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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第二百一十八章犢車縱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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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犢車縱情(2)

這邊借五石散消極麻醉,那邊卻有人積極向往。永安長公主自從聽說施家欲要尚主的消息,激動得不得了,連日來日不思食,夜不成寐,只盼著賈後能將此姻緣指給自己。她白天依舊到玉葉館中,卻心不在焉,常常莫名其妙地臉紅心跳。一向不怎麽註重儀表的她居然用心開始妝扮自己。

女人最懂女人的心事,這些變化當然瞞不過芷馨。永安長公主早就沒有了母親,在宮中沒有親人,雖然有不少同父異母的姊妹,可是全都各成一派,不可交心,甚至彼此為敵。關於成長中的頭等大事,除了芷馨,沒人給予她誠懇適當的交流。

芷馨唯恐她過度用心,對身體不利,就想去開導她。本以為她一定是對鏡理妝或是憑空發呆,誰知進門之後,卻見她抱著一本書在看,這令芷馨十分欣慰,以為她終於能夠沈下心來了。

“這麽用功,學《詩》還不夠,又在研究什麽呢?《論語》還是《禮記》?”

突然的一句話卻把永安長公主嚇了一跳,忙把書藏在了身後。

然而卻讓眼尖的芷馨發現了,乃是一本《女訓》。不禁掩口笑道:“女大不中留,果然不錯。這親事八字還沒一撇呢,長公主就急著做賢妻良母了!”

永安長公主立刻紅了臉:“哪有啊,就是沒讀過,好奇讀一下而已。”

芷馨見其緊張慌亂的樣子,笑道:“《女訓》乃是賈充前夫人李氏所作,就是專給女人讀的。何必遮掩呢?”

“嘻嘻嘻。”永安長公主聽了這話,才知道芷馨不是打趣她的,方將書拿到面前來,“聽聞此書在外面廣泛流行,所以我也想讀一讀。”

“此書是教育女子節烈慈孝,不淫不妒的,百姓之家,尤其是豪門世家,特別重視於此,都希望把女兒培養成賢良淑德的品格。因為這樣的女兒出嫁後不但會給母家增加顏面,更重要的是會令夫家高看自己一眼,免得受到歧視。不過呢……”

“不過什麽,有基於此,我看此書不是很應該很應該的嗎?”

“此書對女人的確有好處。不過對於你好像沒什麽必要。俗話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天下父母都是唯恐自己的女兒在夫家會受氣,可從沒聽說過皇家的公主會受夫家氣的。哪個公主在夫家都是盛氣淩人的,只要不給夫家氣受,夫家就謝天謝地了。”

芷馨當然知道學習《女訓》可以促使女人向善。她之所以對永安長公主這麽說,是想規勸她不必過於執著做一個前妻良母的意思。誰知永安長公主聽罷,頓了頓,一本正經地道:“我不管別的姊妹怎麽樣,反正我是不會以公主的身份淩駕於夫家之上的。一個女人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不管她是公主、閨秀、市井卑女還是村姑。若是以尊卑相論,居高自大,何如不出宮?皇女雖然尊貴,卻沒有快樂。出宮之後,就是想過一個正常女人的生活。若是能夠遇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知冷知暖又知心,此生足矣。”

芷馨比永安長公主的年齡稍長幾歲,兩個人的關系亦師生、亦朋友、亦姊妹。一直被當做師長、姊姊的芷馨,反被自己的弟子、妹妹的這番話給震撼到了。她想不到昔日還是一個不經世事的小女孩,怎麽突然之間就長大了,變成了一個明理多情的女人了。枉自癡長了人家幾歲,與之相比,自己慚愧得很。想起自己與晏哥來,當初怎麽那麽傻,明明是自己認定了終身、愛慕了十六年的人,被自己一步棋錯,生生地分離了。她又想起前日謝淑媛所說的“過時之花”的話。不禁在心內暗自感慨:是啊,一個女人一生能有多少青春可供等待?本來可以將自己最美的年華獻給晏哥的,誰知道……

可是我們真的就這樣活生生地分別下去?就該命中註定相忘於千裏之外嗎?

之死矢靡它。至死也不會甘心!

可惜自己不是一個男子,逃不出這重重高墻。可恨這重重的高墻,石府的高墻、宮中的高墻,將自己與外界截然隔離,沒有一點紕漏;可恨自己的圈子,石家的圈子、玉葉館的圈子,談天論詩的大有人在,真心能幫助自己的卻無一人。

芷馨本是來開導永安長公主的,沒想到自己卻抑郁了。黯然辭別了永安長公主,回到自己的房內,獨自坐在榻上出神發楞。她原本有兩個貼身的婢女,春蘭和芍藥。芍藥卻在前些日子剛剛被石老夫人給配了出去,配給了石崇的一個得力下人。如今她身邊只剩下春蘭一人。

春蘭覺察出芷馨今日有些不對,只是不好貿然詢問,剛想去燒茶,忽見芍藥滿面春風的從外面進來,就笑著打趣道:“有了男人就是跟我們在一起時不一樣!老夫人給你配了個好夫婿,你就歡喜得合不攏嘴了。”

芍藥聽罷笑懟道:“休要說我,我們兩個雖然跟女郎相處甚厚,不忍分離,然而總不能這樣過一輩子,女人終究是要找人家的。老夫人也在為你擇人,你離嫁人還會遠嗎?”

這不禁更增添了芷馨的悲涼: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都要飛走了。曾經多麽的親如姊妹,女人終究只有嫁人是歸宿嗎?

春蘭並未分辯說自己不想嫁人之類的話,只是紅著臉道:“難得你還有點良心,不忘回來看看我們。你等著,我去燒好茶喝。”說罷就提著壺出去了。

芷馨讓芍藥坐下來,問了些家裏的話。

“家裏還好嗎?老夫人怎麽樣?”

芍藥道:“家裏一切都好。老夫人也很康健。”

“君侯呢?”

“君侯他基本不怎麽回府,每日只在金谷園中,與綠珠相伴。在外場上,結交潘岳等人,專門巴結賈謐。這些人不但在朝廷裏互為盟友,在私下裏還成立詩社,閑暇的時候經常在金谷園中雅集做詩,號稱金谷二十四友。”

金谷二十四友其實就是以賈謐為中心的一個政治聯盟,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對於石崇的所作所為,芷馨向來不去過問,一則不關心,二則無能為力。只要是老夫人安好,她就放心了。

“那你呢,你怎麽樣?你丈夫在府裏當什麽差?”

“我嘛,還好吧。我丈夫本來一直在君侯身邊的,如今卻要被派到荊州去。”

“去荊州?那你們夫妻豈不是剛剛新婚就要小別了?”

芍藥靦腆一笑:“他此去荊州不是一天兩天,而是長期的。君侯在做荊州刺史時,在那裏置了產業,要派我丈夫去照管。我呢,也要跟他一起去。我今天來,就是向博士辭行的。”

“哦……”芷馨驚異了一下,“去荊州……有多少路程?”

“具體多少路程我也不太清楚,大概二千多裏吧。”

“這麽遠的路,你從未出過遠門,不比那些男人,可要提前做好準備,小心勞頓著。”

“多謝博士費心,我們已經籌劃好了,盡量走水路。實在不行,寧可遠一些,從汝水繞一下。”

汝水?芷馨不平靜起來。那是一條對於自己來說無比親切又無比憎恨的河水,既有灌溉養育之恩,又有洶湧吞噬之恨;既有甜蜜愉悅之情,又有變故劫難之災。但是只要一提到汝水這兩個字,她總是充滿著期盼,因為這條河的那一頭連著她的家鄉,日夜魂牽夢縈的家鄉。

然而這個家鄉——父親沒了,弟弟沒了,母親沒了,唯一存在的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晏哥。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是我們當年分別之時說的誓言,就在汝河邊,一對青澀的少男少女,羞羞的,不好意思說出口。

我們說好的不要弄丟彼此。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晏哥他還是當初的那個晏哥嗎?自己失蹤這麽多年,從落水被救上來之後就來到了洛陽,家鄉的人誰也不知道我還活著,肯定以為我跟弟弟一起被淹死了。

那麽,正直風華的晏哥他還在等我嗎?——他英俊挺拔,才德並重,在若幹年前就成名於鄉裏,受到諸多少女的仰慕,如今……雖然不情願,但是芷馨的腦海中依然情不自禁地閃現出一幕幕晏哥與某一位已成為他妻子的鄉閭女子卿卿我我的場景:夫妻兩個在田間地頭辛勤地勞作,汗水大顆滴下,兩人互相用手帕為對方揩著汗,嘴角揚著笑,卻絲毫不覺得苦和累;草堂內,食案旁,女子將唯一的一只雞蛋遞給了癱瘓在床的舒博士,晏哥則用無比欣慰的眼神側目著她;月光下,晏哥手捧一卷書聲聲朗讀,女子手持針線在一旁縫縫補補,恬淡而靜好;晏哥像往常一樣從外面推門回來,一雙可愛的兒女雙雙向他懷裏撲去……

這是芷馨想象的、在人世間無比溫馨、在她心中卻是無比恐怖的場景。她打了個冷戰,不敢再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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