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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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天樞君有瞬間的怔忪。
她總是一副沒心沒肺,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她這樣子他見多了之後，也把她當做萬事都不過心的人了。
他掌心裏起了一陣潮濕，萬千年的定力到了這會兒,竟然沒那麽有作用。
指甲陷入到掌心裏,他勉強維持面上的平靜，“為什麽這麽說？”
“你剛才不是說，孩子找父母的事麽？這麽點大的孩子，不管好事壞事,難道不都是去找父母麽,繞著我們倆打轉幹什麽？”
“我們倆又不是他父母,也沒有抱著孩子。”
天樞君聽她說到後面這句,心頭都顫動一下。
“這個年歲的小孩子,不懂什麽，可能只是覺得好玩吧。”他打斷她的話，曲冉冉滿臉不信,“就只有這個？”
他艱難的維持自己平靜的神情,“那要不然,你自己親自抓一只小鬼過來問問。”
曲冉冉啊了一聲,連連搖頭,和撥浪鼓似的，“我抓那個幹什麽,年紀小小夭折就已經夠可憐了，還抓過來。別到時候抓到手裏，還不會說話。因為沒爹沒娘,要把我當娘。纏著我不放,那可就麻煩了。”
“而且游魂也不可以長留在人間，不要給自己添麻煩了。”
“你覺得孩子是麻煩嗎？”
曲冉冉突然聽到他來了這麽一句,她是不知道老神仙是怎麽個想法。
“麻煩呀。”她點頭道，“就那麽點大，又淘氣的很。稍微不註意，就不知道會鬧出什麽禍端來。”
鳳鳴山有年歲小的弟子，年紀小，玩心大。需要人一雙眼睛不錯的盯著，稍微有那麽點疏忽，那群小猴子就已經要霸山為王了。
她不負責照看這些年幼弟子，但是看著負責照顧年幼弟子的師弟師妹，每日裏暴跳如雷，眼下都掛著青黑，看著都忍不住萬分的同情。
她可不想自己也來這麽一遭。
曲冉冉說完之後，就沒聽到老神仙說話了。
她原本他沒話說了，誰知道這一整天下來，也沒見到他說話。他搬了個條凳，坐在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也不專註看什麽，神色漠然。
前來找曲冉冉說話的老婦人，忍不住問她，“你阿弟看著神情不對勁，該不會是有癡癥吧？”
天樞君模糊了容貌，旁人看他，就是一個身材高大，但是樣貌普通的孤僻少年郎。遠不及曲冉冉耀眼。
曲冉冉皺著眉頭，看著坐在門前的老神仙。以前他就算人在凡間裏，絕大多數時候，也是一個人在廂房裏。除非必要，不出現在人前。
現在坐在那兒，再加上冰冷的神態，還真有幾分傻裏傻氣的做派。
“不是。”曲冉冉見著那些老婦人看好戲的模樣，心下一陣煩躁。
老婦人們問那麽一句，才不是好心。只是見到人過不好，心裏更高興罷了，另外還帶著可以看人笑話的興奮。
她們聽到曲冉冉的話，滿臉不信，“你們來這不短啦，我們都沒有看著他搭理人過。”
說著對著曲冉冉擠眉弄眼，“說了又沒什麽，誰家還沒沒有個麻煩事了？”
“拐彎的王家，有個兒子，二十多來歲了，還沒有媳婦。”
曲冉冉聽著頭皮發麻，萬萬沒想到，她都修真了，竟然還逃不過媒婆的魔爪。
她扯著嘴角，給勉強扯出一絲笑，在那張美艷的臉上，看著活似要吃人。
“她有丈夫。”
她正要拿話敷衍過去，突然聽到天樞君開口。
幾個老婦人見那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開口說話，都嚇了一跳。嗓音清泉落玉，有股純粹的清澈t。不是平常男人那種粗嘎的音色，在男人的聲線之外，透著剔透的清質。
坐在那兒的高大男人看了過來，平平無奇的臉上看人的視線也是冷漠的，但這冷漠和剛才不同，隨話落到人身上，叫人從骨子裏發顫。
明明也沒有什麽發狠的話，卻叫人心驚膽戰。
來說合的老婦人，卻沒那麽容易放棄。說媒的錢，可比做其他的藥多得多，只要說動姑娘去和男人見面。不管成還是不成，她們都少不了男人給的好處錢。
“這話該不會是來騙人的？小夥子年紀輕輕，可不要說假話哩。”老婆子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深了許多。
“姑娘呀，看你年紀老大不小了。”老婆子來拉曲冉冉的手，眼睛上下打量她，這世道女人是多餘的，各家各戶追求個多子多福，女兒生的多了，那就叫賠錢貨。就算是大戶人家，最多也只想要五個兒子裏，有那麽兩個女兒，多了嫌棄不想要。
心軟的，把女兒送走，給別家養。心狠的，生下來才來得及哭那麽兩聲，就丟到嬰塔裏，又或者溺在馬桶裏頭，到時候丟出去。
結果現在男人多，女人少。尤其到了娶媳婦的時候，一條街年歲適合的，十個兒郎裏頭，能有一個年歲相當的姑娘就不錯了。
就算是生過孩子嫁過人的，也沒關系，只要是能生孩子的女人就行。就這樣，照樣還是有大把男人娶不到老婆。
現在只要看見年輕姑娘，不管怎麽著，都要被她們這些媒婆，好生勸一番的。
“一定要趁著好年歲，趕緊找個好人嫁了。要不然年紀大了，就沒人要了。到那時候，臉上沒光，太醜了！”
曲冉冉兩眼亂晃，媒婆一看她這模樣，知道她根本就沒把剛才那些話聽在心裏。頓時臉上的笑都掛不住了。
幾個老婦人卻又沒辦法，年輕貌美的姑娘很有本錢，看這對姐弟的手筆，也不是那種從鄉下出來的。
沒奈何，只能拿那邊坐著的年輕小夥子作筏子，“你要是嫁得好，你弟弟將來娶媳婦也有指望呢！”
自己眼光高，什麽都看不上，但是做姐姐的，總不能不管弟弟吧。要不然爹媽做鬼都不放過她。
“不用你們操心。”那邊的人又開口了，這次的話語比剛才的更涼，“與其一個勁拖人下火坑，倒不如關心一下你們自己。前面作孽太多，以至於晚年淒涼，不得好死。”
他笑了下，“兒孫也不成器，到了孫兒這輩，就徹底敗落了。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斷子絕孫了。”
天樞君心情不好的時候，說話半點餘地都不留。
曲冉冉看著那幾個老婆子，臉上漲的通紅，下刻就要撲上來，和坐在那兒的男人廝打。
結果他才站起身，那遠遠高於她們的個頭，叫她們的步子都站不穩。
人都是欺軟怕硬的，瞧見面前的年輕男人動不了，掉頭準備在曲冉冉那兒找回點兒場子。
曲冉冉當著她們的面，伸手把桌子的一角，輕松的掰了下來。
這下，幾個老婆子和掐住了脖子的鴨子，站在那兒張嘴鼓眼，死活說不出話來。
“我們自己的事，就不勞煩你們了。還有，我的確是有喜歡的男人。”
她說完，飛快的往天樞君那兒看了一眼。
原本好幾個來說動曲冉冉去見王家三郎的老婆子們，見這家男的女的都不好惹，趕緊溜之大吉。
“在生什麽氣呢？”曲冉冉在天樞君身邊坐下來。
面前的行人依然忙忙碌碌。
到了這會兒她也看出來了，老神仙在生氣。
只不過和前幾次不同，不是全都擺在面上，只是生悶氣。
“氣我自己。”
他道。
曲冉冉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她低頭剝手裏的橘子。
這正是柑橘豐收的時候，橘子皮還帶點兒青。是那些媒婆帶來的，她把人給轟走了，但是她們帶來的橘子留下來了。
既然是來說媒，自然是帶的好的。
橘子皮被指甲挑開個口子，裏頭的汁水迸濺出來。連帶著面前都是橘子的味道。她剝好了，送一瓣到嘴裏。
清甜的。
曲冉冉很高興的把整個橘子都吃完了。吃完之後，拍拍手，抓了一個橘子放在他手上。
“你都活這麽大年紀了，怎麽還和自己過不去。心情不好的話，就吃個橘子。甜。”
“要是還不好呢？”天樞君問。
“那就再吃一個。”
天樞君笑了。
他低頭下來，將手心裏的那個橘子剝開，將橘子瓣上的白須剝幹凈，遞給她。
曲冉冉也沒和他客套，拿過來。掰開了塞到自己嘴裏。
老神仙自顧自的，拿過一個和剛才一樣，將橘子皮仔細剝開。如此那些媒婆送來的橘子全都進了曲冉冉的肚子。
曲冉冉忍不住打了個飽嗝。揉了揉已經鼓起來的肚子。
“這下氣消了？”她去看他。
老神仙蔚然的眉目上，浮上一層笑，“原本也沒有那麽大的氣性，是你自己想多了。”
成，那就是她想多了。
曲冉冉起身拍拍衣裳。
這個鎮子說大不大，天才擦黑，外面的動靜就沒了。再黑點，四周一片死寂，半點聲響都沒有。
曲冉冉把門關好，門上貼了一道符紙。上樓來和天樞君待在一塊。
今夜裏沒有當時的動靜，沒有女人哭泣，也沒有孩子的哭鬧，安安靜靜的，之前發生的，好像都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然而清晨才亮沒多久，曲冉冉聽到傳來一聲扭曲了的慘叫。
她沒忙著起來，因為後面的，還有各家各戶慌慌張張的開門聲。這一條街上的，基本上都已經打了兩代人的交道，一家有事，其他家也跟著過去看。就是不知道是出手相助，還是看笑話。
這世上其實也沒那麽多溫情脈脈。
人的嘴是最快的，都不用特意去打聽，坐在那兒，就有不少人眉飛色舞的說那家人死了人，媳婦連帶孩子都死了。
男人早上迷迷糊糊起來，見著竈臺上還沒做飯，回頭就去罵婆娘，怎麽天亮了還沒做飯。見著人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氣不過伸手就去推，推到身上，躺著的人翻過來，連大人帶懷裏幾個月的孩子，全都死了。
母子倆全都僵得透透的，大羅神仙來也救不回來了。
這年月娶個老婆難，男人對家裏的婆娘沒什麽珍惜的。花了錢娶來的，那就是當牛做馬，生孩子操勞家務，不把人用得脫幾層皮，那都不能回本。但人突然死了，先不說娘家人會不會放過他，娶第二個婆娘的錢，還不知道從哪裏來。
這個可能比死老婆孩子更叫男人難受。
曲冉冉和天樞君坐在那兒，被迫聽了一耳朵的議論。
“男人真可怕。是吧？”曲冉冉去看老神仙。
天樞君見她滿眼的深有感觸，長長吐出口氣，“別將這種事放到自己身上，”
頓了頓又道，“也別把我和那個凡人相提並論。”
曲冉冉瞇眼一笑，“才沒有，我聽後之後只覺得，原來我還算幸運了。”
天樞君對於凡間的喜怒哀樂，不管挨得有多近，都不會有太大的感觸。
“這些日子，除卻那日夜裏鬧鬼，都沒有感受到亡魂。也沒有見到冥界來人過。”
老神仙道。
曲冉冉也發現了。
死了人應該是有亡魂的痕跡的，尤其冥界還會在頭七的時候，放新鬼回家裏看看，收一收生前的腳步。
但是什麽都沒有。
孩子也就算了，可是母子一塊死的，連著大人的魂魄也沒有了。
曲冉冉想起那日夜裏，女人的哭聲。
“是不是事先失了魂？”她才說完，就搖頭“不是，就算人臨死之前失魂，也只是那麽一魄，不會整個都丟掉。要不然肉身沒有魂魄支撐，就是個空殼。”
真要成空殼，就算是瞎子都看出不對，因為沒有魂魄的空殼，只會和活死人一樣躺那兒動也不動。
“又是幾個月大的孩子。”她皺眉。
好像是巧合，但裏頭又透著詭異。
她起身，留老神仙在原地，“我出去看看。”
辦白事不少見，但是連著辦白事，就很少見了。
小孩子家那個，連著這個死了媳婦孩子的，都已經覺察出不對勁了。連著幫忙都沒人敢去了。
只有那些看熱鬧的人，孜孜不倦的伸長了脖子，往門內盯著看。
其餘的，生怕沾著點兒晦氣，就算路過，也要繞開出事的那戶人家。
曲冉冉走的那條路上，只有那麽寥寥t幾個人，同路的那幾人，步伐匆匆。幾步之後，都沒了蹤跡。
小小的細碎的聲響，從她背後伸過來。
曲冉冉停住了腳步。
這個天也不出太陽了，灰蒙蒙的，欲雨不雨。
她耐心要說好，也真好。她站在那兒，等待著那聲響一路由遠及近的靠近。
身後的聲響，很細碎，很輕微。
她回頭看，見著潮濕的地面上，出現了兩個小小的巴掌印，還有地上兩個凹痕。她昨日想不明白，電光火石之間，她想明白了。
這模樣，難道不是一個才學會爬不久的孩子麽？
她和老神仙到底是沒怎麽和孩子打過交道的，當時看著，並沒有立即聯想起來。
她站在那兒等著，那聲響越來越近，終於到了她的身後，衣擺像是被只小小的手往下扯了扯。
她轉過身，那股衣擺被扯動的力道，在她回身的瞬間，轉化成呼嘯的利風，向她肚子撞來。
天樞君從對面的拐角處，走出來。
他半點也沒有遮掩自己的氣息，完全不打算隱瞞自己的到來。
那股風察覺到他的存在，當即掉了個方向，準備逃跑。曲冉冉的手爪比它速度更快，扣抓住了。死死控在手裏。
那團風左突右奔，想要逃走。然而她屈起的手爪像是生了根，紋絲不動。
那團風在她的手掌下，漸漸地成形，一個小小圓圓的孩子在她手裏扭動。
她早先有過各種猜測，但真的見到的時候，還是心頭一震。
真的是個孩子，幾乎都能看得見外貌，和所有這個年歲的孩子一樣，滾圓白胖可喜。但這孩子臉上全是死氣的灰敗，兩只圓圓的眼眶裏，不見眼白，都是烏黑的。
那孩子的魂魄被她抓在手裏，左右撲騰要跑，但是扭動著身軀掙紮不掉。張開嘴尖聲的嚎哭。
曲冉冉突然松手，那孩子從她手裏逃脫，眨眼的功夫，迅速後退，迅速消散。
“那麽小的孩子，”曲冉冉皺眉，“應該不是自己想著作惡。”
倒也不是她心善，給孩子開脫。而是那麽點大的孩子，再怎麽天賦異稟，腦子裏頭也是不知事的。
按道理就算真的要作祟，也只會找父母親人。不會找不相關的人。
“應當是有人操縱。”
天樞君道。
曲冉冉嗯了一聲，她左右看看，在那戶出事的人家附近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還是沒有察覺到孩子的魂魄。
然後她慢悠悠的，把整個小鎮差不多走到。
這個鎮子就只有那麽點點大，一會兒的功夫就走完了。
一圈走下來，她發現半個亡魂的影子都不見。
死人是很正常的事，不管什麽年歲，都有可能兩腿一蹬。她原本還打算找個年歲大點的新鬼好好問一問，結果一圈下來別說新鬼了，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
那那天晚上是怎麽回事，是沖著她來的？
曲冉冉突然一腳停住了，回頭往後看，見著老神仙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後。
“仙君，你說那孩子跟著我，該不是把我當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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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樞君有瞬間的怔忪。
她總是一副沒心沒肺,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她這樣子他見多了之後，也把她當做萬事都不過心的人了。
他掌心裏起了一陣潮濕，萬千年的定力到了這會兒,竟然沒那麽有作用。
指甲陷入到掌心裏,他勉強維持面上的平靜，“為什麽這麽說？”
“你剛才不是說，孩子找父母的事麽？這麽點大的孩子，不管好事壞事,難道不都是去找父母麽,繞著我們倆打轉幹什麽？”
“我們倆又不是他父母,也沒有抱著孩子。”
天樞君聽她說到後面這句,心頭都顫動一下。
“這個年歲的小孩子,不懂什麽，可能只是覺得好玩吧。”他打斷她的話，曲冉冉滿臉不信,“就只有這個？”
他艱難的維持自己平靜的神情,“那要不然,你自己親自抓一只小鬼過來問問。”
曲冉冉啊了一聲,連連搖頭,和撥浪鼓似的，“我抓那個幹什麽,年紀小小夭折就已經夠可憐了，還抓過來。別到時候抓到手裏，還不會說話。因為沒爹沒娘,要把我當娘。纏著我不放,那可就麻煩了。”
“而且游魂也不可以長留在人間，不要給自己添麻煩了。”
“你覺得孩子是麻煩嗎？”
曲冉冉突然聽到他來了這麽一句,她是不知道老神仙是怎麽個想法。
“麻煩呀。”她點頭道，“就那麽點大，又淘氣的很。稍微不註意，就不知道會鬧出什麽禍端來。”
鳳鳴山有年歲小的弟子，年紀小，玩心大。需要人一雙眼睛不錯的盯著，稍微有那麽點疏忽，那群小猴子就已經要霸山為王了。
她不負責照看這些年幼弟子，但是看著負責照顧年幼弟子的師弟師妹，每日裏暴跳如雷，眼下都掛著青黑，看著都忍不住萬分的同情。
她可不想自己也來這麽一遭。
曲冉冉說完之後，就沒聽到老神仙說話了。
她原本他沒話說了，誰知道這一整天下來，也沒見到他說話。他搬了個條凳，坐在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也不專註看什麽，神色漠然。
前來找曲冉冉說話的老婦人，忍不住問她，“你阿弟看著神情不對勁，該不會是有癡癥吧？”
天樞君模糊了容貌，旁人看他，就是一個身材高大，但是樣貌普通的孤僻少年郎。遠不及曲冉冉耀眼。
曲冉冉皺著眉頭，看著坐在門前的老神仙。以前他就算人在凡間裏，絕大多數時候，也是一個人在廂房裏。除非必要，不出現在人前。
現在坐在那兒，再加上冰冷的神態，還真有幾分傻裏傻氣的做派。
“不是。”曲冉冉見著那些老婦人看好戲的模樣，心下一陣煩躁。
老婦人們問那麽一句，才不是好心。只是見到人過不好，心裏更高興罷了，另外還帶著可以看人笑話的興奮。
她們聽到曲冉冉的話，滿臉不信，“你們來這不短啦，我們都沒有看著他搭理人過。”
說著對著曲冉冉擠眉弄眼，“說了又沒什麽，誰家還沒沒有個麻煩事了？”
“拐彎的王家，有個兒子，二十多來歲了，還沒有媳婦。”
曲冉冉聽著頭皮發麻，萬萬沒想到，她都修真了，竟然還逃不過媒婆的魔爪。
她扯著嘴角，給勉強扯出一絲笑，在那張美艷的臉上，看著活似要吃人。
“她有丈夫。”
她正要拿話敷衍過去，突然聽到天樞君開口。
幾個老婦人見那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開口說話，都嚇了一跳。嗓音清泉落玉，有股純粹的清澈t。不是平常男人那種粗嘎的音色，在男人的聲線之外，透著剔透的清質。
坐在那兒的高大男人看了過來，平平無奇的臉上看人的視線也是冷漠的，但這冷漠和剛才不同，隨話落到人身上，叫人從骨子裏發顫。
明明也沒有什麽發狠的話，卻叫人心驚膽戰。
來說合的老婦人，卻沒那麽容易放棄。說媒的錢，可比做其他的藥多得多，只要說動姑娘去和男人見面。不管成還是不成，她們都少不了男人給的好處錢。
“這話該不會是來騙人的？小夥子年紀輕輕，可不要說假話哩。”老婆子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深了許多。
“姑娘呀，看你年紀老大不小了。”老婆子來拉曲冉冉的手，眼睛上下打量她，這世道女人是多餘的，各家各戶追求個多子多福，女兒生的多了，那就叫賠錢貨。就算是大戶人家，最多也只想要五個兒子裏，有那麽兩個女兒，多了嫌棄不想要。
心軟的，把女兒送走，給別家養。心狠的，生下來才來得及哭那麽兩聲，就丟到嬰塔裏，又或者溺在馬桶裏頭，到時候丟出去。
結果現在男人多，女人少。尤其到了娶媳婦的時候，一條街年歲適合的，十個兒郎裏頭，能有一個年歲相當的姑娘就不錯了。
就算是生過孩子嫁過人的，也沒關系，只要是能生孩子的女人就行。就這樣，照樣還是有大把男人娶不到老婆。
現在只要看見年輕姑娘，不管怎麽著，都要被她們這些媒婆，好生勸一番的。
“一定要趁著好年歲，趕緊找個好人嫁了。要不然年紀大了，就沒人要了。到那時候，臉上沒光，太醜了！”
曲冉冉兩眼亂晃，媒婆一看她這模樣，知道她根本就沒把剛才那些話聽在心裏。頓時臉上的笑都掛不住了。
幾個老婦人卻又沒辦法，年輕貌美的姑娘很有本錢，看這對姐弟的手筆，也不是那種從鄉下出來的。
沒奈何，只能拿那邊坐著的年輕小夥子作筏子，“你要是嫁得好，你弟弟將來娶媳婦也有指望呢！”
自己眼光高，什麽都看不上，但是做姐姐的，總不能不管弟弟吧。要不然爹媽做鬼都不放過她。
“不用你們操心。”那邊的人又開口了，這次的話語比剛才的更涼，“與其一個勁拖人下火坑，倒不如關心一下你們自己。前面作孽太多，以至於晚年淒涼，不得好死。”
他笑了下，“兒孫也不成器，到了孫兒這輩，就徹底敗落了。用你們的話來說，就是斷子絕孫了。”
天樞君心情不好的時候，說話半點餘地都不留。
曲冉冉看著那幾個老婆子，臉上漲的通紅，下刻就要撲上來，和坐在那兒的男人廝打。
結果他才站起身，那遠遠高於她們的個頭，叫她們的步子都站不穩。
人都是欺軟怕硬的，瞧見面前的年輕男人動不了，掉頭準備在曲冉冉那兒找回點兒場子。
曲冉冉當著她們的面，伸手把桌子的一角，輕松的掰了下來。
這下，幾個老婆子和掐住了脖子的鴨子，站在那兒張嘴鼓眼，死活說不出話來。
“我們自己的事，就不勞煩你們了。還有，我的確是有喜歡的男人。”
她說完，飛快的往天樞君那兒看了一眼。
原本好幾個來說動曲冉冉去見王家三郎的老婆子們，見這家男的女的都不好惹，趕緊溜之大吉。
“在生什麽氣呢？”曲冉冉在天樞君身邊坐下來。
面前的行人依然忙忙碌碌。
到了這會兒她也看出來了，老神仙在生氣。
只不過和前幾次不同，不是全都擺在面上，只是生悶氣。
“氣我自己。”
他道。
曲冉冉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她低頭剝手裏的橘子。
這正是柑橘豐收的時候，橘子皮還帶點兒青。是那些媒婆帶來的，她把人給轟走了，但是她們帶來的橘子留下來了。
既然是來說媒，自然是帶的好的。
橘子皮被指甲挑開個口子，裏頭的汁水迸濺出來。連帶著面前都是橘子的味道。她剝好了，送一瓣到嘴裏。
清甜的。
曲冉冉很高興的把整個橘子都吃完了。吃完之後，拍拍手，抓了一個橘子放在他手上。
“你都活這麽大年紀了，怎麽還和自己過不去。心情不好的話，就吃個橘子。甜。”
“要是還不好呢？”天樞君問。
“那就再吃一個。”
天樞君笑了。
他低頭下來，將手心裏的那個橘子剝開，將橘子瓣上的白須剝幹凈，遞給她。
曲冉冉也沒和他客套，拿過來。掰開了塞到自己嘴裏。
老神仙自顧自的，拿過一個和剛才一樣，將橘子皮仔細剝開。如此那些媒婆送來的橘子全都進了曲冉冉的肚子。
曲冉冉忍不住打了個飽嗝。揉了揉已經鼓起來的肚子。
“這下氣消了？”她去看他。
老神仙蔚然的眉目上，浮上一層笑，“原本也沒有那麽大的氣性，是你自己想多了。”
成，那就是她想多了。
曲冉冉起身拍拍衣裳。
這個鎮子說大不大，天才擦黑，外面的動靜就沒了。再黑點，四周一片死寂，半點聲響都沒有。
曲冉冉把門關好，門上貼了一道符紙。上樓來和天樞君待在一塊。
今夜裏沒有當時的動靜，沒有女人哭泣，也沒有孩子的哭鬧，安安靜靜的，之前發生的，好像都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然而清晨才亮沒多久，曲冉冉聽到傳來一聲扭曲了的慘叫。
她沒忙著起來，因為後面的，還有各家各戶慌慌張張的開門聲。這一條街上的，基本上都已經打了兩代人的交道，一家有事，其他家也跟著過去看。就是不知道是出手相助，還是看笑話。
這世上其實也沒那麽多溫情脈脈。
人的嘴是最快的，都不用特意去打聽，坐在那兒，就有不少人眉飛色舞的說那家人死了人，媳婦連帶孩子都死了。
男人早上迷迷糊糊起來，見著竈臺上還沒做飯，回頭就去罵婆娘，怎麽天亮了還沒做飯。見著人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氣不過伸手就去推，推到身上，躺著的人翻過來，連大人帶懷裏幾個月的孩子，全都死了。
母子倆全都僵得透透的，大羅神仙來也救不回來了。
這年月娶個老婆難，男人對家裏的婆娘沒什麽珍惜的。花了錢娶來的，那就是當牛做馬，生孩子操勞家務，不把人用得脫幾層皮，那都不能回本。但人突然死了，先不說娘家人會不會放過他，娶第二個婆娘的錢，還不知道從哪裏來。
這個可能比死老婆孩子更叫男人難受。
曲冉冉和天樞君坐在那兒，被迫聽了一耳朵的議論。
“男人真可怕。是吧？”曲冉冉去看老神仙。
天樞君見她滿眼的深有感觸，長長吐出口氣，“別將這種事放到自己身上，”
頓了頓又道，“也別把我和那個凡人相提並論。”
曲冉冉瞇眼一笑，“才沒有，我聽後之後只覺得，原來我還算幸運了。”
天樞君對於凡間的喜怒哀樂，不管挨得有多近，都不會有太大的感觸。
“這些日子，除卻那日夜裏鬧鬼，都沒有感受到亡魂。也沒有見到冥界來人過。”
老神仙道。
曲冉冉也發現了。
死了人應該是有亡魂的痕跡的，尤其冥界還會在頭七的時候，放新鬼回家裏看看，收一收生前的腳步。
但是什麽都沒有。
孩子也就算了，可是母子一塊死的，連著大人的魂魄也沒有了。
曲冉冉想起那日夜裏，女人的哭聲。
“是不是事先失了魂？”她才說完，就搖頭“不是，就算人臨死之前失魂，也只是那麽一魄，不會整個都丟掉。要不然肉身沒有魂魄支撐，就是個空殼。”
真要成空殼，就算是瞎子都看出不對，因為沒有魂魄的空殼，只會和活死人一樣躺那兒動也不動。
“又是幾個月大的孩子。”她皺眉。
好像是巧合，但裏頭又透著詭異。
她起身，留老神仙在原地，“我出去看看。”
辦白事不少見，但是連著辦白事，就很少見了。
小孩子家那個，連著這個死了媳婦孩子的，都已經覺察出不對勁了。連著幫忙都沒人敢去了。
只有那些看熱鬧的人，孜孜不倦的伸長了脖子，往門內盯著看。
其餘的，生怕沾著點兒晦氣，就算路過，也要繞開出事的那戶人家。
曲冉冉走的那條路上，只有那麽寥寥t幾個人，同路的那幾人，步伐匆匆。幾步之後，都沒了蹤跡。
小小的細碎的聲響，從她背後伸過來。
曲冉冉停住了腳步。
這個天也不出太陽了，灰蒙蒙的，欲雨不雨。
她耐心要說好，也真好。她站在那兒，等待著那聲響一路由遠及近的靠近。
身後的聲響，很細碎，很輕微。
她回頭看，見著潮濕的地面上，出現了兩個小小的巴掌印，還有地上兩個凹痕。她昨日想不明白，電光火石之間，她想明白了。
這模樣，難道不是一個才學會爬不久的孩子麽？
她和老神仙到底是沒怎麽和孩子打過交道的，當時看著，並沒有立即聯想起來。
她站在那兒等著，那聲響越來越近，終於到了她的身後，衣擺像是被只小小的手往下扯了扯。
她轉過身，那股衣擺被扯動的力道，在她回身的瞬間，轉化成呼嘯的利風，向她肚子撞來。
天樞君從對面的拐角處，走出來。
他半點也沒有遮掩自己的氣息，完全不打算隱瞞自己的到來。
那股風察覺到他的存在，當即掉了個方向，準備逃跑。曲冉冉的手爪比它速度更快，扣抓住了。死死控在手裏。
那團風左突右奔，想要逃走。然而她屈起的手爪像是生了根，紋絲不動。
那團風在她的手掌下，漸漸地成形，一個小小圓圓的孩子在她手裏扭動。
她早先有過各種猜測，但真的見到的時候，還是心頭一震。
真的是個孩子，幾乎都能看得見外貌，和所有這個年歲的孩子一樣，滾圓白胖可喜。但這孩子臉上全是死氣的灰敗，兩只圓圓的眼眶裏，不見眼白，都是烏黑的。
那孩子的魂魄被她抓在手裏，左右撲騰要跑，但是扭動著身軀掙紮不掉。張開嘴尖聲的嚎哭。
曲冉冉突然松手，那孩子從她手裏逃脫，眨眼的功夫，迅速後退，迅速消散。
“那麽小的孩子，”曲冉冉皺眉，“應該不是自己想著作惡。”
倒也不是她心善，給孩子開脫。而是那麽點大的孩子，再怎麽天賦異稟，腦子裏頭也是不知事的。
按道理就算真的要作祟，也只會找父母親人。不會找不相關的人。
“應當是有人操縱。”
天樞君道。
曲冉冉嗯了一聲，她左右看看，在那戶出事的人家附近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還是沒有察覺到孩子的魂魄。
然後她慢悠悠的，把整個小鎮差不多走到。
這個鎮子就只有那麽點點大，一會兒的功夫就走完了。
一圈走下來，她發現半個亡魂的影子都不見。
死人是很正常的事，不管什麽年歲，都有可能兩腿一蹬。她原本還打算找個年歲大點的新鬼好好問一問，結果一圈下來別說新鬼了，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
那那天晚上是怎麽回事，是沖著她來的？
曲冉冉突然一腳停住了，回頭往後看，見著老神仙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後。
“仙君，你說那孩子跟著我，該不是把我當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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