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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篇(8)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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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篇(8)月明

宋懷安身子清瘦得可怕,即便整個人仰躺在那把黃花梨木椅上,仍只占據半邊。

然對上大夫人狠厲波動的目光時,冷沈氣勢陡然拔起,仿佛變成了一座沈重的巨山,壓得這水滴成冰的書房氣氛中,愈發難以喘得過氣。

“我可是替你圓了一水中夢。”

暴戾猛虎退去,宋懷安此時目光陰冷濕滑,如一條緊咬不放的毒蛇,致命的毒液肆意朝大夫人滲透而去。

“你當謝我還來不及。”

“下作。”

即便已然暗自氣怒到極致,大夫人依舊未將那怒意顯形於色。

只是隱約中,有一股冰冷的殺氣,從大夫人眼底迅疾掠過。

“怎的?做出了那等子事,你莫不是還以為自個兒冰清玉潔?”

宋懷安身子從椅背上離開,猛然向前傾,仿佛唯恐天下不亂:“莫忘了,你可也有份。”

“你也是,殺死他的人之一。”

大夫人也不知是否已氣惱到極致,聞言,反而淺淡勾唇一笑:“莫非只在三兩言間,將那點醜陋心思施加於旁人,便能掩下你曾經犯的罪過?”

宋懷安唇角笑意收斂了一瞬,仿佛被人戳中了心思。

“日日從清遠河邊過,也想立塊碑?”

大夫人微擡寬袖,掩唇淡笑:“夜深,憶起自個兒數十年荒唐卑怯一生,可能尋見幾起,與齷齪二字無關之事?”

“你!”

宋懷安再度被激怒,瘦削身子陷在木椅裏,神色陰沈得快要滴下墨汁。

大夫人卻仍施施然道來,半點不曾怕他:“做盡半生齷齪事,卻想借這場戰事,在新主面前,在一無所知的人面前,洗凈從前陰毒卑劣種種?”

“啪!”

大夫人往旁側跨了半步,輕巧避開宋懷安突如其來的掌風,叫他撲了個空。

對上猛然轉頭的宋懷安,那眸色暗沈得愈發可怕,帶著仿佛要將她打死一般的暴戾。

可大夫人仍舊如置身事外,超然得對生死都不再關切,一字一字擲地有聲:“禍害。”

宋懷安氣極反笑,卻仍暴戾地看著大夫人,妄圖伺機而動:“禍害,才能長命。”

“當好人有何用?最後,不都死在了我手下。”

大夫人冷嗤一聲,許覺跟這種人再辯下去,毫無意義。

再度轉身朝前去,只留下淡然一句。

“我令我自己走到如今。”

“宋懷安,是你無沈老爺,又何來今日。”

待大夫人推開書房門,我亦小步飛快,與她一道出門去。

回眸間,半敞的書房門後,燭光被微風一吹,明明暗暗,屋外也無月光願意施舍此處。

空蕩蕩的書房裏,獨留宋懷安一人,顯得他越發幹瘦得不起眼。

他轉身折返,虛浮腳步卻偏能硬撐起富貴錦衣,齷齪下作之人反能踩著屍骨上位。

連我亦忍不住朝他狠啐一口。

帶著一無所獲的氣餒,在眾下人低首恭敬目光中,跟在大夫人身後,一道跨出這小院。

獨尋個隱蔽地方現身,再出來,大夫人往前早已走了沒影。

拿著王婆子給的腰牌,過垂花門,守門下人直至又見著去了前院的我,這才放心命我回去。

可誰知才過拐角,就被一股大力毫不留情拉了過去。

待看清王婆子面目那刻,驟然翻動的指尖一頓,趁她板著臉並未在意,放了回去。

“等你這好些時候,怎才回來!事情辦得如何了?”

還沒全然站穩,王婆子質問聲便劈頭蓋臉砸來:“人呢,往哪裏去了!”

“王婆婆,前院那樣寬敞,我一外人本就路不熟,你也不同我說管事去了何處,讓我如何找來?”

雖是實話,王婆子可半點聽不進去,何況她堅信是旁人無用,與她拙劣的主意無幹:“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果真沒用透了!”

要不趁她挑的這處四下無人,幹脆打暈算了。

今夜借著這身衣裳與腰牌,我還有旁事要做。

然剛要出手,打斷王婆子喋喋不休的呵斥,拐角來時處,又傳來兩道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七香,今夜這月……喲,這不是王婆子。”

三夫人撇開七香攙扶,放下手中團扇,美眸流轉間,那張能奪去所有人目光的盛妝濃顏,頓時暴露在這窄道中。

蓮步緩緩向前,不同與靈堂前俏麗的素凈,艷色繡花裙才是與她恰配,襯得她肌膚愈發白皙,亦越發美得奪人心魄。

“三夫人,”王婆子不情不願地附身行了一禮:“這時候,您不在院裏歇息,還出來作甚?”

“你這把年紀,這時分不也還沒睡死過去,還能在外訓斥人,”

三夫人沒好氣地快語反駁道:“更何況,主子的事,也輪得著你一個下人在這多舌!”

“三……”

王婆子剛不敢置信地冒出一個字,頓時又被三夫人不耐煩地打斷了。

“七香,去把她給我趕走!”

七香輕嘆一口氣,上前還算客氣地將王婆子請走,也算給她留了幾分顏面。

待她走遠,七香才又給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回去。

而後折返回到三夫人身邊,頗為無奈地小聲道:“夫人,那可是大夫人的人。”

“是又怎樣?大夫人才不在意這種小事。”

三夫人毫不在意將人趕走,反倒還在微惱:“今夜月明,本是一樁夜行賞月的美事,都怪她,把這一切都攪和了。”

“昨夜月如何?”

三夫人回憶著,有些不滿意道:“尚可,只無今日好。”

“明夜又如何?”

三夫人噗嗤一笑:“那是明夜事,我怎會知曉。”

“只望別有夜雨,擾了這月亮。”

腳步一頓。

我本已走遠,敏銳的感知與寂靜的夜,卻仍令我聽見此言。

“您每夜都出來漫步賞月,不過少了這一夜,算不得什麽大事。”

七香扶著三夫人,往她們來時路走去。

她笑著安慰道:“明月還要來這許多回。”

腳上步子愈快,憑著記憶匆促往那院子趕去。

然遠遠地,卻見兩個躲懶小廝往旁處去了。

“……有鐵籠關著,能出什麽事?”

“呸,還非得讓人去守著門……”

彼時門前守著的還是府裏的小廝,沒被柳葉刀敲悶棍,也未因此被管事換成齊知州的人。

甚至連紅木門都還未上鎖。

一擡手,看似沈重的紅木門,被輕巧推開。

小院中,三間不起眼的屋舍圍靠,旁側有一楊柳,底下黑沈的鐵籠影入夜色。

鐵籠之內,二夫人隨性而坐,細葉眉眼仍舊靈動如水,輕擡手間,洩露出萬般柔情。

只乍見有人進來時,眼眸淩厲一瞬,而後瞥過我身上衣裳,又稍稍放緩了些。

“這不是你該來之處,”二夫人現下還有幾分氣力,道出音色婉轉輕靈:“快些回去。”

“我為救你,救這禹城而來。”

時辰漸晚,又或許是七香與三夫人那番有關明日期許的言談,連帶著我心亦急切幾分。

何況二夫人,看似是三位夫人中最好說話的一個,內裏可是實打實的警惕精明,遑論在被關押時,又身懷秘密。

本想借身上這身衣裳與腰牌,與二夫人演一出戲,左思右想,也不過是平添懷疑。

若是被戳穿,事情愈發難辦。

還不如直言相告。

但果不其然,二夫人聞言輕笑一聲後,本已打消一半的警惕卷土重來,不經意間打量我上下。

“你是何人?”

“救我?救禹城?與你何幹?”

“禹城將有大災,只你有法子救。救它,亦是在救你自己。”

至於我此番身份,在這場言談中,還未到道出之時。

二夫人唇邊笑意越發淺淡:“我一將死之人,禹城有無大災,與我何幹?”

“若是無幹,你又何必藏著那封書信?”我走近了些,低聲與她道。

“什麽書信?”

二夫人芙蓉面上,甚至適時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與惱意:“又是個宋勤派來套話之人!我早已說過,他要找的什麽書信,我根本未曾見過,更別提拿走。”

裝有密件的書信,僅有兩封。

一封在書房裏的木架上,二少爺說裏頭有機關的精巧木盒中。

然且不提會不會解那機關,方才在書房找尋時,我並未找到這木盒。

因而只能向另一個身懷密件,卻似未被任何人發覺的二夫人處尋。

我只知管事確在找那封密件。

他日日跟在宋懷安身邊,連通往書房的密道、書桌底下的暗格都知曉,在明日過路後花園,踩到濕滑的鵝卵石摔了一跤時,身上正藏著那真正裝有密件的木盒。

卻未料到,他曾多番派人來向二夫人套話?

他對二夫人有所懷疑?

“誰人沒去過宋懷安書房,怎他宋勤偏就盯著我不放!”

難怪在門外下人被打暈後,管事會派武功高強之人,來守著這處僻靜小院。

除了宋懷安那封,他也想從二夫人處,得到這封密件?

二夫人眉間微皺,清麗眸子染上慍色:“呵,他宋勤莫不是以為,背著人後做下的醜事無人知曉?”

“敢設下陷阱,害我被關押至此,就該好生受著,與之而來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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