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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語問檀郎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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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語問檀郎27

空氣安靜極了。

喬昭懿懵然兩息, 滿腦子都是她是不是今晚過得太快樂,睡了一覺,現在還沒清醒。

不然怎麽會覺得岑聿涼了呢?

喬昭懿試探摸臉。

……不熱啊。

沒發燒。

一個不好的念頭緩緩升起。

喬昭懿:嘶——

她伸出爪子,摸在岑聿腦袋, 還是很涼, 仿佛沈在寒潭的玉石, 涼意幽幽。

刺骨的冰寒之感, 通過掌心傳遞到大腦, 二者相貼的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摸的不是臉,而是一塊石頭。

喬昭懿緩緩低頭,凝視岑聿的臉半晌。

他仿佛在熟睡,呈現安靜靜止的狀態,任她的手在身上作亂,也無反應。

喬昭懿:“……”

大腦在一瞬間,閃過無數想法。

是寒疾?

是心疾?

她和岑聿成親兩月, 岑聿卻從未在她面前展示過如此模樣。

仿佛一層不為人知的薄紗, 被緩緩扯開,在她面前, 露出身下隱藏的崢嶸一角。

這個念頭只存在一瞬, 旋即被其它的念頭引開。

喬昭懿控制不住地去想。

剛剛她睡前,一切還如常。

怎麽一睜眼, 全都不對了。

難道是晚上快樂得太過, 讓他情動到不行, 進而影響了心臟?

那場情/事。

她現在回想起來, 還腿顫。

她第一次見岑聿沈淪至此。

喬昭懿:“…………”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想這些。

她將念頭從腦中晃出, 尚不知道岑聿是心疾還是寒疾,但她知道,岑聿在東院留過藥。

再顧不得旁的,都來不及將裏衣扣好,三步並做兩步,從床上爬下,去翻小榻邊上的八角檀木桌。

屋內並未點燈,好在窗外霜雪未停。

雪花映著半空中垂落的月色,分明是夜半子時,四周空寂一片,雪大如席,霜寒陣陣,伺候的也得了假,縮在左右兩側的耳房,圍在一起取暖。

外面寂靜無聲。

之前尚有婆娑林木聲,大雪之下,也都啞了聲。

銀白光線穿過門扉窗縫,打進來,喬昭懿翻出岑聿之前吃的幾種藥,用勺子慢慢餵下去。

心疾,是二人心口不宣的一道無形壁壘,平素從不刻意掩飾,卻也很少主動提起,他們像是刻意把它遺忘一般。

岑聿尚睡著。

一滴汗,攀在他熟睡的側顏上,自眉峰滾落,不知是情/愛歡/好時藏在發梢的,還是身體極寒之時,滴落而下的冷汗。

喬昭懿用帕子給岑聿拭汗。

大腦迅速運轉。

她想去請大夫來。

再不濟,去正院問。

某一瞬間,她想推門而出,手搭在門上的瞬間,再緩緩收回。

“晚上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出去。”

二人歡好之後,臨睡之時,岑聿講給她聽。

她那時累得迷迷糊糊,岑聿卻纏著她,再她耳側連說兩次,她模糊中“嗯嗯”應著。

岑聿看她良久,方才睡下。

她沒睜眼,感受得到。

岑聿的視線,比其他人明顯許多,落在她身上,每一處,都帶著細密勾人的癢意。

“……?”喬昭懿怔然。

他是預料到,今晚會出變故?

還是說,他的心疾寒疾,發病並非毫無征兆,而是受外界因素影響,再或者……人力也可控制?

喬昭懿大腦罕見地懵掉。

但聽岑聿的,準沒錯。

“走一觀十三”的本事,還是岑聿教她的,她不信,這個人,會真的將自己置於萬死無生的險地。

喬昭懿緩了心神,重新坐到床上。

伸出爪子在岑聿胸前搓搓。

之前她常賴在岑聿胸前,聽他的心跳,每次都是節奏平緩,今日一摸,明顯感覺動靜不對勁兒起來。

她再低頭,腦袋貼在岑聿胸前。

心跳緊繃顫然,有時好像還在懸停,空個幾息,轟然落回胸腔。

再擡眼。

岑聿躺在那裏,臉上全無一絲血色,靜靜地睡著。

安靜的,仿佛所有人都忘了他會痛。

只有偶爾輕顫的眼睫,在朦朧夜裏,被虛汗凝結,輕顫間,表露出這幅身子的異常。

喬昭懿忽然不安起來。

難道這三年來,岑聿每次心疾都是這般模樣?

*

岑聿像墜入錯綜覆雜的迷宮。

周圍景色不斷扭曲、光影變換不停。

他第無數次回到那個夜。

文元十六年,沈寂許久的太平會在涼州覆現,他奉聖意隨欽差西上。

涼州布政使,及附近省郡,盡聽調遣。

各地不遺餘力地支持,差事辦得很是漂亮,不到一月,就將其設立在涼州的分壇摧毀幹凈。

消息遞到宮中,龍顏大悅,讓他們即刻班師回朝,等候嘉獎。

他記得清楚。

入涼州的日子是九月初三。

出涼州的日子是十月二十七。

十月二十七。

他們行至半山腰,忽遇大雪,呼出的熱氣,剛出口,就凝成白霧,一瞬消散。

欽差是個文雅的人,一路靠著筆桿子走上來的,禁不住顛磨,加上雪天路滑,就跳下來,和岑聿遙遙走在隊伍後端。

“這天,真是說變就變。”欽差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原地蹦了幾下。

岑聿笑,用劍在他身上拍:“我小時候練劍不認真,被罰站木樁,也是寒冬臘月,我受不住,說冷,托人去求,師父就用劍鞘在我身上抽,說能活血,血活過來,人就不冷了。”

欽差哈哈大笑。

二人一前一後向山上走。

涼州地處大鄴的西北部,天氣苦寒,也不興農耕,比不上江南富庶,他們眼下將出涼州地界,要翻過前面的兩座山,才能到距離此地最近的官驛。

以往只要半日的功夫。

雪天難行,遙遙遠眺,天地只餘白茫茫,眼睛都被風雪糊住。

雪越下越大,眾人輪流在前引路,心裏微焦。

冬月,大雪眼瞧著要封山,被困在裏面,就麻煩了。

隨著最後一點天光漸漸消失,原本還有心思說笑的幾人,也漸漸沈默下來。

太冷了。

手腳都要僵住。

欽差是文官出身,更比不上他們自小習武的,完全是強撐。

他看著寂靜無聲的周遭雪地,又看眼凍的耳尖通紅的岑聿,嘆了口氣,從馬車上翻出自己的大氅,給岑聿披上,“這麽冷的天,你也不多穿點,是不是你父親太摳,也不肯給你做個好點的大氅。”

岑聿無奈:“您身上的是北嶺的黑狐,每年產量就那麽些,宮中都不見得有,哪能和您的比。”

欽差笑說:“陛下疼愛,春狩獵了幾只黑狐,不然我也沒這好待遇。”

“不過你也不用急,下次春狩,我們一同去,說不定還能遇見黑狐,倒是再做個大氅出來。”

“……”岑聿失笑,黑狐只在北嶺有,陛下只幾年前興趣突發,去了一次。

回來後還被言官說了好一通。

郁悶的陛下好幾日上朝臉都是黑的。

下次?

哪還有下次。

岑聿在前領路,雪始終未停,黏在戈壁的枯草樹枝上,自外向內一層層的濡濕,幾人挑挑揀揀,湊成個火把,放上驅虎獸的藥煙,在前後熏著。

其他人手中都未有火把。

雪能反光,加上隱隱透出來的點滴月光,能見度還算可以。

眾人牽馬而行,一路無人,風平浪靜。

眼瞧著要翻至第二座山,懸著的心放下不少,體力也到極限,尋個避風的戈壁,生了團火,圍著取暖。

欽差坐在岑聿身邊,給他喝些壺間烈酒,讓他用來暖身子。

岑聿接過,一口一口地慢慢喝。

欽差和他擠在一塊兒避暖,拉扯著他身上的黑狐大氅,向自己腿上蓋:“頭一次遇見這種情況吧,其實還挺常見的,陛下剛登基那會兒,各地都不安生,好幾次,我都差點死在赴任的路上。”

天氣不可測。

常有意外。

他都習慣了。

比這離譜的事,他都遇見過。

大氅被扯開大半,露出了一半身子,被雪風一打,透個徹底,岑聿喝酒動作一頓,將大氅扯回點,揶揄起來:“下雪不冷化雪冷,這才剛開始,你怎麽就不行了。”

欽差毫不害臊,甚至將身子再向岑聿懷裏擠了擠,從遠處看,兩人就像疊在一起似的。

“我都快五十了,哪還能和你們年輕人比。”

有隨行的年輕官員聽見動靜,叼著餅回身,滿臉無語地轉了回去。

成日膩歪在一起。

知道你疼岑聿,也不至於這樣吧。

咦,惡心心。

雪漸漸停歇,天色大暗,已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但從月亮方位,估摸在子時前後。

幾人動身,向前再行一裏,前方之人卻忽然齊齊頓住。

再之後,刀劍頓出!

劍身刀身擦過鞘體,寒意驟現!

欽差喝了兩口烈酒,緩過來不少,左右一看,忙向岑聿身邊挪,驚魂未定,“來的是誰?”

岑聿沒有吱聲。

他攥著劍,擋在欽差身邊,手背筋骨寸寸突出。

擡眼望去剎那,瞳孔微微壓緊。

那一瞬間的表情,透過無數時空,再度傳來。

那是出現在茫茫雪地中的一線黑。

馬蹄陣陣,響在雪夜。

來者黑盔黑馬,二十餘人的隊伍,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兩個官驛中。

是騎兵!

眾人臉色猛變——

兵貴神速,騎兵是所有人的夢魘。

何況眼前這些,根本不是普通騎兵,明顯是精銳。

昔日,大鄴開國皇帝在膠東起義,手中僅一千騎兵四千步兵,十日日,連奪三城十八寨。

眼前的雖是輕騎。

可周遭霜寒,他們艱難前行一日,體力消耗過半,面對此等埋伏,心頓生寒。

馬鳴聲、鐵蹄聲、刀劍擊鳴聲混雜著哀嚎聲,纏在一起,響在雪夜。

但他卻依然聽得清,每一根箭矢刺入身邊人身體的聲音,還有皮肉被釘入地面的悶響。

淬了火的刀滑碎肌膚,無數溫熱的血嘩然澆下。

轉瞬間。

一個剛說笑過的人,變成一堆腐肉爛血堆,只剩一個頭,隨著刀起到落,在地面咕嚕嚕轉著。

所有能用的人手都向他所在方向趕來。

黑夜沈沈,寒光熠熠。

對面持到劈來,岑聿送劍入鞘,擡起一擋,心裏一震!

金戈嗡鳴,刀鋒橫絞。

岑聿反手抽出一道寒光,劍光通身玄鐵所制,寒光陣陣,抽出剎那,借著周圍白雪映照,反出一道劍光,投在彼此眉眼。

刀劍死死抵住彼此。

岑聿微微閉眼,轉瞬下了決斷,對身後一人厲聲道:“你先帶嚴大人走!”

欽差,正是姓嚴。

那人似有猶豫,看向岑聿,再看血腥遍地的戈壁,終於咬牙,拽來一匹馬,帶著嚴大人疾馳而去!!!

馬鳴陣陣,一路急行。

卻有點點猩紅濺落在地,隨之暈開。

有人射箭,擊中二人之一!!

岑聿略微分神,面前人眉頭緊鎖,再度發力,刀尖寸寸逼近岑聿的鼻尖。

岑聿借勢收力,後仰翻身,劍身向戈壁縫隙中一插,幹脆舍劍,伸手去劈對面人的手腕。

咯噔——

刀應聲落地。

岑聿擡肘而擊,將人調轉方向,再重重一腳,直踹對方胸口!

那人跌撞在身後崖壁。

後腦發出嘭的響鳴!

對面猛蹙眉,視線在空中怔然一息,撞擊帶來的巨大嗡鳴,讓大腦驟黑,腦內尖嘯聲陣陣,身子直接僵住,下意識去躲。

岑聿反手抽劍。

沿著鎖骨直直下刺!!

長劍入身,直入心臟!

在體內蜿蜒出一道血路。

面前人瞳孔猛大,喉間溢出絲痛苦的哀吟,身子抖動不停,臉上青筋生了再散,驟然了無聲息。

……

夜幕沈沈。

仿佛永遠也不會亮起。

風雪不知何時又起,飄飄揚揚,落在地上,遮掩他們過往來去的所有痕跡。

岑聿臉色雪白,全無一絲血色,僵白而冷。

手中只剩殘劍,胸口的血凝了再積,滴在雪中。

岑聿意識模糊,某一瞬跌落在雪中。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雪好像是沸熱的。

他昏了再醒。

眼下唇上,近乎瞧不出絲毫的人氣。

胸腹一陣郁氣,灌滿了刺骨的冰碴,他輕咳,一擦嘔出的血,看眼胸前腕粗的傷口,輕抖著受,脫下近乎碎裂成兩截的大氅,撕下一截,纏在上面。

一路漸行漸歇。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將明未明,他擡頭,見到一荒涼廟宇。

上寫西覺。

西覺寺。

……

岑聿的胸口愈發滾燙。

骨節像是被打上了陰影,極為安靜地躺著,呼吸起伏都消散。

但熱意洶湧,給喬昭懿一種他近乎在睡夢中自刎的錯覺。

一滴汗,沿著發尾擦下,墜入脖頸,再沒入身後。

汗仿佛帶走了他身上的熱意,也仿佛帶走了他的生氣。

他進入一段獨屬於自己的靜止中。

喬昭懿從未見過這樣的岑聿——

柔弱且烈性。

慘烈且悲哀。

喬昭懿指微微發抖,那瞬間,不知名的心悸席卷全身,讓她喘不過氣。

喬昭懿瞳孔一凜。

滾燙的情感從心頭湧過。

岑聿要死也不能死在這。

急救知識,她還有印象。

比如心肺覆蘇——

她聽劇組的隨行醫生講過,要依照病發程度來判斷要不要使用,但基本情況下,都能用,就算救不活,也不會給人治壞。

喬昭懿快速給岑聿的上半身衣服扒掉,爬上床,遲疑了下——

岑聿睡床的外面,留給她的地方只有一個巴掌大,根本坐不下去。

只能騎坐在腰腹。

雙手按壓在他胸口。

掌心下凹凸不平。

岑聿心臟處有傷。

這是斷骨重愈後結成的疤口。

想到臨睡前,二人還在親密的嬉笑,喬昭懿忍不住嗔怨世道太不公平。

要索就索高敘的命啊!

再不行姚暉的也拿去!

幹嘛欺負她夫君。

喬昭懿深呼吸,壓下所有情感,專心想著,怎麽把岑聿從昏睡裏拉出來。

……

岑府外。

鄧儀換了身小廝的衣服,黑著臉左右轉了轉,想要翻墻進去,又怕岑府現在被人監視,傳出去再生波瀾,非常不滿地撥開一個小洞前的枯草。

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無人,方才進去。

左右一辨方向,貼著墻角溜進東院。

……他還是覺得晚上的事不大對,想來看看。

鄧儀摸進東院。

正屋前無人。

廂房卻隱有燈燭亮光。

是守夜的婢女。

鄧儀推門動作一停,轉去翻窗,表情略微屈辱。

他輕輕推開窗,黑靴踏進,踩在地面,近乎無聲。

“岑聿?”

他輕聲喊人。

裏間無聲。

鄧儀臉色猛變。

岑聿和喬昭懿一同回來的,現在不單岑聿沒有應答,喬昭懿都無聲。

難道真出事了?

鄧儀再等不住,直接掀簾而進。

旋即,小鄧公公,他瘋了。

只見岑聿一臉涔白,狀態明顯不對,這種情況下,都需靜養,讓他充分的休息。

但他的身上,如今卻伏著一位輪廓窈窕到驚人的少女。

手摸在岑聿胸前,按來按去,嘴還親在岑聿唇上。

他滿臉的不可思議。

這就是傳說的趁人病,要人命???

鄧儀脫口而出:“喬昭懿,你瘋啦!?”

正給岑聿做心肺覆蘇的喬昭懿:“??????”

她滿面懵然。

怎麽聽著鄧儀聲了???

她緩緩扭頭。

但見一長的和鄧儀極像的小廝,驚疑不定地望著她。

喬昭懿:“……?????”

她是不是晚上不小心被吳子道下了毒蘑菇。

這不僅幻聽,還幻視啊。

喬昭懿試探著問:“……你怎麽來的?”

“你管我怎麽來的。”來人沒好氣。

說完,不知道是不是覺得自己說話語氣太重,微微別開眼,別扭回答:“後院有個洞,我從那進來的。”

喬昭懿:“…………”

好像真中毒了。

她認識的鄧儀,怎麽可能從洞裏爬進來。

算了。

別的不想管,先管管她夫君吧。

喬昭懿敷衍“嗯嗯”,接著埋頭給岑聿做心肺覆蘇去了。

果然夢裏,她還是對這位小鄧公公,不自覺的心存敬畏。

被冷落在原地的小鄧公公:?

他這麽沒存在感麽?

“你——”

話還沒出口,緊急停住。

鄧儀:“……?”

怎麽又繼續上了?

你們真不把我當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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