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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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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章

我比誰都想恨你, 但是我比任何人都愛你。

一道無解的題目,葉桑榆曾經抗拒承認,今天親自說出口, 她反倒有些解脫了。

從海邊回來, 她半路轉彎去了俱樂部。

教練已經在等她,看看時間, 夜裏11點。

這一次, 葉桑榆練習了一晚上。

教練在旁邊打呵欠,昏沈沈地瞌睡, 天蒙蒙亮時,他伸了個懶腰:“今晚工資別給我了,我睡得不省人事了。”

葉桑榆擦擦額頭的汗, 全身也沒力氣, 坐在椅子上休息, 瞇著眼說:“速成的代價。”

“你這不是速成,是飛升。”教練打了個呵欠,說:“早上請你吃飯吧,看你一晚上,不要命似的, 靶子都被你紮爛了, 到底仇人是誰,讓你恨成這樣?”

葉桑榆拎著飛刀尾巴的紅綢,轉著圈地甩:“你確定你想知道?”

教練立刻擡手護住自己:“別, 我不想被自己射出去的飛刀,射中自己。”

葉桑榆簡單洗了個澡, 和教練一起吃了油條和豆腐腦。

金色朝陽,照亮蔚藍的天, 今天也是個好天氣。

她依舊沒回家,調轉車頭,開往雲林寺。

上午雲林寺門口,香客來往,香火氣正旺。

葉桑榆先去功德坊上香,之後去找寺廟的住持,問及寺廟裏,能涉及到外人的場所,又或是能寄存物品的地方。

雲林寺是座歷史悠久的寺廟,也意味著它還沒有太多的科技化,很多資料是人工記載,少不了會有些紕漏。

所以想要查和姜黎相關的,還得靠人力,她拜托住持授權:“我不會亂動,只是去看看。”

住持面露為難,她一再央求,他重重嘆口氣,算是同意了。

一整天時間,葉桑榆在雲林寺走走停停,奈何雲林寺太大,入了夜還沒走完,天也陰沈,刮起大風,仿佛藥下一場暴雨。

她求個歇腳的地方,能住一晚就行。

可惜最近住寺的人,供大於求,平日裏的居士寮房全滿了。

她望著黑沈沈的夜,陰雲密布,她不再多說,轉身往外走。

夜風很涼,裹挾著香火氣,好像有雨點砸到臉上。

昨晚一夜未睡,今天又走了將近一整天,此刻身體疲乏,頭腦昏沈,困得厲害,一時分不清方向。

她站在原地發蒙,雨點漸漸密集,雲林寺的小沙彌追上來,告知有一間禪房空著。

住持送她到禪房門口,沈聲告知,這本屬於向非晚的禪房,從不對外,考慮到她們關系甚好,所以讓葉桑榆代為跟向非晚說一聲再住進去。

葉桑榆道謝:“您放心,有事的話,讓她找我。”

她關上房門,編輯信息,刪刪寫寫,最後賭氣地想:就不告訴她,不是喜歡隱瞞嗎?

她太疲倦,好奇心也蔫了,倒在木板床上,就著呼呼風雨聲,昏沈入睡。

或許是寺廟的威嚴和沈靜起了作用,這一晚,葉桑榆難得地沒做夢,一夜到晨鐘敲響,她迷瞪瞪睜開眼,才4點。

她打了個銥椛呵欠,閉眼打盹,直到5點半鬧鈴醒了。

晨齋是6點,葉桑榆簡單洗漱,吃了個齋飯。

周圍一片清靜,這頓素齋吃得也不錯,飯後由小沙彌領著,挨個地方走動。

一夜暴雨,路有些泥濘。

她的雙腳比昨天疼,走路也慢。

所以原本計劃半天走完,楞是又走了一天。

她晚上照例又住在那間禪房,她這次坐在床邊休息,環顧一圈,才有心思細細觀察。

按理說禪房是不允許休息的,只能用來坐禪,向非晚算是特例,會在這裏吃住坐禪。

禪房內部簡單,大件是墻邊的陳舊木質書櫃,裏面放的好像都是經書。

她坐了會兒,慢慢起身過去,意外發現有個櫃門是鎖著的。

方方格子很多,唯獨這個鎖了。

葉桑榆左右瞅瞅,除了櫃子,也就一張方桌,一個蒲團,還有一張木板床。

她蹲在地上,看最下面的櫃子,說是鎖,其實是最陳舊的老鎖,稍微用力好像都能拽開。

葉桑榆左右看看,沒看見任何細的東西,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兜裏的手機震動了下。

冬青發來信息:秦熙盛和董正廷這兩狗東西,又見面了,不知道在密謀什麽。

葉桑榆回了個“嗯”字,冬青又發信息:你讓我聯系的媒體,國外的是最好解決的,國內的話,華信集團本身有合作的主流媒體,但是他們不敢冒那個風險,我在想,實在不行,找相對小一點的媒體,但多找幾家。

主流媒體不止華信合作的,她讓冬青再找找。

冬青又問:大會那天,全程直播這件事,我覺得你要是有想法,最好提前申請,這是很重要的事,意味著華信要公開很多秘密數據,股東和高層們都未必能同意。

葉桑榆:我知道,已經在溝通了,至少半數的股東已經同意了。

當然,這半數以上,就是董正廷那部分人。

冬青倍感驚訝,連連稱讚她厲害。

冬青:你這兩天去哪了啊?沒來公司,也不回家。

葉桑榆:你還跟蹤我?

冬青顧左右而言他,她表現不滿,冬青實話實說:我也就派人蹲著公司和家這兩個地方,為的也是保護你的安全,等到30號之後,我已經考慮給你安排隨身的保鏢了。

葉桑榆指尖摁著手機殼,摁了摁去,她想起來,手機殼裏放著一枚卡槽針。

她如獲至寶,拿著卡槽針,試探著往鎖裏捅。

從俯身,到蹲著,再到坐地上,她卯上了。

她甚至在網上搜索開鎖的方法,巧勁兒最重要。

葉桑榆捅得手都麻了,終於聽見哢噠一聲,她差點哭出來。

借著手機的亮光,裏面放著一個鐵盒子。

她很熟悉的蘇格蘭餅幹的鐵盒,是她用壓歲錢給向非晚買的。

葉桑榆抱著鐵盒放到桌子上,又覺得自己偷窺的行為不該放在禪修的桌子上,她跟被燙到似的,連忙抱著鐵盒放到木板床。

她打開之前,喃喃地跟向非晚道歉,跟佛祖道歉。

“我不是為了單純的偷窺,我是真的怕,這裏面還藏著更加罪惡的證據。”葉桑榆走到今天,無法否認向非晚的變化,不管是為了什麽,向非晚都不是以前那個溫柔愛笑的人,她骨子裏的冷和厲,她滿腹的心事,她極力遮掩的所有……

葉桑榆深吸口氣,用力打開,啪的一聲,鐵盒掉床上,裏面放著一個文件袋。

裏面放著厚厚的一沓紙張,還有一個筆記本和一個U盤。

葉桑榆從頭到尾,逐張翻閱,看到最後,她的視線已經模糊。

這裏面有向非晚所有不動產的公證書,她也做了所有的財產公證,她更早早地立了遺囑,而遺囑的受益人,全部是她。

她還簽了器官捐贈和遺體捐獻;

她更在遺囑公證的後面附上了兩個信封,一個寫著她的名字,一個寫著向秋水的名字。

更為離譜的,她還發現了自己從沒有簽署過的器官捐贈,而最後簽字那裏寫著的竟然是母親的名字。

後面緊跟著一張她的撤銷登記,簽字的是她本人。

她腦子有點蒙,怔怔地看了半晌。

她意外地發現,眾多資料的時間,都集中在向叔華死亡後。

很顯然,向非晚是在那時做了某些決定,近似於付出生命的代價。

所以她也買了高額保險,受益人的名字無一例外都是:葉桑榆。

葉桑榆抹去眼淚,壓著心口緩解痙攣的疼痛,又拿起筆記本。

筆記本更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她強忍的淚水,再打開扉頁看到夾在其中的照片時,已經淚流不止。

照片一共有三張。

第一張是全家福,穿著警服的向叔華,一身優雅貴氣的許雲苓,還有尚在繈褓的嬰兒,眉眼之間能看得出來是向非晚,打小就很好看。

也是這張唯一的照片,葉桑榆第一次看見許雲苓的模樣,向非晚很大程度隨了她,連同那股子清冷矜貴的氣質也如出一轍。

不同的是,許雲苓的眼眸有深邃,看似清醒克制,但又給人一種:誰都可以愛,但又只會淺嘗輒止。

她的眼神也有明亮璀璨,有桀驁不馴的野性在裏頭,哪怕是和丈夫合影,眼眸深處也帶著疏離。

反觀年輕時的向叔華,一身正氣,剛直不阿,單看眼神也看得出是軍人才有的堅毅。

葉桑榆頭次看他們的合照,怎麽看都不搭配,她以前問過向非晚,父母間的愛情,向非晚表情冷漠。

後來再提及母親,向非晚都是平靜到冷漠的語氣說:“我媽失蹤了,你知道的。”

那是向非晚提都不願提的人,沒有任何情感,似乎這麽多年,早已經耗光了。

第二張照片,是一身西裝革履的向叔華,他的手搭在年少的向非晚身上,向非晚懷裏抱著的是向秋水。

與上一張截然不同,向叔華眼神深暗,仿佛藏了很多東西。

那雙黑亮的眼睛沒了光,連同眼底深處的堅毅也不見了。

向非晚年少便出的落落大方,眉眼英氣俊秀,不似一般女孩的柔情。

那時的人便是肅著一張臉,高冷淡漠,眼尾低垂,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厭世感。

第三張照片,是她和向非晚的合照,她們認識以來,她第一次給向非晚過生日。

她在小小的花園裏等來了風塵仆仆的向非晚,她烘焙了小蛋糕,笨拙卻也用心地制作了一張手工的賀卡,上面貼滿了可愛的膠貼,還有她手工畫上去的,賀卡中心是向非晚的臉,她偷偷畫了很久,還用母親的口紅塗抹小小的嘴巴,在漂亮的美人臉上印上唇印。

照片裏,向非晚摟著她,下巴墊在她的肩膀上,眉眼間是清明媚的笑。

她坐在向非晚的腿上,臉頰紅紅的,那時是向非晚剛剛親了她的臉,她心跳得很快,整個人要熟了一樣。

而這張照片後面,放著的就是她制作的賀卡,被向非晚用塑封給封存起來了。

唯一不同的,是向非晚在賀卡上貼了她的大頭貼,大頭貼也有一個鮮紅性感的唇印,那必定是來自於向非晚的。

葉桑榆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她抱緊懷裏的本子,低著頭,讓淚水砸在地上。

這一晚,她抱著向非晚的筆記本,看到了天亮,也哭到了天亮。

她也終於知道,向非晚藏在心裏那些不可言說的事,無論哪一件,單獨拎出來,都足以讓她痛不欲生。

日記中間夾了為數不多的幾張個人照,是向非晚特意拍照留給她的。

面容憔悴,形銷骨立,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到,而那雙明亮如輝的眼眸,暗沈如深海,沒有半點生機。

向非晚最後一張,是端午節之後寫的。

寫著:

我曾經夢想著,和你生活在一片綠蔭和鮮花之中,我們朝夕相對,一日兩人三餐四季,共享無盡的清晨與黃昏,但這終究只能是個夢。

分開後的日日夜夜,我終於明白,漫長歲月讓人思念成疾,死亡也顯得不那麽可怕了。

我日思夜想的人,成了我人生的傷口,每次想念你,就像是給我的傷口上藥,痛且讓我短暫地茍活著。

這兩天,是我這兩年來最為開心的時光,人生大抵就是度過這些開心幸福的瞬間的,所以我告訴自己,我沒有遺憾了。

我做好所有準備,等待死亡的降臨。

我也只願,我離開後,你重獲新生的歲月,能夠葳蕤生香。

我愛你啊,我的小葉。

惟願有來生,我如星來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2019年6月15日向非晚絕筆

向非晚說,我愛你,但是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哭得不能自已的葉桑榆,這一刻,手按壓心口,坦坦蕩蕩地承認了。

葉桑榆,你確實不知道,她有多愛你,也正如向非晚不知道,你有多愛她一樣。

這一刻,晨曦穿透薄霧,灑進禪房,也照進她黑暗的心淵。

也從此刻起,黑夜烏雲正在飛速向後退去,她清晰地看見那道邁不過的門檻,也像離弦的箭,離她越來越遠。

她的世界,開始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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