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就這樣結束了。

完後的班級聚會初亦沒有參加，她回家洗了個澡，換好睡衣，手機關機，窗簾拉好，隨後開始蒙頭大睡。

初家父母都沒有打攪她。

第二日起來時，揉揉額角，掀開窗簾，竟然已經是天光大亮的時候，她竟然一覺睡到了中午，從昨天晚上八點鐘。

上高中之後，不記得多久沒有睡過這樣的懶覺了，可能是沒機會，當然，也可能，只是沒有這種睡懶覺的心情。

初亦漫不經心的跳下了床。

手機開機後，一條信息跳了出來，是班裏一個同學，不是很熟悉，坐過幾個月同桌。

“初亦，你要不要來學校，老師在幫我們對答案估分。”

學校每年為了摸清楚優等生的高考結果，考完後，在正式出成績前，都會讓學生自己先對一次答案，估出大概的分數。

初亦絲毫沒有猶豫，“謝謝，我不用了。”

休息好後，第二天，初亦在網上買了票，報了旅行團，背著包出門，去了西南，其實她本來不想跟團，只是父母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高中畢業，剛成年的女兒獨自一人離家，去那麽遠的地方旅行，於是爭執之後，雙方各退一步，勉強達成共識。

半個月之後，初亦回家。

七月初，最熱的時候，她待在家裏，看書，畫畫，偶爾出去跑步打球，除了不再寫題之外，和之前的生活似乎沒有什麽兩樣。

直到那天中午，初亦在家看一本小說，家門忽然被打開，露出了母親喜氣洋洋的臉。

父母都提前從單位請假回來了。

高考應該算發揮得很好，比起平時所有模考成績都要好的一次。

母親和初亦班主任通完電話，以及掩不住唇角笑，“你班主任把前十名名單都發給了我。”

初亦接過手機，視線像下一掃，捕捉到一個名字，唇角輕輕抿了起來。

幾所大學的名字從腦海裏閃過。

按照她之前搜集到的資料，溫以衡的分數和排名，初亦在腦海裏飛快檢索出了他非常可能去的大學。

前景好，專業排名高，地理位置優越，如果她是溫以衡，百分之八十以上概率會填報的學校。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掩去眸底神色。

初亦自己志願早已想好，加上分數確實高，可以選擇餘地非常大。

初家絲毫沒有為這件事情費神。

初亦的生活照常，睡前，她手機屏幕忽然亮起，晚十一點，初亦皺起眉，拿起手機，是企鵝提醒。

她挺少上網，企鵝用的不多，零散幾個好友，大部分還是之前的小學初中同學。

是個好友申請。

看到備註上的那個名字時，初亦睡意一下無影無蹤。

夏日暑氣越發盛了，知了聲終日不歇。

初家父母沒有留意到這幾天女兒心情的改變，只當是高考成績給她帶來的喜悅。

填報志願的日子來得很快。

報志願前一天，學校組織了指導會。

初亦從沒打算過要去聽這會，報志願流程她早就已經在網上搜好了，和想報的大學也已經聯系上，只等那天把數據填上電腦即可。

晚上她接到溫以衡信息。

溫以衡：明天你去學校聽會？

初亦頓了很久：去。

溫以衡：散會後等我。

第二天出門前。

初亦在衣櫥前猶豫了很久，把自己櫃子裏夏天的衣服幾乎都試了一遍，最後換了一條短裙，及膝的格子裙，露出的雙腿筆直修長，因為常年穿著長褲，不見光，皮膚是一種幾乎不見血色的白，初亦盯著鏡子裏的自己，咬著唇，最後還是將裙子換成了短褲。

白色t，短褲，黑色馬尾，很簡單的裝扮。

指導會是分班級的，下午三點鐘開始，一直講到了五點。

初亦坐在最後一排，聽得昏昏欲睡，頭靠著墻，幾乎睡過去了。

五點半時，宣布散會，她頭昏腦漲的出門，走廊裏全是學生。

手腕被一只手握住。

初亦睜圓了眼，回頭，正對上他眼睛，裏面似乎浮著淺淺的笑，

溫以衡似乎又高了，瘦了一些，五官顯得更加輪廓分明，明明只是隔了一個月不見，似乎有哪裏改變了。

溫以衡握著她的手腕，帶她穿過走廊人群。

初亦臉上燒了起來。

她想起了自己之前去西南玩的那一次，在毒辣的太陽下跑了半個月，比起一個月前最後一次見面，溫以衡會不會覺得她變黑了？

離開走廊，溫以衡松開了手。

感覺到他手上溫度離開，初亦輕輕出了口氣。

天色逐漸黑了下來，熟悉的教學樓，新的高三年級正在補課，剛下第八節課，學生從教學樓離開，像一年前的他們一樣，爭分奪秒。

而現在，她和溫以衡肩並肩，走在夕陽下。

初亦猶豫著開口，“找我……有事？”

是想和她討論填報志願的事情？

“沒事。”溫以衡盯了她一瞬，唇角帶了笑。

初亦沒想到是這種回答，一下呆了。

“哦……”她沒話說了，半晌，又努力著給他找理由，“你來學校辦事？”然後順路見見她？

畢竟，她覺得以溫以衡的分數，也不太需要聽那個指導填報志願的講座。

“沒事要辦。”

初亦說一個，被他否決一個。

初亦咬著唇，偷看他一眼，正巧撞上溫以衡也在看她，男生深黑色的瞳孔，在暮色中，一瞬不瞬看著她，初亦偷看被抓個正著，人生中還從未有過這麽窘迫的時候，一下紅到了耳尖，低頭只看著自己腳尖。

溫以衡勾唇輕輕笑了笑，絲毫不介意，似乎反而還有些愉悅的模樣。

初亦，“……”

“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她低聲說。

溫以衡問，“餓不餓？”

初亦，“……不餓。”

她略帶僵硬的說，沒說完，肚子卻忽然輕輕叫了一聲，惦記著下午出門，她午飯都沒怎麽吃，聽了一下午會，就喝了幾口水，到現在，肚子早已經空空如也，非常不給面子的叫了起來。

男生忍不住笑了，笑聲很好聽，在略沈下去的暮色裏散開。

初亦又羞又惱，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手腕再度被握住。

溫以衡眼底還殘餘著笑意，眸光很溫和，“先吃飽了再回去。”

他目光意味深長的在她肚子上繞了一圈，初亦耳根紅得更厲害了。

一股驟然的挫敗感忽然湧上心頭，她想起自己，從第一次見面起，到現在，喜歡了眼前這個人差不多六年，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甚至連眼前，溫以衡本人，都不清楚。

從他們之間的第一句話開始，到剛才，她在他面前一直丟醜，這麽多年，沒有任何進步。

好差勁……

過了這個暑假，倆人都會離開這個小城，天南海北，從此再也不會相見。

女生緊緊咬著下唇。

溫以衡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初亦擡起頭來時，眼圈竟然紅了，濃黑的睫毛被濡濕，溫以衡見過她很多表情，微笑時，皺眉時，面無表情時，午休偷看小說時小心翼翼的模樣，上課回答問題時神采飛揚的模樣……

從十三歲到十八歲，每一個時期的她，他都記得，在那些一起長大的，經歷的歲月裏。

“我先回去了。”初亦整理了一下心情，盡量把語氣放平緩，努力把還未出來的眼淚全部縮了回去。

臉上忽然觸到了什麽冰冰涼涼的東西。

初亦驚訝擡眸。

高個男生彎下腰來，修長的手指在她細薄的眼瞼上輕輕拂過，一點一點，動作溫柔細致的，給她擦去眼淚。

他把已經那張被濡濕了的紙扔進了一側垃圾桶裏。

初亦垂著睫毛，躲著他的視線，雙頰都紅了，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是，眼角到眼瞼，已經全部濕透了，隔那麽近，他看清了她右眼角下藏著的一顆淺褐色的小淚痣，被淚水濡濕，像是一朵盛開的花。

男生苦笑了聲，垂眸哄著她，“別哭了。”

初亦揉了揉眼角，躲著他的手指，“沒哭。”

看起來無緣無故，忽然在他面前哭什麽的……真是丟臉又奇怪。

她一直被認為是奇怪的，難以接近的人，但是她唯獨不想被溫以衡這樣想。

“沒來得及告白，就把自己喜歡的女生弄哭了……”他輕輕嘆了口氣，“我還可以繼續說下去嗎？”

初亦黑漆漆的眼睛裏還含著淚，楞住了，呆呆看著他，唇微張著，什麽也沒說出來。

告白？

溫以衡，原來，今天約她出來，是想和人告白？

見她一副驚呆了的模樣。

他看著鎮定，其實心跳得很快，耳後已經紅了，垂眸靜靜盯著她，不想放過她面上任何一絲表情。

畢竟，初亦到底是怎麽想的，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只是，單純的，如實把自己的心情說出來。

“你要和誰告白？”初亦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大眼睛盯著他，裏面竟然藏了幾分氣惱。

和人告白……還需要通知她嗎？故意想讓她難受，還是因為那個對象是她們以前共同的同學，需要她來牽線搭橋？

初亦越想越惱，眼淚控制不住的，像是眼睛裏住了個小噴泉。

“想說你自己去說，我幫不上忙。”她咬著下唇，倔強道。

弄明白她意思後，溫以衡只能苦笑。

學習上這麽聰明，在某些事情上，遲鈍得無可救藥，比有些小學生還不如。

天色已近沈下去了，晚自習鈴聲打過，行道樹間的小徑悄無一人，他們在這裏上了三年學，無數次經過，

晚風很溫柔，初亦近在咫尺，淚痕未幹，臉頰被淚水濡紅了，唇是很幹凈的淺粉色，路燈驟然開了，初亦眼睛被刺了一下，她拿手背擦了擦眼角，順便瞪了他一眼，眼睛濕漉漉的，儼然嬌憨又委屈的模樣。

他心神一蕩，心跳得越來越厲害。

初亦擦著眼淚，猝不及防，唇上傳來一陣柔軟的觸感。

男生低著頭，握著她的手，似笑似嘆，“能幫。”

他忍不住低下頭，再度碰上，清朗的聲音第一次染上了些許沙啞，直直看著她的眸子，“只要你說聲好。”

初亦腦子一下哄然炸開。

手無意識的揪住他的衣角。

溫以衡之前說的那句話……

沒來得及告白，就把自己喜歡的女生弄哭了……還可以繼續說下去嗎？”

是指她？

那麽明顯，她竟然還可以誤會，溫以衡會不會覺得她傻死了……初亦簡直想掐死幾分鐘前的自己。

溫以衡見她回過神，眼角緋紅，不知道在想什麽，神情千回百轉，是他最喜歡的，靈動又嬌憨的眼神。

實在忍不住，又在她側頰上親了一親，隨後握了她手，“走吧，去吃飯。”

反應過來後他之前對自己做了什麽，初亦臉紅了個透，“你，你……”她磕磕巴巴，你了幾下，實在說不出話。

忽如其來的告白，甚至沒等她回答，他就已經率先進到了下一步……還，還，還，直接不經允許的親，親了她。

“我還沒有同意。”她沒松開溫以衡的手，男生配合她腳步，放慢了步伐，初亦走到他身旁，聲音幾分嚴肅。

他側臉問她，“什麽？”

“沒，沒同意……”初亦聲音越來越小，低頭看著自己腳尖，“親……”沒說完，整張臉都紅了。

他表白，自己同意，在一起，培養培養感情，最後再在一個合適的時間，雙方都同意的情況下，再親……不該是這個流程麽。

她依舊看著地，小聲說，“別人都說，剛在一起就親的，沒有醞釀好感情基礎，分手概率要比普通的高三倍。”

他輕輕笑了一聲。

“喜歡你那麽多年。”溫以衡伸手，不輕不重在她面頰上捏了捏，“沒有感情基礎？”

初亦楞了，眼睛瞪得溜圓。

第一次見她時。

教室裏安安靜靜。

他背著書包站在教室門口，窗邊的女孩子，正俯在桌面上看書，陽光落在她濃長的睫毛上，把睫毛和瞳孔都染成了溫柔的金色，她翻過一頁書，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彎唇偷偷地笑。

他收回視線，不知為何，那驚鴻一瞥，轉瞬即逝的笑，落進了他心底，讓他無端，便記了那麽多年。

隨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越來越在意，目光不自覺的追隨，只是他從來沒有深思過。

而等他真正在意，明白起來時，已經是在朝夕相處的四年後，再在教室裏回頭，已經再也見不到她的身影。

被那雙清透的眼睛這麽看著，不像平時那麽溫潤，沈著暮色的黑。

初亦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非一般的，簡直瘋狂的在胸腔裏跳動。

“我肯定更早……”她別開眼睛，似乎有些不服氣的，嘟囔了一聲。

溫以衡聽到了，勾唇笑了。

“你早。”他沒和她在這點上爭執，黑眸專註的看著她，聲音輕，透出少見的溫柔，“那想要男朋友做些什麽，來補償？”

初亦心砰砰跳著，忽然踮起腳，扯住他脖子，男生形狀好看的薄唇近在眼前，她往上，用力的一碰，幾乎啄疼了自己，“不告訴你。”她紅著臉，不敢看他，一下跑開。

以後的每一天，要一直在一起。

既然想補償……

那就每天，再多喜歡她一點點，來彌補上，那段漫長，似乎看不到盡頭的暗戀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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