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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2)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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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2)神鬼

一言激起我百般心思。

“救世?”

我佯裝不知,問道。

“正是,”

宋老爺微頷首:“我為救這蒼生而來。”

“救蒼生?”

一縷烏發垂落耳畔,我輕撫玩著,眼眸微楞,暗蓋住其中諸多心思。

“可你瞧他們,禮節有度,進出得儀,哪裏需要救呢?”

我示意他,看向府中人。

“不過現時罷了。”

我不住蹙起眉心:“現時?這又是何意?你還知未來之事不成?”

“你可是新喪?”

我本覺宋老爺問話頗有些冒昧。

許是已死透了,他隨口問出此言,神情無比坦然,如同常人食飯飲水。

倒叫我懷疑起自個兒,是否太過小題大做來。

而我半響未答,宋老爺自也懂了事情如何,主動為我解惑道。

“你才新喪,還不曾被引渡入地府,因而有所不知。”

這我倒未曾想過。

宋老爺搖搖頭,許是見我發楞,朝我淡然一笑。

“我入地府後,曾在鬼差言談間,聽得一事。”

“蒼生亂為,繼而生變,變而成狼煙亂世,將致人間大禍。”

連地府的鬼,都知道蒼生即將生變?

我原以為自己孤軍奮戰,被拖入至此世間,莫名其妙來救這亂世。

結果聽他一講,怎我一個輪回六次之人,倒還成不知亂世的異類來?

我忍不住微張唇。

好在落在宋老爺眼中,這副情狀,反倒叫他覺稀疏平常。

“這有關將來之事,若提前知曉,豈不就能避免諸多事端?這是所有神鬼,都能知曉之事?”

雖救世一事與謝執所說,我現下所為差不離,但我對他所言,仍帶三分質疑。

若所有神鬼都通曉未來之事,這哪還有未來,人間不早亂了套。

任我怎麽想,都不符合常理所為。

“此事,我也是聽交談的鬼差所說,”

宋老爺思索片刻,溫和回道:“聽聞那地府之中,有一神鬼當年煉就的幽冥至寶,可通曉過去,預知未來,現神鬼機緣,斷人間命數。”

“還有此等寶物?”我不由驚詫。

“正是,只不過,此物神通太過,當年那神鬼為制衡世間,便將此物交由地府,由歷任閻王所管。”

“其中隱秘,不得外傳,更不得叫天界和人界中人,知曉其中有關未來之事。”

“既人人不得知曉,那這寶物,不正若直接墜入沙土火堆之中,又有何用?”

且只讓閻王一人知曉。

那他知曉未來又有何用?

難不成只叫他一人去改寫?

三界都知,那寶物在閻王身上。

但凡閻王有所動作,不正好給了算無遺策之人契機。

那些人只需見微小舉動,便可一路推斷知全貌。

這豈不是,又與當年神鬼定下的規矩

——叫世間人知曉未來,全然相悖麽。

“若無用,我又如何能出現於此?”

隱秘之事被眾人所知,正如我眼前的宋老爺這般。

“對了,那鬼差小聲交談時,似還提及過那寶物之名,倒是個特別之名。”

“喚作何名?”

我正暗想如此隱秘之事,怎會能叫宋老爺,並地府的鬼都得知。

聽聞他感慨,便隨口接了句話。

“似是喚作,”

宋老爺思索片刻,清朗眼神一亮,緩聲道。

“真緣命石。”

我緩緩擡起眸子。

“宋兄!”

宋老爺微楞,朝我失禮笑笑,朝前緩緩飄著。

我亦暫且放下心思,同他一道往外瞧去。

還未見人影,一人高聲哀痛呼著,跌撞朝靈堂奔來。

守在門邊的守靈下人,見狀忙去扶他,使了大勁,才將他攙扶著跨過門檻,踏入靈堂之內。

“宋兄!你怎就……唉!”

張客商將蠻橫身子,全然撐在那瘦弱小廝上。

一手忙撇去落下淚水,一手握拳,重重垂擊自個兒胸脯,早已痛哭個不休。

“我千裏迢迢,從那京中趕來禹城,一路百般艱險,憑我多生八百雙心眼,才匆匆得至,誰知……”

“誰知,我好不容易至府,卻……卻只見這滿府素白,見你停靈棺槨……天妒英才!何其不幸!”

張客商哭得跪倒,拳頭猛捶著地,發洩心中悲痛。

殊不知,他哭訴的正主,如今就在他前首半塊石板處。

若宋老爺能於他面前現形,也不知按張客商那素來算計的本性,會在宋老爺跟前,鬧出怎樣一場事端。

方才想想,我便已覺分外有趣。

因而有意問道:“這是你生前好友?能奔波千裏來尋,想必你二人交情很深?”

“你說得不錯,”

宋老爺輕嘆一聲:“他名喚張立,我二人相識,已有十餘年之久。”

“只可惜,他奔波千裏而來,卻只得知你死訊。”

已死的鬼,對生死再不像活人那般在意。

因而我得以直言道出。

“人間無常事。”

宋老爺追憶起往事,說了個玩笑話:“我二人從前,同在這禹城中經商十載,而後張立想去京中,將生意鋪大,以致他每年,需在這千裏路上,往來奔波無數回。”

“你瞧,他分明與我同歲,卻比我皮肉蒼老許多。誰又能知曉,我會死在他前頭?”

宋老爺低笑著搖搖頭。

“宋兄,你安心!”

張客商用衣袖擦幹淚,眼眶通紅,接過守靈下人遞上的香,好好對著宋老爺的靈位,拜了三拜。

“臨走前,你讓我在京中辦的事,我已妥帖為你帶來。”

“他所說何事?”

我明知故問道。

宋老爺眸子上揚,似思索一陣,才恍然一拍手。

“想必是那串紅瑪瑙珠鏈。”

“你好友千裏趕來,就為給你帶串珠鏈?”

雖說我已知,張客商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既有問詢旁人的機會,誰知於旁人口中,對同一事,又會有怎樣一番看法。

我自不會拿這點已知去賭。

“你不知。”

果不其然。

見我問詢,宋老爺啟唇,為我講述起,張客商只帶著那串紅瑪瑙珠鏈奔波千裏。

至府後,卻無人質疑,他這外人瞧來“淺薄借口”的緣由。

“那珠鏈,我托人尋找已久。”

“千轉百回,最後竟在京中典當行露了面。我這才托張立返京時,為我買下帶回,倒未想他親自送了來。”

“那珠鏈是如此重要之物?”

“不止,那可是件,舉世難得的珍寶。”

宋老爺收回唇邊一點笑。

在他眸子中,“視線”叫我看到那抹意外的鄭重。

我屬外行,從前看那珠鏈光華,確知是件寶物。

可隨後知曉裝有珠鏈的木盒,內有機關之後,珠鏈反倒被我比了下去。

如今才知,珠鏈與木盒,本由意外湊巧裝至一起,又意外地相輔相成。

靜靜聽張客商哭訴半響,宋老爺頗有些歉意,轉身朝我道:“蘇姑娘,實在抱歉,這串珠鏈太過罕見,叫我生前找尋十幾載,也未曾見得。”

“既我死後有人尋回……可否令我失陪片刻,親去瞧瞧那珠鏈?也算了我生前一樁夙願。”

“自不會介意。”

我微笑回道,心底卻暗罵一句大事不妙。

“宋兄!你走後,這宋府,我定與昔日那般,好生幫你看顧,絕不會叫它落於旁人之手。”

張客商起身拜別,擦幹淚,落下擲地有聲的允諾之言:“你且好生,於此安歇。”

說罷,張客商轉身離去。

宋老爺飄在他身後,就要跟上。

“且慢!”

宋老爺身形停頓,疑惑轉身。

我竭力使自己想點興奮之事,以使眸中閃爍點點好奇光彩。

“既是世所罕見的珍寶,我可否也能前去一瞧?”

“畢竟我死後飄蕩,還未得以見過如此寶貝。”

我揚起唇角,顯出所能想到的,最為純摯之笑。

“自然,”

宋老爺爽快應下:“我只是怕蘇姑娘不願費這波折,這才未曾相邀,若蘇姑娘願往,自是再好不過。”

說罷,待我不太熟練地飄上前,與他並行。

在他轉身,目光朝前那一瞬,我幾不可聞地松了口氣。

好險!

“只不過……”

“嗯?”

我心一下又被提了起來。

宋老爺似察覺我一時洩露出的緊張,安撫笑笑:“無事,只是看蘇姑娘身著蘇繡雲錦,價值千金。”

“不過一件衣裳,生前俗物罷了。”

宋老爺因我這渾不在意的說法一笑。

“蘇姑娘為人豪爽。這衣裳寸錦寸金,即便宋某商路鼎盛,亦是極為難得之物。”

“想來蘇姑娘生前,定是大戶人家小姐,享用天下綾羅,見慣世間珍寶。”

我勉強掛著笑。

醒來只見身上羅裙色澤樣式上佳,處處合我心意,哪知還能看出家世幾何?

只盼他下一句,千萬別提任何與“富貴做派”有關之事。

我連自個兒名姓,都還得謝執告知。

哪能想得起人間富貴風雅?

“反而叫我擔心起,我所說珠鏈,在蘇姑娘眼中,可否確實值得一瞧?”

宋老爺略帶苦惱地敲敲頭。

“天下至寶甚多,我哪能一一瞧過?”

我松緩口氣。

“宋老爺是禹城豪商,既連你都說是罕見珍寶,自是罕見之物,不必憂心此事。”

“那便好。”

宋老爺放心回頭。

與我一道同行,跟在悲痛的張客商之後。

步履緩緩,落在靈堂門檻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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