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十三 陶洋

“起來，快點兒，不許偷懶。”

從床上坐起來，陶洋感覺自己好像還在夢裏被師父喊著練功，轉眼他都二十多了，這個情景好久沒有出現過了，但是在他的夢裏，經常還是會有這樣的場景。

回憶起自己小的時候，陶洋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三歲他就和先生學習，京劇，學習京劇不僅僅是唱就完了，還要學習很多，摸爬滾打哪個不精通也不行，到了臺上撩袍端帶都是一門學問，所以這地方學習的人不少，離開的人更多。

要說苦陶洋真的沒少吃，剛開始喜歡，後來討厭，過了一段時間又變成了喜歡，說白了，每個人都有哪個階段，堅持下來了也就堅持了，堅持不下來自然也就放棄了。

他最紅的時候應該是七歲以後，那時候電視臺也好廣播也好，他都去了個遍，最紅火的時候自然是春晚還有中南海之行。

人紅是非多，這事兒他也體驗過，當時為了他，父母和對方都打上官司了，他的名字也被改了，只可惜當時小，他只能是等待結果，好在，最後他離開了那個吃人的地方。

命運的轉折說來就來，那年他正好去演出，碰到了自己日後的師父，兩個人當時都喜歡唱戲，郭老師以前就知道他，要說紅，他可能比老郭紅的早，當天兩個人聊得特別開心，後來老郭就邀請他去家裏玩兒。

這樣來回幾次，老郭越來越喜歡這個孩子，最後收了幹兒子也是徒弟，也是那時候，陶洋又一次進入了大眾視野。

在陶洋看來，那些年師父真的是處於風口浪尖，在相聲界差不多是人人喊打。

相聲和京劇往往都有一些關系，老郭當年收了幹兒子之後，也是想的比較多，其實在他看來這個孩子小時候多麽厲害都沒有用，主要是看以後，特別是唱戲，男孩子天然的劣勢，到了年齡就會倒倉，這是誰也控制不了的，所以老郭就想，這個孩子如果倒倉之後恢覆不了怎麽辦，於是就讓他學習了相聲。

技多不壓身，陶洋自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師父這個建議他特別接受，他接受不要緊，有人不接受了，那就是一些觀眾還有一些唱京劇的，他們的意思是這麽好的京劇人才怎麽能去說相聲呢。

對於這種問題，記者也是來采訪，老郭後來直接用作品回答了這個問題，在他的相聲裏面提到陶洋會有這樣的一段話。

“你們都說我把孩子帶歪了，但是我不這麽認為，誰誰誰說我真是不給京劇留人才，我讓京劇神童埋沒了，這種話聽見了我就罵他，我為他做的事兒是為了他的以後，你們說的就是眼前。”

老郭說了這些話，剛開始大家也不在意，沒想到的是陶洋真的開始倒倉了。

那段時間陶洋是最難受的，因為嗓子難受，想唱也不能唱，只能是一直在家休息，看著別人都在臺上，他心裏別提多難受了，但是沒辦法，為了以後，只能是忍著。

就這樣過了一年，老郭覺得孩子不能就這麽在家待著，就讓他上臺在試一試，看看說說相聲怎麽樣。

陶洋也實在是在家裏待的難受，一聽說這個趕緊點頭同意，就這樣，曾經的京劇神童再一次出現在了大眾視野，只不過現在他是以一名相聲演員的身份出現在舞臺上的。

可能是陶洋唱戲的時間比較長，所以在相聲舞臺上就有一些過於正經，這個正經不能說不對，但是說相聲雞腿講究個樂，頭兩年他也找不到那個點，也是年齡小，很多東西用不出來，只能是按照自己的說。

就這樣過了一年，陶洋感覺自己的嗓子終於好了一些，他和師父說了一下，想要在臺上唱一段，也就是那後面的相聲，老觀眾打針，陶洋又開始唱了。

說相聲說了差不多三年的時間，陶洋還是想回歸京劇舞臺，但是他不是專業院團的，所以演出機會特別少，也就是在相聲舞臺上師父帶著他偶爾唱那麽一回，老郭也明白他的心思，最後就是和他說，我給你弄一個專門唱戲的地方。

也正巧，大前門有個老的劇場，叫做三慶園，這是以前著名的戲園子，後來因為一些原因就關閉了，現在重新開放，老郭和他們一拍即合，把這個園子租下來弄成了劇場，說相聲為主，然後給陶洋弄了一個京劇社，麒麟。

其實京劇在這個時候可以說市場很差了，就像相聲一樣，老郭沒出現之前，基本上相聲市場已經沒了，到後來，不管多少人罵老郭，但是對於他讓相聲又一次進入觀眾視野這件事兒都是認可的。

陶洋這個京劇社弄的時候也是信心百倍，找了不少人，大家一起熱熱鬧鬧的開園，剛開始老郭能跟著過去票賣的還成，後來就不行了，慢慢就成了入不敷出，一年之後，京劇社宣布關門。

這件事情對陶洋來說打擊特別大，一個是覺得對不起這些人，還有就是對不起師父，這個劇社都是師父拿錢弄的，沒想到現在竟然關門了，就因為這件事情，他起碼有半年時間，心裏都覺得難受。

沒有了京劇陶洋又回到了相聲舞臺上，好在師兄弟給了他很多的鼓勵，包括已經離開的劇團演員，都一直在告訴他，沒關系，之後還有機會。

又演了一年的相聲，陶洋再一次做了個決定，那就是重新開始。

做這個決定陶洋找到師父，希望師父能給他一個建議，師父告訴他，你想做就去做，缺錢我給你拿，陶洋有了這句話，心裏底氣就足了，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師父的認可。

陶洋重新和一群朋友又走到了一起，每個人對重新開始都充滿了信心，幾個人也商量了，這次有多少錢他們就辦多大的事情，也不用投錢，就按照這個規模弄，老郭知道這件事情也沒有說什麽，只告訴自己的徒弟，有事兒別忘了回家。

老天爺也是心疼努力的人，幾個人重新弄好的麒麟劇社終於有了自己的觀眾，陶洋還記得，自己為了寫這部戲，不知道弄了多久，弄好之後大家都很開心，但是也面臨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有沒有人來。

不管節目多好，如果沒有觀眾，那也是沒有什麽作用的，在開票的前一天晚上，幾個人就在排練廳裏，沒有人說話，但是彼此都明白心中的忐忑。

開票之後，陶洋很快得到了消息，票賣空了，陶洋確定了很多次，得到的都是票真的沒了，當時大家直接喊了出來，他們知道，這一次，成功了。

演出順利進行，這場戲也成了劇社的代表作，很多人為了看這場戲在網上搶票，這也讓陶洋對自己的未來更有了信心。

其實陶洋一直到這麽大都不知道什麽是放松，即使倒倉的時候他也在熟悉劇本，看一些歷史，為了自己上臺做準備，所以很多人說童年多麽開心，他理解的不多。

在他的記憶中，小的時候就是和一些小朋友一起唱戲，沒有人說要出去玩兒什麽的，每天就是學學學，後來陶洋到了德雲，他也有了一些同齡人，但是這些人對他來說好像小孩子。

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大霖，其實大霖小時候不像現在這麽成熟，陶洋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去他家裏的時候，大霖因為吃東西還和爸爸不高興，這種事他是做不出來的，他覺得幼稚。

後來和大霖成為了兄弟，兩個人還是玩不到一起去，大霖更喜歡玩游戲，但是陶洋只喜歡唱戲，對於那些東西，陶洋根本就不懂，也不想懂，對他來說唱戲更有吸引力。

又一次大霖接受采訪說過一句話，其實小時候他很討厭陶洋，這句話是真的，小的時候陶洋在爸爸面前比他受寵的父母，陶洋自己也知道，所以對於這些話都是點頭稱對。

後來兩個人關系變好陶洋覺得還是因為大家都長大了，他們也能聊一些東西，有些不想和師兄說的不想和大人說的他們彼此能說。

不過這種友好的關系後來也疏遠了，因為德雲來了很多新人，相比較於陶洋，他們更能和大霖玩兒到一起去，陶洋也失落過，後來還是回歸了自己的小世界。

老郭評價自己這個兒子就是二十歲的人長了六十歲的心，這也不能怪他，畢竟從小養成的。

其實陶洋也被人問過，說他在德雲地位也不低，為什麽老郭不捧他，對於這件事情，陶洋只是笑一笑，因為他知道，師父和他說了多少次，只不過他自己放棄了這個機會，京劇的舞臺可能是枯燥的，但是如果沒有人去忍受這份枯燥，那對京劇也就沒有了。

三十歲之後，陶洋的京劇已經有了自己的味道，很多在說他不在是誰誰誰的徒弟，而是唱京劇的陶洋，麒麟劇社也有了自己的地方，不在和德雲分享同一塊兒土地。

三十歲之後，陶洋身邊的姑娘也多了起來，其實他這個年紀也說得上是功成名就，有姑娘也不奇怪，剛開始他也談過兩個女朋友，在一起之後發現不合適又分手了。

陶洋不喜歡逛街，不喜歡追劇，只看和藝術有關的東西，姑娘恰恰相反，所以兩個人在一起沒有什麽共同語言，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分道揚鑣，其實陶洋也曾經考慮過一個問題，那就是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畢竟哪個姑娘不喜歡浪漫的男人呢，而他，除了能力能留住人，其他的都留不住。

三十五歲之後，陶洋沒有再談女朋友，和他一樣的還有大霖，大霖其實本來已經要結婚了，沒想到女人突然離開了他，說的難聽一些，大家都懂。

可能是情感上受到了傷害，所以三十五歲之後，德雲多了兩個光棍，老郭少了兩個兒媳婦。

四十歲之後，陶洋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發展京劇上面，這麽多年過去，京劇有了一個新的發展，很多年輕人從不懂到喜歡，重新又愛上了這門戲曲，京劇社也是遍地開花，為首的就是麒麟劇社。

四十歲的陶洋已經獨成一派，整個人面對京劇可以說是從容了，學生也收了不少，出門只要是唱京劇的都要喊一聲老師，陶洋以前被喊老師還有一些心虛，現在不一樣了，被喊老師只是淡然的點頭。

快到五十歲的時候，陶洋做了一個決定，很多人不理解的決定，那就是正式離開舞臺，其實他這個年紀距離離開舞臺還有一段時間，所以大家都不明白，為什麽他要做這個決定。

陶洋也出面解釋了，自己以前都是為了京劇活著，現在要為自己活著，然後五十歲的他就開始到各個地方旅游，偶爾回去看一看師父師娘，看看父母，更多的時間就是在外漂蕩。

五十五歲，陶洋回到了帝都，特意去師叔那裏住了幾天，說起師叔，陶洋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敬佩的人之一，師叔的才華是被所有人認可的。

他還記得自己年輕的時候，師叔想要他去一起拍戲，但是他不喜歡，因為這個師叔還說了他一通，兩個人好久沒說話，現在想想都是回憶。

師父走的時候，陶洋正在唱戲，是他幫孩子們站臺，剛到他的時候，消息就來了，告訴他師父不行了，做了一輩子的藝，他忍著眼淚唱完了蕭何月下追韓信，下臺之後直接飛奔到醫院，還好，他見到了師父的最後一面。

後來於大爺去了，孫老師去了，師娘也去了，師叔，岳哥，這些人都離開了，陶洋曾經想過，自己或許會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八十八歲那年，徒弟們給他過了一個生日，那天來了很多人，好久不見的人都來了，有師父，師娘，爸爸媽媽，師叔，大霖，總之好多好多的人，他們一起來接他，陶洋哭了，他知道，自己要回家了。

京劇大師陶洋，於八十八歲壽辰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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