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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語問檀郎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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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語問檀郎32

鄧儀在京中多年。

知心故交卻沒有幾位。

權宦可能會讓人害怕, 卻不會讓人敬畏,也不會讓人有親近之意。

權力只是一時。

誰知道新帝登基後會不會第一個將他們斬了,以定民心。

鄧儀捏著帖子,看了又看, 將晚上時間空了出來。

……

鄧儀將時辰定在戌時。

酉正。

喬昭懿在廚房望著煮出的東西, 滿臉沈思。

這東西。

真的能吃嗎?

她聞著都想吐。

豆汁兒做起來並不算簡單, 要前後沈澱兩次, 撇去浮沫和漿水, 取最終的沈澱物置入盛水的鍋中,用微火煮至沸騰。

喬昭懿陷入深思。

……鄧儀,應該會喜歡的吧!

這東西,聽說愛者極愛,恨者極恨。

鄧儀既然小時候生在那處,肯定與她這種從沒喝過的不一樣。

岑聿總不會驢她。

既然說鄧儀能喜歡,也就不擔心了。

喬昭懿深呼吸一口氣,提著食盒出去了。

岑聿也提著個食盒, 裏面放著長壽面。

他做的, 裏面單加了個兩面金黃的煎蛋,還有一把鮮嫩翠挺的小白菜, 正月他尋了個花盆, 種在東院向陽的窗戶下。

京中霜寒。

種在外面活不了。

他之前奉皇命在外辦案,案子又覆雜特殊, 幾次將命懸在腦袋上, 為了方便, 都是帶著幾個親近的同去。幾年來, 倒是學會了不少吃食的做法。

方嬤嬤擔憂他不會,一直在旁邊盯著, 生怕他用油傷了自己,沒想到,到底是她多慮了。

方嬤嬤又去看喬昭懿。

剛進廚房,一股泔水味就傳出。

她尋著味去找,左右張望,來到味道來源處,“?”

“這是什麽?”方嬤嬤滿面不解。

眾人:“……不清楚是什麽,只知道少夫人做的。”

她們說的慢吞吞,說幾個字還要停一下,生怕自己嘔出來。

也不知道少夫人從哪得來的方子。

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方嬤嬤:“…………”

好別開生面的東西。

……

和豐樓。

豆汁兒熬煮需要時間,喬昭懿提著食盒出來,已是酉時過半。

路上還要耽擱些時間,岑聿見她出來,直接從角門走出,趕去鄧儀那兒。

作為權宦,身邊自然缺少不了幾棵捧著他的墻頭草。

一切忙完,天色已暗,將到戌時。

鄧儀點了和豐樓裏的幾個招牌菜,溫了壺好酒,等著兩人來。

不禁想起以前的許多事。

大概六歲入宮時,他也未想過,會在二十一歲,站在當下位置。

雖然不知道以後會是什麽情況。

但他也算留名青史了,後有沒有來者不知道,但一定是前無古人,從現在向前推,還從未有一位太監,在未及弱冠之時,做到他這步。

至於以後——

權宦也有權宦的追求。

士大夫都可與皇帝共治天下,閹人怎不能肖想一二?

鄧儀心中自有豪雲,只是權宦一詞,是助力也是阻力。

將他在二十一歲時捧到如此高點,再無法前進分毫。

鄧儀算著人差不多該來,倒了三杯酒,酒剛滿,腳步聲隱隱約約地傳來。

“呦!稀客啊!”鄧儀一揚眉梢。

喬昭懿:“?”

你這麽陰陽的嗎?

“千歲大人,生辰快樂!”喬昭懿放下食盒,和岑聿分坐在鄧儀兩側,共同舉杯,祝賀鄧儀的二十一歲生辰。

和豐樓的廚子都是各處挖來的,本事一流。

現在的和豐樓已是京中首屈一指的奢靡地兒,一桌飯菜吃下來,少則百餘兩,多則近千兩。

卻也不耽誤客人的紛至杳來。

今日的主菜是五珍膾、鵝鴨排蒸、鹿脯、蔥潑兔、鯉魚膾,配著條醬燉的大黃魚,和三兩道甜食。

三人淺嘗了杯酒,動筷吃了稍許。

喬昭懿送去自己的食盒。

不止吃食,二人另外備了方龍泉印泥,也叫藕絲印泥,據說水泡不散,火燒留痕,是許多王公貴族的專用之物。

一塊印泥,一塊金。

千金難求。

求的就是個好寓意,希望小鄧公公,能名留千秋。

鄧儀知道他們的未盡之言,眉眼間漾出一抹笑意,視線再看擺在面前方方正正的兩個食盒。

喬昭懿把東西推過去,客氣地道:“想說的都在這裏了。”

鄧儀想著難道是什麽難得的好酒。

蓋子打開,露出一碗尚冒熱氣的長壽面。

熱氣撲來。

鄧儀第一次無所適從。

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送他長壽面。

外面的人,都巴不得他和岑聿一起早死。

鄧儀壓住心中不知名的情緒:“……你們買的?”

岑聿:“……我做的。”

鄧儀再拆另個食盒。

蓋子打開的瞬間,一股莫名的壓迫氣味傳了出來。

鄧儀:“……?”

某一刻,他都想問,是不是外出時候隨手在泔水桶裏撈出來的,剛開口,聲音忽停。

他看著食盒中的東西,回想起某些以為已經遺忘在記憶深處的東西。

鄧儀不是個矯情的人,此刻心中卻也湧起莫名的酸澀。

鄧儀將碗拿出,沈默良久,輕聲道:“……多謝。”

喬昭懿:“大人太客氣了。”

“大人只要記住一句話,茍富貴,勿相忘便可。”她俏皮地開了個玩笑。

大喜的日子,她不想鄧儀感動到眼眶泛紅。

鄧儀要是知道她想法,一定會說你想太多了。

鄧儀捏著碗,這確實是他小時那地兒的獨家吃食,因著土地原地,田中豆多於米,豆類價格也比米價稍減。

每隔月餘,家裏會從親朋那裏分來碗。

家裏貧,買不起,也舍不得浪費一碗上好的豆子。

鄧儀小時見過許多次,卻沒喝過。

母親生他落了病根,得了落紅之癥,家裏對他不算太厭惡,卻也說不上喜歡,餓不死就行。

這些偶爾一次的解饞吃食,是萬萬輪不到他的。

鄧儀嘗了口,覺得味道也就那——

那麽非常的不怎麽樣。

身尊位貴的小鄧公公:“…………”

這就是他小時最想得到的東西????

他頭一次吃東西吃的想吐。

他真的不太想吃。

望著只動了一口的東西,鄧儀準備去吃岑聿做的長壽面。

但一想這是喬昭懿親手做的,動作又停。

到底忍著惡心把一碗豆汁全喝了。

喬昭懿:“…………”

還真的愛喝啊?

她只想讓鄧儀意思意思好了。

既然愛喝——

喬昭懿:“大人既然喜歡,日後我日日來送。”

當然不可能是她親自做。

但每日讓小廚房備上一碗還是可以的。

鄧儀:“…………”

不要。

他想也不想地拒絕。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句話的作用。

鄧儀今晚看身邊兩人,比看豆汁兒還惡心。

鄧儀:“……”

他大概是沒救了。

……

鄧儀第二日醒來,還覺得嘴中殘留淡淡的豆腥味,早飯都沒吃下去,但緝查院案子又多,忙起來沒完沒了,一刻不得閑。

等晌午,宮中傳他入宮,竟是整個早上都滴米未進,臉色比以往白了不少。

陛下一見他,眼中閃過詫異:“這是怎麽了?”

鄧儀也不好意思說是什麽原因,只答可能最近倒春寒,不小心染了風寒。

陛下一聽恍然,又揮手讓他向後面挪了挪。

他頭疼未愈,再染上傷寒,真是要了命。

陛下嘆氣:“老了,不中用了。”

說著,問鄧儀:“昨日聽說岑聿去找你了?”

鄧儀過生辰的事,他知道,和豐樓的事,他也知道,都未言語。

伺候在禦前的,合該有些錢財體面。

包括尚德全有時收的孝敬,在一定範圍內,他都默許。

陛下有時想笑。

鄧儀再身份剽柄,所有的權力還不是依靠著帝王家得來的。

還有許多自恃身份的大臣。

這天下,歸根到底,是高家的,是大鄴的,卻要與士大夫平分,做起事來處處掣肘,就連權力,也要與宰相平分。

鄧儀聽陛下問,心臟一懸,倒也未懼,將昨日的事如實回稟。

……陛下還是問了。

自打過了年,陛下的精神神一日不如一日,逐漸放權於太子一黨。

但好像也越來越容不下背叛和猜疑了。

陛下淡淡聽著,聽聞喬昭懿送了碗豆汁兒,來了興趣:“這是何物?”

鄧儀粗粗解釋。

陛下:這豈不是他見喬昭懿的絕佳借口?

正月初三過後,喬昭懿一直未曾入宮,倒是高蓁,偶爾會出宮,見一眼喬昭懿。

回來後讓他生出一分酸羨來。

陛下維持著平靜樣子,不動聲色地道:“讓她也給宮裏送兩碗來。”

前兩次的背詩還有琉璃茶壺,實在讓他心悅。

也不知道喬朗是怎麽生的這個孩子,如此的玲瓏剔透,每次瞧見,心裏都熨貼得不成樣子。

鄧儀:“…………”

行,行吧。

您敢要,她應該就敢做。

鄧儀出門後,再回了趟春暉殿。

周綺搖難得沒在處理朝務,而是站在書案後練字。

鄧儀晚上抱著一摞宮中賞下來的禮物離開,步子微沈,想到周綺搖的話,思緒難得納罕。

周綺搖問他:“陛下有想重用岑聿的想法,你覺得如何?”

鄧儀:“……?”

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再重用?

怎麽重用??

宰相位置直接交給岑聿的程度嗎?

怔然色不加掩飾,雖然旋即恢覆如常,還是讓他止不住地心臟微跳。

……娘娘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是詢問,是表露態度,還是透過他看其他人的想法。

鄧儀不好直白地說行與不行,只得理性地回了句:“挺好。”

這是唯一一個,他能允許對方的品秩與聖眷壓在自己頭上的年輕權臣。

然後他覺得周綺搖好像生生咽下去什麽話。

……

喬昭懿聽說宮裏要豆汁兒,迅速想到了裏面的深層含義。

這是要讓她入宮啊。

嗐。

一個半月沒見,宮中對她還是如此的念念不忘。

就是要豆汁兒——

喬昭懿納悶。

也不知道陛下之前喝沒喝過。

味蕾能不能受得住如此刺激。

喬昭懿準備了幾日,終於在二月十九當日,帶著東西入宮了。

怕陛下當場吐出來,還帶了點酸甜的果脯和辣味鹹菜。

陛下見她來,心情好了不少。

甚至從鄧儀入宮那日,就開始期待。

如此知他心意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陛下先給春暉殿送去一碗,接著自己嘗了嘗,一口入後,放下勺子,沈默半晌,給了個評價:“挺好。”

就是他現在看喬昭懿,有點惡心。

嘔!

陛下勉強喝了一口,忽然聽見當朝宰輔姚輝請求覲見的消息,看了眼手邊的碗,一揚眉梢。

一句“安得廣廈千萬間”,讓他大得民心。

現在這碗豆汁兒,是不是也能弄點什麽口碑來。

陛下沈思許久。

想到年少行軍時,曾聽聞過的一樁事。

前朝一位元帥,偶然在行軍途中,得了壺上等佳釀,卻未動,待行軍至一河邊,自上流倒入,數萬戰士在下流取水而飲,士氣大漲。

陛下看了看豆汁兒。

他當然不能把豆汁兒倒入水裏,讓朝臣們喝。

但他可以辦個宴,給每個臣子都發一碗。

陛下:喬昭懿還是貼心吶!

又解決了一樁煩心事。

他都覺得自己精氣神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道能堅持幾年。

人之將死,也想要個好名聲。

陛下:“尚德全!”

“老奴在!!!”尚德全登時直起因著摸魚而不太直挺的身子。

陛下這是怎麽了?

剛才還說不讓打擾,現在突然興沖沖的模樣,明顯情緒帶樂。

“去,請欽天監來擇個日子。”

“啊?”尚德全震訥住。

什麽日子?

他迅速在腦中過了遍各位主子們的生日,發現沒有最近沒有誰有喜事啊。

陛下這是要擇什麽日子。

尚德全不解其意地去了。

回來時,意外得了陛下的賞。

那碗只動了一口的豆汁兒,被皇帝賞給了他。

雖然是剩的,尚德全也挺開心,感動得不行:陛下心裏果真是有他的,不枉他盡心盡力伺候好幾年。

尚德全嘗了口,眼睛一亮。

嗯?

酸中帶香。

世上竟有如此好喝的東西。

陛下笑問他:“感覺怎麽樣?”不行就別喝了。

沒想到,後半句話還沒說出口,尚德全直接露出品味之姿。

陛下:“…………???”

難道是他剛剛喝得太快,沒感受到真正的絕妙之處?

……

二月二十七。

今日朝會將散,宮中卻意外留人,原是陛下新得了一新鮮吃食,品後味蕾大開,特邀他們共賞。

宮裏賞東西,不是什麽稀罕事。

陛下偶爾給近臣的批覆,也很是親昵肉麻。

只是這十幾年,隨著陛下身體情況愈發不好,這種恩寵就少了許多。

沒想到,今年能再得一次。

老臣們目露感懷。

新臣們滿心熨貼,陛下竟如此的愛臣如子,什麽好吃的都想著他們。

很快,一碗碗豆汁端來,分發到群臣手裏。

群臣入口。

一部分:“…………”

嘔!

一部分:“……!!!”

世上竟有如此絕妙的東西。

做嘔的是真想嘔,但這是陛下賞的,真發出聲來,這輩子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恢覆聖眷的機會。

他們微微張嘴,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想要發出聲音時,聽到幾聲不明顯的“哇!”

這是品嘗了絕妙滋味的人。

眾人:好像找到了宣洩途徑。

只聽朝堂上,哇聲一片,此起彼伏,連綿不絕。

姚輝站在最前方,也是最想在陛下面前表現自己的,豆汁兒端上來,當即喝了一大口。

姚輝:“…………”

這什麽東西?

吃起來比他吐的還惡心。

姚輝忍不住作嘔,憋了又憋,直到周圍哇聲出現。

姚輝面無表情地想附和:“哇——”

頓了頓,又:“嘔!”

實在忍不下。

聲音尤為突兀,不少人都聽到了。

姚輝:“……”

陛下:“……”

姚輝:“…………”

好在長時間在禦前,變臉的絕技還是會的,就算再惡心,也能調整過來。

姚輝同黨:“…………”

這這這這,大人都這樣了,到了他們盡忠的時候了。

轉息間,朝中不再只有哇。

緩緩多了幾聲略帶屈辱的:“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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