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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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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1 章

林思瑤雖搶先跑出,可因著心神紊亂的關系,腿腳也漸漸酸軟無力。

緊隨其後的蔚懷晟牢牢抱住她,足尖輕點,便是一丈遠。

疾風粗糲,吹拂開她面上的發絲,好似在騰雲駕霧一般。

若不是目前形勢不明,林思瑤就要張口誇讚他輕功了得。

近在咫尺的廂房大門緊閉,林思瑤越是靠近就越是情怯,憑著蔚懷晟帶她奮力疾奔的最後一股餘勢,她用力地撞開了門。

屋內盈滿撲鼻的腥臭氣。

芙櫻背對著大門,雙手端著一盆清水朝地上潑灑。

聽到聲音,她極為緩慢地回過了頭,欣喜道:“姐姐,你來接我了嗎?”

待看清芙櫻的面目,林思瑤嚇得尖叫出聲,騰騰後退幾步,撞在了蔚懷晟的胸膛前。

芙櫻一張紙白的面皮皺縮不平,就像是在臉上蓋了一張不貼合的面具,和發跡、耳朵、下巴的接合處都微微上卷,泛著鮮紅的顏色,如同厲鬼般可怖陰森。

她丟下銅盆,搖搖晃晃地向林思瑤走來。

還是蔚懷晟率先出手,將“芙櫻”面上的人皮直接掀開。

底下露出了一張清秀可憐的小臉,只是原本白皙通透的皮膚被血染得紅彤彤的,就像是被炙烤過的肉皮。

清桐捂著真容大哭大叫,趴在地上一寸寸摸著,嘴中不斷念著:“不能丟!不能丟!沒有這張臉,姐姐就不會理我了。”

眼前一幕太過震撼,林思瑤扶著門框晃了晃,無力地向蔚懷晟急道:“快幫我找芙櫻!”

蔚懷晟握住她冰冷的手,心知芙櫻定然九死無生,可還是見不得她焦急哀求的模樣,拔腿向內室走去。

芙櫻的面皮沾了許多灰塵,又被劃破了邊角,縱使撿起來也無法自欺欺人地蓋在臉上。

清桐似哭非哭地站起,向林思瑤伸出手求助,卻被對方飛速地躲閃開。

“姐姐,我是芙櫻啊!”清桐走了半步,忽然意識到不對,雙手在臉上蹭了兩下,喃喃自語道:“對對!這張臉太礙事了。”

在林思瑤驚懼的目光中,清桐自腰間拔出寒光湛湛的短刀,沒有絲毫猶豫地向臉上削去。

血柱噴射而出,染了林思瑤一身。

伴隨著血肉粘膩的落地聲,幾塊零星的碎肉啪嗒掉在林思瑤面前,清桐血肉模糊的臉張開一個血洞,被削掉舌尖的舌頭跳了兩下,卻沒發出任何有意義的聲音,隨後整個人轟然倒地,手腳抽搐了幾下,再無聲息。

霎時,林思瑤耳邊嗡鳴不斷,眼前一切都鍍了層白霜似的模糊又夢幻,她深深地吸著氣,胸口處窒息又灼熱的痛苦感卻不能減淡半分。

最後蔚懷晟從內室走出,向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林思瑤彎唇,滿面苦澀的淚水和血混雜在一起,她劇烈地咳嗽著,笑得淒涼悲戚,闔眼仰面栽倒在蔚懷晟的臂彎之間。

那日林思瑤接連哭暈了幾回,蔚懷晟便不許她再去見芙櫻的屍首。

林思瑤靜靜地躺在榻上,看著灰色帳頂,目光呆怔發直,雖然胸口處淺淺起伏,卻還是透著一股難掩的死氣。

案上的安神香燃過大半,香灰積攢成小山包。

蔚懷晟陪在她身邊,一刻也不敢離開。

他從沒想過芙櫻會在她心中有這般重要。

也懊悔自己當初派遣清桐跟隨在她身邊,兩人生出了感情,清桐不敢背叛主子,對林思瑤的感情也越來越覆雜。

清桐那時跪倒在自己面前,哭訴留戀陪在林思瑤身邊的日子,渴求能得到原諒。

他在清桐身上瞧見了自己的影子,一時心軟,就讓她暫時留了下來。

不想鑄就今日大錯。

蔚懷晟向她低聲訴說自己的歉意。

近日朝堂紊亂不安,皇帝與太後手段越發殘暴,他瑣事纏身,無暇顧及芙櫻,愧對於她。

他說得言真意切,可林思瑤卻始終神色麻木,未給予回應。

在她面前,蔚懷晟好像站在了清晰的河流前,映照出自己的自私與卑微。

“楊睿的馬車就在府外,你若不想留在蔚府,我便喚人送你過去。”

蔚懷晟手指虛按在她頰邊的軟枕上,不敢靠得太近,唯恐招致反感。

他好似佛前供花的使者,窮盡一生的力氣,去靠近自己渴求的神明,覬覦對方向自己垂眸一霎。

林思瑤怔然,卻未對他投以半分關註,只是虛弱地從榻上爬起,避開他相扶的手,向著前院走去。

芙櫻將會在傍晚時分下葬,雖不合規矩,可她的狀況也不適合陳屍太久。

芙櫻在京都沒什麽親人,孤零零地孑然一身。

蔚懷晟答應會厚葬她,林思瑤不敢揭開覆在她面上的白布,只將自己素日佩戴的首飾和楊睿曾穿過的衣物放在棺內。

待做完這一切,林思瑤向蔚懷晟提出了最後一個要求。

幫她繞過楊睿耳目,送到裕親王府。

蔚懷晟聞言爽快地答應了,他拒絕了隨行的小廝,親自駕馬,帶著林思瑤行至偏僻小路。

軟簾在風中翻飛,偶爾露出那芝蘭玉樹的背影,在淡淡的月色下猶如被洗滌過的松柏。

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了曾在龍躍峽時,蔚懷晟在前駕馬,頂著寒霜與疾風送她去清江鎮。

林思瑤目光裊裊,霧氣似的自他的背上散開,氤氳出舊時的場景,猶在昨日。

怔忪間,蔚懷晟勒停了馬,神色冷肅,盯著自裕親王府側門處的身影若有所思。

因他們兩人這次出行十分低調,乘坐的馬車也稱得上毫不起眼,所以那不遠處鬼鬼祟祟的人影也並未發現他們。

林思瑤目力不如蔚懷晟敏銳,她順著蔚懷晟的視線,在那邊足足盯了半晌,才看清那行動詭秘的男人獨自提著一盞小紙燈籠,穿著奢華,面皮白而無須,樣子十分熟悉,應是她認識的人。

待那男人消失在路徑的盡頭,蔚懷晟揚起韁繩,讓馬車停在門口,待林思瑤下車後極為平淡地叮囑了幾句,就此駕馬離去。

林思瑤拉動門上的金漆獸面的銅環,在等待小廝開門的間隙,她朝掌心呼出一口熱氣,待白霧裊裊升空,神思電轉,她忽然想起了那個男人是誰。

她們曾見過面的,就在皇宮內。

那時裕親王還是二皇子,曾派過他去清江鎮尋自己入宮。

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那人應是宮中的太監登喜。

他又來王府做什麽?

近日風傳太後與皇帝因心病而為難臣子。

莫非裕親王有什麽把柄落在了他們手中?

思考間,木門左右打開,小廝早已記得她的身份,忙不疊將其引進了裕親王所在的花園。

原來裕親王剛陪同夫人用過晚膳,不過因席間菜式太過合心意,王爺多食了一些,此時正在園中獨自散步消食。

小廝行至門口不敢再向內一步,滿面歉意地只請林思瑤自行進入。

冰雪時節,園內的梅花開得正盛,粉雕玉琢的小花墜在積雪搭就的枝丫上分外朝氣蓬勃。

裕親王一身月白的狐絨大氅,容貌艷極濃極,將滿園的花香凜冽都比了下去。

足下傳來“嚓嚓”的踏雪聲,林思瑤輕輕走到裕親王背後,見他用指尖掐下一朵清麗小巧的梅花放在掌心把玩。

過後,他好似嫌棄這花太過寡淡,冷不丁轉身,將梅花別在了林思瑤鬢角,摸著下巴打量過幾眼,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園內四處的燈盞到底火光昏暗,待林思瑤靜立默然片刻,裕親王才看清她面上的淚痕和慘淡的容顏。

“發生什麽事了?”裕親王收回玩笑的表情,彎下腰用手撐著膝蓋擡眸望她,輕聲問道:“誰欺負你了?蔚懷晟還是楊睿?”

林思瑤將近日發生的事慢慢道來,一向沒甚耐心的裕親王竟保持著姿勢,聽她講完。

“你莫怪我說話不好聽。”裕親王輕嘆了一聲,淡道:“我們兩個並不屬於這個時代,人情往來也皆是虛妄,不必真的放在心上。”

“沒有來路,沒有歸路,連死後靈魂會去往何方都不知,我們何必將難得的真情投註在不必要的人身上。”

林思瑤眉睫低垂,待他說到“不必要”三個字時,猛地擡頭,反駁道:“芙櫻待我赤誠熱烈,我怎能當她是不必要的人?”

林思瑤突來的厲聲將咫尺之間的碎雪震得簌簌而下。

裕親王無奈地看著她,只好暫時茍同,“你才來不過幾年,一時不適應也是自然。”

裕親王穿來已有二十餘年,自然看得比她透徹。

可林思瑤還是疑惑,反問道:“你在這二十餘年間難道沒遇到我這種情況,你當時又是如何紓解的?”

聽她發問,裕親王目光泛空,神色悵然,半晌後回神,對著她微笑道:“可能我福緣淺薄,竟沒遇到有人能真心待我。”

林思瑤無力地靠著手臂粗的小樹,後背衣裳蹭上了成片的水漬和灰塵,冷意直沁入到心底。

“這一切慘劇原本不應發生……”

林思瑤語氣低迷,似乎在一天之內喪失了所有鬥志。

“若我當初不執拗著那可笑的尊嚴,趁早拜倒在蔚懷晟腳下,順他心意做一名良妾不就好了。”

“維持住表面的安定罷了,我何必強求他人心意。”

“我好恨,我好悔……”林思瑤整個人搖搖欲墜,不得不抱住手邊的梅樹。

四周燈盞已昏,籠罩在淺淡夜色之中。

林思瑤只想伸手乞求上蒼,能給她一線光明,換回那唯一真誠待她的芙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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