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食指輕輕敲著桌子，楚雲夕時不時在賬本上圈出幾個數字，眉頭緊蹙著。

既然是用她的人押送的私鹽，必然會在賬本上有所記錄，可是，這些賬本，怎麽都看不出問題來。

一個上午，毫無頭緒，楚雲夕煩躁地揉了揉酸脹的額角。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苦澀的茶水刺激著味蕾，清醒了一下神智。

楚雲夕坐在床邊，重新整理著紛亂的思緒。

房門被人推開了，一襲水色的身影映入眼簾。

楚雲夕擡頭看了眼來人，是鳳嵐。淺色的衣衫上，印著出水芙蓉的花樣，看起來很是賞目。

“你怎麽來了？”楚雲夕放下手中的賬本，走向夏鳳嵐。

“聽錦霞說殿下沒有用早膳和午膳，所以給殿下送午膳來了。”夏鳳嵐說著，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書房的小桌上，“殿下這樣下去可不行，不管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身體要緊。”

“本王沒心情。”楚雲夕說道。

“可是府上的賬目出了什麽事？”夏鳳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堆積著的賬本。

“算是吧。”楚雲夕看了眼書桌，有些煩躁地說道。只有三日的時間，她要是再這樣毫無頭緒可不行。

“殿下若是不介意，鳳嵐，願意分憂。”猶豫了一會兒，夏鳳嵐開口說道，“既然殿下把府上事物交給鳳嵐打理，鳳嵐想，自己應該也有查賬的權利吧。”

楚雲夕視線掃了夏鳳嵐一陣，夏鳳嵐直挺挺站著，面上不顯，手心卻有些微微的汗濕。賬目，對王府來說，是最重要的東西了，如果不是信任的人，是絕對不可能碰得到的。她在賭殿下對她的信任，殿下若是拒絕了，她從此以後，再不會過問府上的事情。

“賬目繁多，若是累了，就回去歇著，別強迫自己。”良久，楚雲夕說著。

夏鳳嵐聽了，心底一陣喜悅，殿下這麽做，是願意相信她了。

“那殿下現下是否可以用膳了？”鳳嵐說著，從楚雲夕手心抽走了賬本，露出了一個會心的微笑，“這本賬本，鳳嵐替你看。”

楚雲夕頗為無奈地看了夏鳳嵐一眼，從小到大，敢對她這樣放肆的人，鳳嵐是第一個，但是，奇怪的是，她並不討厭這種感覺。

似乎，從重生開始，她就一直縱容著鳳嵐的僭越。

拿起碗筷，楚雲夕用了些午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餓久了，她覺得今日的吃食，格外的美味。

偶爾擡起頭看向夏鳳嵐那裏，看到夏鳳嵐拿著賬本，倚靠在窗邊，細碎的陽光透過窗紙灑在夏鳳嵐身上，看起來，是那樣的耀眼和美麗。楚雲夕只覺得，心跳忽然間快了幾拍。

感受到楚雲夕的視線，夏鳳嵐將手中的書本一收，回望過去。

視線交織在一起，兩人忽然間都紅了臉頰，立即避開彼此的視線。

“殿下，可是吃好了？”許久，夏鳳嵐率先開口問道，“鳳嵐發現這本賬本，有點問題。”

“怎麽了？”聽到是賬本的事情，楚雲夕立即放下筷子，快步走到夏鳳嵐身邊。

“殿下，你看這裏。”夏鳳嵐指著賬本的一處，給楚雲夕看。

三月七日，臨安購入琉璃三十車，支出黃金一千兩。

“這裏，有什麽問題嗎？”楚雲夕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問題來，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殿下有所不知。”夏鳳嵐說道，“臨安這個地方，盛產的不是琉璃，而是假璃。”

“假璃……是什麽東西？”楚雲夕只覺得一頭霧水，兩人為人，都不曾聽說過這東西。

“假璃是和琉璃很像的一種石頭。”夏鳳嵐微微笑了笑，說道，“琉璃價高，一般的人家很少有買得起的。所以，在民間，假璃更受歡迎一些。假璃廉價，又能和琉璃以假亂真。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集市上看看，大部分商鋪出售的，都是假璃的飾品。”

“倒是本王孤陋寡聞了。”楚雲夕摸了摸下巴，沈思了一陣。

“殿下出生皇家，旁人不敢拿假的東西來欺騙殿下，殿下自然不知道還有假璃這一物。”夏鳳嵐說著，抽出旁邊的一張地圖，伸手指了指上面的幾處，說道，“鳳嵐只是覺得奇怪，那麽多生產琉璃的地方不挑，為什麽偏偏挑了個滿是假璃的地方進購琉璃。進購的人難道就不怕拿到的全是假璃嗎？”

“說不定，他們原本就是要買假璃的。”楚雲夕沈吟一聲，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倒是本王瞎了眼，居然被這群人蒙騙了這麽久。”前世她最後那麽淒慘，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下面的人蒙蔽，身邊又沒有一個知情的人。

“殿下，這些都是次要的。”夏鳳嵐說著，將幾本賬本同時打開，鋪在楚雲夕面前，“看了這些店鋪的賬目，鳳嵐發覺，琉璃的價錢著實奇怪。若是真的琉璃飾品，賣的未免太過便宜了。若是假璃制品，價格卻又獨獨提高了一倍。”

楚雲夕一邊認真看著賬本上的內容，一邊坐到座位上。她也不是傻子，有了夏鳳嵐的提點，她很快就發現了賬本中的其他問題。眉頭越蹙越緊，她真是，被人蒙蔽了好多年。

夏鳳嵐安靜站在一邊，也不打擾楚雲夕思考。

“這……”楚雲夕剛想和夏鳳嵐說些什麽，擡頭卻發現夏鳳嵐一直站在她身邊，眼底浮現一抹不悅，“一直站著做什麽，坐到本王身邊來。”說著，拍了拍身邊空著的地方。

夏鳳嵐想想拒絕，觸及到楚雲夕蹙著的眉頭，心裏想著，也無謂為這種小事讓殿下不快，也就乖乖坐在了楚雲夕身邊。

似乎是湊的有些近了，夏鳳嵐甚至能夠聽到楚雲夕有規律的心跳聲，不知怎麽的，就紅了臉頰，手中的賬本，竟是一個字都看不下去了。

視線往楚雲夕臉上看去，只看到這個人認認真真盯著賬本的樣子，深邃的雙眸，閃著睿智的光彩。夏鳳嵐覺得，自己被那雙漂亮的眸子所吸引了，竟在不知不覺中，發起了呆。

“鳳嵐？鳳嵐？”楚雲夕連續喚了夏鳳嵐好幾聲，才把夏鳳嵐的神智喚回來。

“殿，殿下。”夏鳳嵐低著頭，有些羞窘，她居然會盯著殿下發呆。

“你怎麽了？”楚雲夕問著埋在自己胸口，不說話的鳳嵐。

“沒，沒什麽。”夏鳳嵐搖了搖頭，“鳳嵐不小心走神了。”

“是本王粗心了。”楚雲夕說道，“你身子還未好全，又看了這麽久的賬本，想必是累了。”說著，楚雲夕合上賬本，從座位上站起來，“你先回房休息吧，本王出去一下。”

“殿下……要去哪裏？”不知為何，見楚雲夕要離開，她的心頭，竟然會有些淡淡的失落。

“本王要去店鋪裏面看看。”楚雲夕彈了彈手中賬本，“有些東西，要親眼確認一下。”雖然還不確定，但是，那批私鹽，八成是混在了琉璃裏面。

“錦辭。”楚雲夕喚了錦辭來，“替本王更衣，本王要去鋪子裏看看。”

“殿下，能否帶上鳳嵐一起？”似乎是怕楚雲夕拒絕，夏鳳嵐又補上了一句，“鳳嵐見過不少假璃，能夠替殿下分辨。”

想著夏鳳嵐已經很疲累了，楚雲夕本想拒絕的。只是，觸及到那一抹含著期盼的目光，拒絕的話，卻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錦辭，”楚雲夕說道，“給王妃一身便裝，一個鬥笠。”

“是，殿下。”錦辭笑了笑，應了一聲。殿下能和王妃這樣好，她也很高興，身為楚雲夕的親信，她最希望的，就是府上和睦了。

“準備一頂二人的小轎子，本王要微服私訪。”楚雲夕吩咐道，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楚雲夕又補上了一句，“另外，轎子上多放點軟枕。”想著鳳嵐身量纖纖，必然不會喜歡太過堅硬的凳子。

“殿下不是一向喜歡硬座的嗎？”錦辭有些疑惑地問道。

“叫你放就放，哪來那麽多廢話。”楚雲夕低聲喝道。

“是，殿下。”被莫名吼了兩句，錦辭覺得有些無辜。

殿下喜歡硬座，卻讓人放上了軟枕，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誰。

夏鳳嵐看著楚雲夕沒有什麽變化的面容，心頭暖洋洋的。殿下這個人，雖然面上不顯，也不太愛說話，可是每每做出來的事情，卻總是做到她的心坎裏去。這樣的人，怎能不讓她感動。

坐在小轎子上，感受著轎子的顛簸，夏鳳嵐想起了昨日的事情。同樣是二人擡的小轎子，昨日乘的時候，內心只有屈辱，今日卻有種淡淡的喜悅。

“店鋪尚有一段路程，若是累了，就閉上眼睛歇會兒吧。”楚雲夕說道。

“嗯。”夏鳳嵐輕點了一下頭，閉目養神起來，她的確是有些累了。

轎子顛簸的厲害，夏鳳嵐的頭時常撞在旁邊的木板上，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楚雲夕見狀，將人摟進懷中，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殿下？”夏鳳嵐驀地睜開眼睛，掙紮著想要起來。

“噓。”楚雲夕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別說話，養養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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