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十年夢魘（5）

雲辰的眼睛都哭腫了。

他感覺眼角都快裂開了，胡亂地用袖子抹了一把，忽然，他擡眼看著抽抽搭搭的青離在奮力地擰開自己身上的藥盒。

“啊…啊對了！這個丫頭身上是藥吧？！能救嗎？！”雲辰也不知道在問誰，反正如看到救命稻草般沖周圍的人喊道。

顧藍雙趕忙擦了擦眼眶，細細地去看。

青離那麽年幼，怎麽可能分清什麽藥，她只記得自己看到過幾次淩香姬救治那些渾身是血的妖魔時，就是用的她那些漂漂亮亮的藥瓶子。於是青離拼盡全力地去擰開藥盒們，擰不開的用牙也要咬開，然後不顧一切地往滄白雪身上倒。

這些藥太亂了。

風寒感冒、頭疼腦熱、傷筋動骨，各類治藥混雜其中。顧藍雙看得心略緊，不過所幸，也確實有止血補氣的藥粉，不過——滄白雪傷得這般重，僅僅只是這些藥物，當真能力挽狂瀾嗎？…

青離哭得昏天黑地，稚嫩的聲音都啞了。

“這是…”顧藍雙忽然看到一罐藥粉中傾倒出片片細碎的鮮紅，詫異道，“是什麽藥材？我好像從未見過…”

“沈香。”寒羽道，“魔界的沈香花，因為浮水而生，那水質澄澈極清，養出的花也純凈無一染，入藥可增化其效。”

“如此…”顧藍雙沈吟。

藥粉已經撒完。滄白雪依舊沒有動靜。青離抱著她血淋淋的身體，眼淚決堤，試圖用小小的身子給她取暖。

其餘人圍守著她。

時間，仿佛漫長到了極點。

而滄白雪的世界一片渾渾噩噩。她意識不明，在一團漆黑中伸手不見五指。她好像陷入了什麽泥潭，是那種無論她怎麽用力都沒辦法擺脫的泥潭。何況她似乎根本就沒什麽力氣了。

周身有一股不輕不重、柔軟至極的力推動著她，好像在引導她去什麽地方。滄白雪就躺在這個軟力裏，如輕舟過水般蕩悠悠地前進著。

她還是有些想思考一下的。不過很遺憾的是，她發現自己無法思考了。無論是過去和未來，一星半點都沒有。其實人到此時，都是沒有的，空白一片，仿佛孑然一身。

那罷了吧。這漆黑的柔軟。

她打算松懈下來。剛這麽一想，她的所有意識仿佛都抽散了一刻。

她仿佛陷得更深了。

忽然，在她的頭頂，一點一點，浮現出隱隱約約的…紅色的…光爍。

那是什麽？

滄白雪覺得意識又聚集了。那紅色的光點似乎在這泥潭裏浮浮沈沈。好半天，才得以顯露出多的幾分輪廓。

花？紅色的花？…

她不知道，完全沒印象。只覺得好看。

那花朵離她又近了點。片片柔軟的花瓣灑開，鮮紅至極的艷麗，溫暖…炙熱的溫度。

忽然有種莫名的安心與熟悉湧了上來。

這是什麽感覺？

好奇異…但是…又…

她想去碰。

而周身的軟力企圖纏住她，拖拽了一下。

那花又近了。轉轉悠悠，安靜無比，但是那份熱，愈發強烈，像是在等她。

她這才終於找到了自己似的。

意識，身體，像從繭中剝了出來。

滄白雪頓了頓，

甩了甩手，向那紅花撲朔而去。

——或許滄白雪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當年的那一刻，她離魂靈星河，究竟有多近。

第二天。

眾人苦苦守了一夜。

滄白雪奇跡般地生還了。的確是真真實實的奇跡，在她那冰冷的身體呼回了第一口微弱的氣時，顧藍雙都生怕是自己眼花。

滄白雪醒了。

神力封印，祥紋黯淡，索咒隱去，*盡散。僅僅是一夜，她的一切好像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趴在她身上的青離看到她醒來，忍不住又哇哇大哭起來。

滄白雪怔怔地看著她，低頭，盯著周身散落的藥盒和斑駁的血跡良久，一言未發。

或許真的是淩香姬的藥有了奇效，又或許是滄白雪太過命大。她竟然…真的從鬼門關生生走回來了。

可是現在的滄白雪，幾乎是一個大病初愈的人。而她還沒了神劍，喪了神體，恢覆了平凡的肉身。

天空開始下雪。飄飄揚揚，雪白色的末積了地。正在一點點掩蓋那血腥的殘跡。

滄白雪打了個哆嗦，覺得冷。

她自己都還有些恍然。

不過滄白雪現在什麽都沒有心思管，她只有一個念頭，強烈至極的念頭，仿佛要在腦子裏爆炸的念頭。

憑借著這股倔強的念。

她羸弱的身體硬撐著動起來。

之後的事情，便是魔界眾所周知的——將軍請辭。

而事實上，滄白雪並不是所謂沖著離職去的，她是去尋千棲夜的。而她到了魔君殿，侍者告訴她魔君大人不在，而今日正巧是辦理將領請辭的日子，按理說王應是去坐鎮了。

於是滄白雪去了武孝的判官堂。

魂不守舍地提交了離職單。

她只是想見他。

或許她根本沒想要一個說法。她只是想見他，哪怕一眼，讓她再見他一眼。

她並不怕死，何時怕過。

可是心是這般絞痛，不甘嗎…不相信嗎…或是…這便是…你給我的答案了嗎…

滄白雪終還是沒有見到那紅衣少年。

千棲夜此時此刻就站在判官堂門口，看著滄白雪帶著一身落雪，久久地盯著那後面空無一人的高臺紅簾，她心口抱著的那一絲僥幸，恐怕…也要盡了。

“你在哪？！你在哪啊！你這時候在哪兒啊妹夫？！”雲辰已然哭成了個淚人，顧不上什麽三七二十一，直直拽著千棲夜的袖子追問道。

“我…”千棲夜的面色又何嘗不痛楚，一夜下來他仿佛都剝掉了一層魂，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一時間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無措。

寒羽看在眼裏，不由嘆了一口氣。

“在輪轉月上。”寒羽垂眸，替他答了，琥珀色的瞳孔裏終還是浮現出幾絲動蕩的情緒。

雲辰楞了。

鳳煙碰了碰雲辰的肩。他恍然回頭，鳳煙對他輕輕搖了搖頭，隨後拉開了他的手。

千棲夜依然垂著頭，神情傷悲。

“對不起…大哥…”

雲辰瞪大了眼。不僅是他，其餘人都怔住了，懷疑自己聽錯了。

可是千棲夜確實說了。

他的聲音還有點顫。

“是我不好…沒能…”他話未說完，擡眸，滄白雪直直地走了過來。

從他身邊擦肩而過，散亂的發，飄零的淚。

“沒…照顧好她…”

心塌了一塊。

好疼。

隨後，濃霧轉換，一切的一切，如夢如幻。轉眼間，滄白雪便離開了魔界。沒有領走一分一毫屬於她的寶物或獎賞。她只是抱著年幼的青離，漫無目的地走入了人界。

這件事本就發生得太過迅猛。

於魔界來說，當時寒羽一人坐殿忙得不分晝夜，那時又正值顧藍雙歷劫，他更是分身乏術，包括滄白雪在內的那批辭呈他幾近是晚了半個月才從堆積如山的文件裏看到。可是那滄白雪親自寫下的永世不慮召回的批註讓他實在搞不懂這是個什麽情況？！而瑾叔那邊傳來緊急，千棲夜似乎出了狀況。寒羽最終還是沒顧上去尋滄白雪。

而於神界似乎也發生了許多煩人的事情，胥都也是好幾天的臉色都是陰霾不散。魔界的消息要傳入神界本也是要好一轉的，就連歡楊都是在大抵三個月後才知道滄白雪發生了如此大的變故。

而這數月裏，對於滄白雪來說，可謂艱辛無比。她猶如如同一粒輕飄飄的沙子墜入沙海，銷聲匿跡，沒有聯系一個人，也根本不知道要聯系什麽人。

心如死灰。

大概就是滄白雪此時的心境吧。說真的，她現在腦子裏想的，仿佛…就只剩下尋死了。

可是，就在她剛魔界的兩三天，懷裏的青離突然發了高燒，燒得神志不清，咳嗽不止。滄白雪慌了神。

她抱著青離到各家藥店尋醫，卻都因為沒有錢財而被轟趕出來。

一千多年來，滄白雪從降世這個時空就似乎沒有為錢財犯過愁，自己的天神之體也更說不上什麽病痛纏身。於是她幾近忘了——做一介凡人，是要有多大的努力才能生存下去！

滄白雪並不想活。

說真的，哪怕她現在馬上就橫死街頭她都覺得並無所謂。

——可是青離不行啊！

滄白雪捉住那老掌櫃的衣袖，聲音嘶啞地哀求道：“掌櫃！掌櫃…醫者仁心啊！…這孩子那麽小…再耽誤下去…”

老掌櫃似乎面有不忍。可是這搭錢的事兒，若一旦開了戒，這往後若還有這般的人，該不是…

老掌櫃還在猶豫。突然旁邊一個大塊頭的醫徒不由分說地便往前厲聲喝道：“去去去！我們這裏是醫館！又不是皇帝老爺的救濟站！”他說著便推了滄白雪一把。

或許這一推的力道對於平時的滄白雪並不至於怎麽樣。但是此時此刻她本就有些體虛，不慎往後踩了一步，然而這一步竟踏了個空！滄白雪瞬間重心失衡，直直地從醫館二樓的樓梯上滾了下去！

“白雪！”

千棲夜瞬間化光去接她。

落了空。

“師姐！！！你！——”顧藍雙怒目，緊緊地咬著牙，死死盯著那醫館裏的數人，堂中那懸壺救世的招牌，他簡直想立刻將其摔得粉碎。

滄白雪躺在地上，一直死死護著懷中的青離。

她身上痛極了。

原來凡人的肉身是如此脆弱，只是滾落十幾級階梯就如此不堪重負。

不過滄白雪一絲痛都沒叫。她倔強地撐起身子，身旁的人看呆了，也沒人上前扶她。

她擡眸。忽然察覺那掌櫃和醫徒看她的眼神似乎大有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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