連時翊都沒發覺自己有問題,很多心理上的疾病都容易被忽略,它們很隱秘,只會積攢到某個點直接爆發。

聽見走廊中的開關門聲,項簡猛然回神,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要在時翊面前做出一副天塌了的模樣,這會給他增加更多的壓力。

沒什麽大不了的,只要他們共同努力,一定能將這種病克服,有時翊在,項簡什麽都不怕,她永遠相信他。

深呼吸了幾口,項簡整理好混亂的思緒,走出安全通道,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容。

時翊已經跟心理醫生結束了談話,正在門口與時禾遇聊著什麽。

項簡不清楚時翊知道了多少,她不敢主動提及,只是走到他們身邊,笑著問道。

“你們在聊什麽呀?”

時禾遇仰起頭看她,表情有點失落:“媽媽,爸爸說不和我們一起吃飯了,他先回營地去。”

笑意逐漸收斂,項簡望向時翊,嗓子裏像是卡了什麽,說不出話來,憋了半天,她才勉強笑笑,用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一個人多無聊,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時翊神色冷峻,他依然看著時禾遇,連餘光都沒有給項簡。

“不了,我還不餓。”

說完,時翊終於看來,只是那雙漆黑的眼眸毫無溫度,那是項簡從來沒有見過的眼神。

他從來不會這麽看她。

而時翊轉過頭來,也只是為了拂開項簡握住他衣角的手。

幾乎在這一瞬間,項簡就得到了問題的答案。

時翊全都知道了。

他沒再廢話,轉身朝著電梯走去,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出奇的孤單。

看著時翊消失在走廊盡頭,項簡嘴唇微顫,每下呼吸都像喝刀子一樣,劃的她生疼。

項簡不敢追上去,她知道他也需要片刻的安靜,晚上還有拍攝在等著他們。

只是,她為什麽有種被推開的感覺呢?

“媽媽。”

時禾遇的小奶音喚醒項簡,她反應過來,僵硬的勾了勾唇:“嗯,怎麽了小禾遇?”

“我今晚能跟爸爸一起睡嗎?”

時禾遇不知道爸爸媽媽之間發生了什麽,只是模糊地感覺氣氛有點低沈,他瞪著大眼睛看著媽媽,等待著她的回答。

項簡摸摸他的頭:“當然可以,只是為什麽突然說起這個呢?”

時禾遇兩根小手指在身前打轉,弱弱的說:“因為節目馬上就要結束啦,我怕以後沒有機會,所以才想和爸爸多呆一會……”

項簡呼吸頓住,她怔怔站在原地,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

是啊。

綜藝的拍攝,真的快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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