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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世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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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世風花

沈頤和齊歡是在百毒谷內成的婚。

當沈頤將那一包裹的錦盒擺在杜聞秋身前時,饒是杜聞秋見多識廣,也不禁有些吃驚。

非是他未見過如此多稀有的草藥,而是未見過如此多稀有的草藥,全都是用來修補魂魄的。

他呆楞片刻,問沈頤:“你這都是從哪找來的?”

沈頤:“東海諸島。”

“好小子!”雲笙拍上了沈頤的肩,嘆了句:“你這莫不是把東海諸島挖穿了?!”

沈頤耳根微紅,只將那些錦盒又往杜聞秋的身前推了推,說:“我不知哪些靈草真正有用,便將遇到的全都采了回來。”

“先生您挑著用,若是不夠,我再回去繼續采。”

夠是夠了,只,杜聞秋擡眸望向他,嘴角微勾,問:“那剩下的,怎麽說?”

沈頤:“這些全是聘禮,除了給歡兒修補魂魄的,餘下的任憑先生決定。”

杜聞秋等到便是他這句話,沈頤話音剛落,他便喚了聲:“阿笙!”

雲笙當即收走桌上的幾個錦盒,邊拿邊解釋了句:“這幾株,只對靈獸有用。”

“師叔只管拿著用便是,”沈頤笑回了雲笙一句,而後朝杜聞秋抱拳行禮,恭聲道:“歡兒此次,便勞煩先生了。”

齊歡微垂下腦袋,面頰上泛起沫紅暈,她悄悄地往沈頤身後躲了躲,引來了雲笙的一聲打趣:“我家小歡兒居然害羞了,還真是難得一見啊!”

這下,齊歡整張臉都紅透了,索性直接將自己整個人都躲在了沈頤身後。

沈頤已至百毒谷求娶齊歡的消息一經傳出,最先趕至的非是齊七與無雙,而是拉著楚懷四處游玩的齊瑛。

她此刻正停在陰陽路前,唉聲嘆氣。

“好啦,再等一會,”楚懷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輕哄道:“我已向谷內傳了書信,馬上就會有人出來接我們了。”

齊瑛耷拉著腦袋,又嘆了聲,喃喃道:“連進出都不得自由,真搞不懂歡兒為何想留在這裏!”

“自然是因為小歡兒慧眼識珠,知我谷內靈氣充沛,非他處可及!”

雲笙的聲音在兩人耳畔響起,小姑娘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快步跑上前,乖巧地喚了聲:“雲爺爺!”

饒是已聽她這般喚了他十幾年,雲笙還是不甚習慣,他擡手,輕輕地拍了下她的腦袋,再次同她商量道:“小瑛兒,你要不還是隨歡兒一起喚我師叔吧?”

齊瑛眨了眨眼睛,反問他:“那我爹要怎麽喚您呀?”

雲笙沈默了瞬,視線掃過一旁的楚懷,楚懷瞬間理解他的意思,忙朝他躬身行禮,道:“楚懷見過谷主。”

雲笙甚是滿意:“聽見沒,你爹就這麽喊。”

“好,”齊瑛笑應了他聲,隨即仍喚道:“雲爺爺,快帶我去找歡兒吧!”

雲笙:“……你個臭丫頭,次次都應得爽快,但次次都不改!”

他長嘆一聲,被迫承受著與他外貌全然不符的稱呼,領著齊瑛和楚懷進了百毒谷。

谷內鳥語花香,齊瑛輕車熟路地走向齊歡居住的屋舍,她到時,齊歡正在采藥,沈頤陪在旁,手中捧著本醫書。

小姑娘微蹙著眉,低聲同沈頤抱怨:“沈頤,醫書好難記啊。”

沈頤:“那我們不學了?”

“還是要學的,”齊歡微嘟起嘴,認命地翻看起沈頤手中的醫書,邊翻邊說:“師父都破例收我為徒了,我怎麽也得學成出師才行!”

沈頤笑了笑,伸出手指,勾了下小姑娘的鼻尖,聲音溫柔:“那我陪著你,我們一起慢慢學。”

“歡兒!沈頤!”

齊瑛的呼喊聲響起,兩人齊齊回頭望去,驕陽之下,她站在遠處,手臂高舉過頭頂,大幅度地朝他們揮著手。

楚懷站在她幾步之外,視線一直緊追著她,眸中滿是寵溺。

齊歡也擡起了手臂,用力地朝她揮了揮,喊道:“阿瑛,我在這!”

齊瑛笑應了聲,擡起腳,跑向她。

雲笙站在角落裏,望著相擁在一起的兩個小姑娘,無聲地揚起了嘴角,而後轉身離開,去尋杜聞秋。

他找到杜聞秋時,他正在用沈頤帶回的那些靈草為齊歡煎制修補魂魄的湯藥。

見狀,雲笙沒忍住開口問了句:“師兄,我們當真不管那小子了嗎?他那魂魄受損的程度,可要比歡兒嚴重得多!”

“管?”杜聞秋擡眸瞥了他一眼,淡淡反問道:“怎麽管?你信不信你前腳剛把湯藥送過去,他後腳就能哄著歡兒喝下去!”

雲笙:“……不告訴他湯藥的用處呢?”

“我的小阿笙啊!”杜聞秋嘆了聲,徹底擡起眼眸,望向他,說:“時至今日,你莫不以為他還是從前那個對藥理一竅不通的沈頤?”

“勿提他是如何找齊如此多靈草的,單就他能將這些靈草完好無損地從東海帶到西疆一事而言,怕是他如今對草藥的了解,已在歡兒之上!”

“這碗湯藥端到他眼前,不用言明,他光是聞一聞,怕就是知道具體是做甚的!”

雲笙微蹙起眉,問:“那怎麽辦啊?”

怎麽辦?杜聞秋的視線落在快要煎制好的湯藥上,淡淡道:“不怎麽辦。左右無傷性命,就憑他做主吧。”

他們成婚前一日,宋修才姍姍來遲,與他一同到的,還是沈傑。

老王爺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先狠狠地踹了沈頤一腳,少年被他踹倒在地,他怒吼道:“你個臭小子,不回家也就罷了,成婚也不同我說!”

“還拿不拿我當你爹了!”

在座眾人無一敢回話,除了君曉。他擋在沈頤身前,語氣略有些不善:“你這人從哪冒出來的啊?怎麽無緣無故就動手打人啊!”

齊歡默默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卻被他甩開,他的話音在眾人耳畔響起,每一個字都格外清晰:“師姐你拉我作甚,他本來也不是姐夫的爹!”

“我讓初堯在東海那邊打聽過了,姐夫這一世乃是棄嬰,無父無母,吃百家飯長到五歲,而後便去了東海諸島。”

“他哪來的爹啊!”

這話氣得沈傑再度擡起了腳,宋修忙將人拉住,勸道:“莫動氣,莫動氣,眼下人不是已經回來了嗎?這是喜事,生什麽氣呢!”

沈傑現在完全聽不進去,他腦海中滿是君曉剛才的話,同宋修吼道:“你聽聽他說的這些,棄嬰!無父無母!還吃百家飯!”

“都這樣了還不回家!怎麽著,我沈傑是有哪裏虧待過他不成?以至於他無所去處都不回家!”

此話一出,連君曉都不敢出聲了。唯宋修還在攔著人,說:“沈傑,來之前你怎麽同我說的!”

“子女成婚,是喜事,你此次前來,是為送上祝福!”

沈傑:“我先打死這個不孝子再送!”

沈頤自知理虧,默默起身,跪在沈傑身前,任由他打罵。

宋修仍在攔著:“打死了你還送什麽祝福啊?”

沈傑:“那也得先打!”

宋修:“……”

他索性不再攔著,由著他先出了這口氣再說。

宋修松手的瞬間,沈頤便挨上了一腳,他上身晃動了下,後又穩穩跪在沈傑身前。

“你若將上輩子的事情忘幹凈了也就罷了,偏還全都記得,就是不肯回去!”

“不肯認我這個父親了是不是?那你倒是把姓氏、名字全都換了啊!”

“沈頤,你的出息是不是全用在了提劍自刎上!”老王爺罵紅了眼:“就……”

“爹!”沈頤急聲打斷了他,叩拜在地,道:“從前萬般皆是孩兒自己想不開,望父親勿要牽連無辜。”

老王爺紅著眼,還想再罵他幾句,可“撲通”一聲傳來,齊歡徑直跪在了沈頤身側。

她什麽都不說,只安靜地在那跪著。沈傑滿肚子的火氣硬生生地被她這一跪給憋了回去,是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

到最後,還是宋修給他遞出的臺階:“孩子們的事,你個老頭子管這麽多做甚?走了走了,跟我喝酒去!”

他們離開後,聚在一起的眾人也跟著散去,徒留下沈頤、齊歡、齊瑛和楚懷四個。

沈頤扶著齊歡起了身,齊瑛在旁望著眾人離去的身影,好奇地問:“他們是如何得知沈頤還記得上輩子的事的?”

“真傻了不成?”楚懷敲了下她的腦袋,說:“一個什麽都不記得的人怎會不遠千裏、前來求娶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

也對,齊瑛附和地點了點頭,半晌,驚道:“啊?那他們這下豈不是能猜出我們也有上輩子的記憶了!”

楚懷沈默地盯著她,齊歡在旁補充了句:“他們早就知道了。”

齊瑛:“???”

齊瑛:“什麽時候!!!”

楚懷嘆了口氣,說:“在你兒子為了不喚你師妹躲回東海起!”

他頓了瞬,補充了句:“你爹除外。”

齊瑛眨了眨眼,好奇心又冒了出來,問:“那我爹什麽時候知道的?”

齊歡:“在你還在你娘肚子裏的時候。”

齊瑛:“那麽早!”

齊瑛:“不愧是我爹,就是厲害!!”

另一側,沈傑正在同宋修喝著悶酒。老王爺紅著眼,聲音微哽地說:“宋修,你說我今日若是不來,那個兔崽子是不是真的不打算認我這個爹了?”

“你這算啥?”宋修被他這麽一鬧,心情也很郁悶,道:“我家那個,根本就沒打算認過我!!”

“到現在還一口一個師叔祖!小竹都為了躲她跑回東海去了,她還在那天天師兄長師兄短的!”

“小竹差她一個師妹嗎?!”

“死丫頭,忒氣人了!”

兩個半百老頭邊喝邊互相傾訴著,喝到最後,彎月東升,沈傑望著那輪彎月,突然笑了起來。

他拍了拍宋修的肩,說:“不同你這個老家夥喝了,我回去睡了。”

“明日小頤成婚,我得早點起!”

他掙紮著站了起來,踉蹌了幾步,險些跌倒之際,一只手扶住了他。

他擡眸望去,是沈頤,少年微垂著眸,神色不明,只扶著他的手,隱隱似有些顫抖。

老王爺輕笑一聲,擡腳踢了踢一旁的宋修,說:“餵,老家夥,我兒子來接我了!”

宋修沒有回話,沈傑也沒在理他,半靠在沈頤身上,由著他將自己送回了房間。

角落裏,齊瑛望著孤身一人、仍在喝酒的宋修,小聲問身側之人:“你說,我要不要上去?”

楚懷又嘆了口氣,代她上前,扶起宋修,將他送回了房間。

他們成婚當日,百毒谷內是前所未有的熱鬧。楚竹當日才至,露了個頭送了聲祝福,在齊瑛尋上他前,再度逃回了東海。

齊瑛盯著他遠去的背影嘆了口氣,說:“我要不改個口呢?”

楚懷只擡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齊瑛擡眸望了他一眼,又道:“還是算了,畢竟孩子大了,也不怎麽需要我了。”

他們成婚次日,因他們婚事聚在百毒谷的眾人便紛紛離開了,齊瑛和楚懷最先離開,宋修和沈傑最後才走。

沈頤微垂著頭,低聲同沈傑說:“孩兒非是不想回去,只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您和小軒。”

沈傑並未多言,只擡手拍了下少年的肩,轉身離去。

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前,少年聽到了他的聲音在遠處響起:“我未同小軒說,改日你回去,自己告訴他吧!”

少年輕笑起來,目送他遠去,直至視野內徹底失去他的身影,轉身回了谷內深處。

他們一直在百毒谷內留到齊歡學成出師,君曉時常跑回來探望他們,同他們講起他外出這段時日的所見所聞。

南海群島的靈獸能辨人語、幻人形,卻非妖類……

風問樓鳳傾讓出樓主之位,攜其伴侶隱退江湖,無人知其蹤跡……

北漠境內紛亂不斷,皆因一柄妖刀……

以及,他再次見到了宋遙,或者說是宋遙轉世。她與她的夫君在鎮守雁落城,夫妻恩愛,幸福美滿。

君曉看到,他們兩人的魂魄,被根紅繩連在一起。

他們離谷當日,齊歡收到了齊瑛的來信。信中言明,她與楚懷眼下正在江南游玩,邀他們前往。

沈頤一手牽著馬,另一只手擡起,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問:“她寫了些什麽?怎心不在焉的?”

小姑娘搖了搖腦袋,收好那封書信,回他說:“夫君,我們先去蘇州吧!”

蘇州現任首富仍姓蘇,乃蘇清影之子,他還有位弟弟,高中狀元,入朝為官多年,身居要職。

齊歡到蘇州時,恰撞上這位首富陪他母親在街上閑逛。

她與他們擦肩而過,不經意間聽到蘇清影說了嘴:“記得去酒樓給你外祖訂他最愛吃的那道兩生歡啊!”

首富應了她聲,說:“孩兒明親自去訂。”

還算孝順。

齊歡停在原地,眼角微彎,掌心青色光芒乍現,雪花飄落,零零星星地下起,一如她曾經離開那日。

臉上傳來冰涼的觸感,蘇清影身軀微僵,緩緩擡起頭,看向天空。

“娘,”首富遲疑地喚了她一聲,見她回神,方才又追問了句:“怎麽了?”

“無事,”蘇清影搖了搖頭,輕笑了下,說:“只是突然想起你姨母了。”

遠處傳來齊瑛的呼喊聲,她朝齊歡和沈頤招了招手,喊了聲:“歡兒,我在這!”

齊歡望過去,笑應了她聲:“來啦!”

蘇清影徹底楞住,下意識回眸望向聲源,一位藍衣女子牽起身側男子的手,快步跑向喚她的女子。

首富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時,已沒了人影,他微蹙起眉,再開口時語氣中染上了絲擔憂:“娘,您是有哪裏不舒服嗎?”

蘇清影再次搖了搖頭,她伸出手,接住幾片雪花,眉眼微彎,釋懷道:“只是在想,這場小雪,許是在暗示我,故人已歸。”

他們在江南留了許久,直至齊瑛欲繼續南下,齊歡卻想北上。四人分開,齊瑛和楚懷遠去南海,齊歡和沈頤則北赴盛京。

此刻,沈頤望著眼前的王府,問身側的小姑娘:“這,便是你要來盛京的原因?”

齊歡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反問他:“夫君難道不想見一見小軒嗎?”

可……沈頤微抿了下唇,半晌未語。

齊歡也不催他,只安靜地站在一旁,陪著他,等著他。

良久,他輕嘆一聲,擡手覆上小姑娘的腦袋,揉了下,隨即轉身,欲拉著她離開,身後卻傳來一聲熟悉的:“哥?”

沈頤楞了瞬,回眸望去,一男子站在府門前,呆呆地望著他。

見他聞聲回眸,男子不再遲疑,猛地跑上前抱住他,如曾經那般喚了聲:“哥哥!”

齊歡默默地松開了沈頤的手,留給他們充足的空間。

沈頤垂眸,望向緊緊擁住他的男子,幾十年過去,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濃重的痕跡,冷峻的面容、鬢角若隱若現的白發,種種都在表明,他已不再是曾經那個需要他庇護的少年。

他緩緩擡起手,輕輕地拍了下他的後背,應了他聲:“是我。”

片刻後,他從這場猝不及防的相認中走出,又問他:“你怎麽知道是我?”

“阿曉告訴我的。”沈軒松開他,不甚在意地回了句:“他說你與嫂嫂來了盛京,定會來看我。”

沈頤:“……”

前有宋修,後有君曉,他的那份不知應如何面對他們的心情,今日瞧來,當真是完全沒有必要!

齊歡在旁,悄聲彎起了嘴角,她啟唇,代沈頤回了沈軒聲:“嗯,我們來見你了。”

凜冬剛過,正值初春乍暖還寒之時,一陣風吹來,便帶走了所有的暖意,齊歡無意識地瑟縮了下身子,沈頤下意識伸出手,為她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沈軒回神,忙將兩人邀進了府,領著他們回了他們曾經居住的那座院子,那棵梨樹和那架秋千仍在,甚至連屋內的擺設和布局都沒有任何變化。

時隔幾十年,齊歡再一次坐在了那架秋千上,沈頤一如往日,站在她身後,輕輕地推著她。

齊歡微垂著眸,望著自己輕輕晃動的雙腿,啟唇喚了沈頤聲:“夫君!”

沈頤應了她聲,她又說:“這次,多留段時日吧。”

沈頤楞了瞬,過了許久,又應了她聲:“好。”

他們一直留到梨樹花開又敗、春去冬來、除夕至,陪著沈傑過了一個團團圓圓的新年,而後東去無涯。

四季更疊,時光荏苒,他們游走在四方,領略了少年熱血、江湖俠義,見證了少俠沖冠一怒、義士懲惡揚善、殺手刀尖舔血……

到最後,他們並肩站在高崖之上,眺望著遠方。齊歡握住沈頤的手,啟唇笑道:“這江湖,還不錯嘛!”

沈頤回握住她的手,側眸望向她,嘴角微彎,問:“接下來,想去哪裏?”

想去哪裏?齊歡垂眸望向兩人相連的手,緩緩道出三字:“回家吧!”

沈頤微微俯身,輕輕地用額頭抵上她的額頭,低低地應了她一聲:“好。”

時光流轉,二十年光陰消逝,齊歡跪在靈堂前,啟唇喚了身前之人一聲:“師兄。”

齊七楞了瞬,才意識到她這是在喚他,隨即便明白了時隔多年她為何會再次這般喚他。

齊瑛等人與齊歡並排跪著,聞言,皆默默地起身離開,甚至連跪在幾人身前的向黎等人亦起身走出了靈堂。

堂內只剩下齊七與齊歡二人,齊七微仰起頭,望向棺木前靈牌上刻著的“無雙”二字,薄唇微啟:“歡兒,我不想走。”

“仙與人有何區別,我為何非走不可?”

齊歡並未回他,而是反問了他句:“師兄,在你看來,修行的終點是什麽?”

齊七斂了下眸,亦未回她。

齊歡便自顧地說了下去:“於你而言,修行的終點非是孤身一人,而是心無牽掛。”

“我曾以為這世間無人可入你的眼,直至死後帶著記憶再活一世才發覺這個念頭有多荒謬。”

“識世、入世、出世……三個世字,皆在修心,修到最後,你不僅看清了世人,更看清了你自己。”

“你知我有沈頤相伴,阿瑛有楚懷護佑,小五會重建君家,師母終再歸蒼靈山……唯有無雙,刀靈轉世,所求只你。”

“如今她離開了,你在這人世,已心無牽掛,”她俯身,朝他叩首,道:“師兄,你此一世,因果已了,空諾已現,不應再留在這凡塵之中。”

堂內一片死寂,不知過了多久,齊歡聽到身前傳來一聲輕笑,她擡眸望向聲源,他正望著她,嘴角微微揚起。

他啟唇,回了她句:“歡兒,你這人,真是無趣。”

“罷了,”齊七輕嘆一聲,身形漸漸變得虛無起來,道:“我這一世、這數世,修行之路,都走得極穩。如今,也該走到頭了。”

他的身形徹底消失之時,守在靈堂之外的向黎,身形也漸漸變得虛無起來。

齊歡從堂內走出,見到他這般先是一楞,隨即便反應了過來,問:“你的空諾,與師兄有關?”

向黎輕輕地點了下頭,啟唇道出自己長留人間的空諾:“永世追隨。”

他最後朝齊歡行了個禮,自她轉世以來第一次開口喚了她聲“師姐”,他說:“保重。”

天界,宋洛守在天、人兩界交口處,見齊七身形初現,頓時熱淚盈眶,並在下一瞬便撲了上去。

齊七:“……”

他忙側身躲開,宋洛如願撲上了緊隨他後的向黎,他緊緊抱住他,聲音微啞:“阿塵,我好想你!”

“嗯,”向黎低應了聲,他緩緩擡起雙手,回擁住他,聲音很輕:“我也很想你。”

“齊非!”

熟悉的聲音傳來,齊七擡眸望去,姚孟站在遠處,正在朝他招手,若楓站在她身側,啟唇問他:“如今,我應喚你什麽?”

齊七望著他,輕笑起來,朗聲道:“就,齊非吧!”

若楓這才瞬移至他身前,無聲地彎起了嘴角,回了他聲:“你亦仍喚我楚楓即可。”

日月如梭,又一個二十年過去,一同離開的四人又一同回到了黃泉。

姚孟站在兩界交口處,朝他們四人喊了聲:“小十八!”

四人中的三人皆停了下來,唯當事人仍在繼續向前走,邊走邊問他們怎麽停下了。

齊歡偏過了頭,沈頤低嘆一聲,楚懷上前兩步,扶住她的雙肩轉動著她的身子,使她面朝姚孟所在。

齊瑛微仰起頭,望著楚懷眨了眨眼,滿臉的迷茫,但還是順著他的動作望向了姚孟所在,隨即瞪大了眼睛。

她快步跑向姚孟,抱住她,歡聲喚她:“師父!”

姚孟輕笑著拍了拍她的後背,示意她松開她。齊瑛忙松開她,問:“您怎麽來了?”

姚孟:“來接你去天界。”

齊瑛:“啊?”

她下意識回眸望向了楚懷所在,緩緩地搖了搖頭,還未啟唇拒絕,便被姚孟拍了下腦袋。

她說:“連他一起。”

齊瑛的眼睛當即亮了起來,追問她:“那歡兒和沈頤呢?”

姚孟沈默了瞬,緩緩道:“他們,我帶不上去。”

“楚懷本便應登天成仙,你則是以我徒弟的身份破例得入天界,可他們……”

她的話並未言盡,卻足夠讓齊瑛知曉她的意思。

齊瑛沈默了瞬,朝她躬身行禮,說:“師父,我想同他們商量一下。”

姚孟輕點了下頭應她,她忙快步跑了回去,僅幾句話的功夫便又拉著楚懷跑了回來。

姚孟問她:“決定好了?”

“嗯,”齊瑛應了聲,道:“歡兒讓我們隨您回天界,她並不打算離開黃泉。”

“她說,這裏才是她和沈頤最好的歸宿。”

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兩界交口處,齊歡盯著那個方向,微微有些出神。

沈頤牽起她的手,低聲同她說:“夫人,我們也走吧。”

齊歡輕應了聲,她回握住他的手,同他一起走進黃泉深處、忘川一岸,停在了孟婆攤前。

孟婆打量了沈頤一眼,低喃了句:“到底是年歲尚小,還真固執啊!”

沈頤:“……”

他似什麽都沒有聽見那般,同齊歡一起朝她躬身行禮。

孟婆的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移動,半晌,被迫開口問了兩人一句:“二位,這是打算賴在我這老婆子這裏了?”

齊歡:“還望大人成全。”

孟婆:“也不是不行。”

聞言,兩人皆擡眸看向孟婆,她放下了湯勺,緩緩道:“老身已重溫舊業近百年,確也有些累了。”

齊歡當即表示道:“大人放心,我熬湯很好喝的!”

沈頤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

孟婆後退數步,給齊歡和沈頤讓出位置,將這賣湯的營生交給了他們二人。

他們曾在輪回處內賣了數年的糕點,對此業務還算熟練,一人盛湯一人收錢,配合得十分默契。

漸漸地,他們賣湯之餘,還賣起了糕點,聚在孟婆攤前的鬼魂多了起來,除了輪回養生的,還有聚在一起、點上幾盤糕點、談笑風生的……

黃泉境內漸漸熱鬧起來,來往游魂不斷,沈頤與齊歡日漸忙碌的同時,卻也樂得其所。

孟婆打量著攤前忙碌不停的沈頤,問攤內盛湯的小姑娘:“小徒弟,你知不知道,你這夫君的真身是什麽?”

齊歡盛湯的動作一頓,隨即莞爾一笑,回了聲:“知道啊!”

“山靈淚嘛,”她放下湯勺,轉身面朝孟婆,擡手指向自己眼角的淚痣,笑道:“師父,不止是他,我也是。”

數百年前,守靈族現世作亂,山靈險些因此消散,在她身形重聚之時,曾流落過兩滴眼淚。

這兩滴眼淚無處可去,便趁孟婆不在黃泉、無人可察覺出他們存在之際,偷入輪回。

他們在一世又一世的輪回中生出了三魂七魄,得以魂魄之身入黃泉、行奈何,甚至瞞過孟婆……

可當那碗孟婆湯入肚時,同源的靈力喚醒了她前塵所有記憶,數世糾纏,或喜或悲,到最後,她望著身側之人,想,就再看這一世吧!

人間的風花雪月、熾日星辰雖好,可終是不及他重要的。

此一世後,便只盼魂歸黃泉,不再輪回,留全記憶,長伴彼此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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