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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完)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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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完)新生

來人提著長刀,刀身被紅色浸透,淅淅瀝瀝地,往地上滴了一路血。

面無表情,一腳踢開溫熱屍體,甚至比兇神惡煞的土匪,還叫人膽寒。

“餵!”

孫巡檢提刀轉身,朝身後同樣穿著巡檢衣裳,卻有幾分瑟縮之人睨去。

“他倒夠能跑,光追他,竟叫我追至這後院偏地來。”

孫巡檢不屑地撇撇嘴。

“二叔,不,大人好生厲害。”

那巡檢雙手僵硬地抱著刀,瞧著地上新死的屍首,咽了口唾沫。

剛轉頭,卻又瞧見另一頭的兩具屍體,驚得蹦了起來。

“那,那那,那怎麽也,也有死人!”

“少見多怪。”

孫巡檢白了他一眼:“若非你娘托我給你某個差事,哪會叫你這般膽小的,來我手下做事。”

“二叔,”

孫巡檢的侄兒苦著個臉道:“我就是個打雜的堂倌,哪想得剛來頭一日,就接了這要命的差使。”

孫巡檢板起臉斥他:“還由得你挑三揀四?拿好你的刀,還不快去瞧瞧,那二人死透沒有。”

孫侄兒瞥了眼他二叔嚴厲臉色,鼓起勁,不得已去了,顫巍巍靠近,剛要將手伸在二人鼻下。

“咦?”

他停住手,面帶疑惑,瞧著地上死去的人。

更準確來說,他看向七香。

“這不是七香姑娘?”

孫侄兒看清臉,大驚道:“她不是在外……曾在外救我一回,怎會死於此?”

“一具死屍,這有甚值得稀奇。齊大人吩咐了,這府裏連一只蚊蠅,也不得讓它飛出去。”

管事死之後,齊知州竟還讓底下人屠府。

初見他善面,哪知他為那密件,竟是副歹毒心腸。

我瞥向二夫人,只見她悄無聲息往旁處移去,欲從後門脫逃。

“莫要再磨嘰,”

孫巡檢見他侄兒,還蹲在七香身旁哀愁未去,恨鐵不成鋼。

“這府中各處,早有安排,只等我們一撥先行殺入,後頭人已等著掘地三尺,定要找到那東西。

“我如今可在最前,正是爭頭功的好時候,你莫叫我遲了。”

“二叔,我……”

“看你這不成器的樣子,虧我還特意將你放在身邊,這事兒完了,別指望我給你邀功!”

孫巡檢氣惱地提刀去了:“你給我把這院子‘搜查’幹凈,我先去後園。若是放過一個活口,呵呵,你知道後果如何。”

“哐當——”

我微僵回首。

二夫人背過身,緊靠著那道薄木門,深呼出口氣。

靠得那薄木門,又傳出一聲細微響動。

在這凝滯氣氛下,卻恍若一道驚天響雷,砸在門內外,所有人心底。

“呵,果真有人!”

孫巡檢提刀轉身,笑聲陰險,大步上前,一腳踹開木門。

“啊,別過來!”

二夫人看向走近的二人,慌張朝後退著。

而這側院太小,沒幾步,她後背就已撞上墻。

“原只是個女人!”

孫巡檢不屑一顧,收起刀,瞥了眼後頭跟來的孫侄兒,毫不在意道:“你去,正好拿她練練手。”

“我?”

孫侄兒愕然指向自己,緊張地咽下口水。

“還不快去!”

孫巡檢呵斥,趕他忙顫抖著拔出刀,遲疑上前。

慌張間,二夫人抖著聲線道:“我,我方才聽見,你認得七香?”

“正……”

“怎來這些廢話!”

孫巡檢暴呵打斷:“老子沒工夫在這聽你敘舊,快將她殺了,後園還有的是該殺之人。”

“二叔,您……”

孫侄兒稍怯望他一眼,卻還是鼓起勁問道:“你可知七香,怎會死於此?”

“你要不將她殺了,今後,別說你是我侄兒,丟人的玩意兒。”

孫巡檢狠狠瞪他,氣得轉身走了。

“還不都是你們害得!”

見孫侄兒被他二叔一嚇,再次舉起刀,驚得二夫人慌張中,哭喊出聲。

孫侄兒的刀頓時停在半空,舉也不是,落也不是。

他只不敢置信喃喃道:“不可能。”

“二叔分明說,我們按令趕在前頭,不可能有人在我們之前,殺了七香。”

二夫人衣袖半掩面,細微哭著,間歇瞥去淩冽一眼。

轉瞬,又是那副清麗哀傷的婉約之色。

“你們有無派人進府,你們自個兒心底不知麽?七香,七香就是被……嗚嗚。”

“可,可一個時辰前,我還在城南瞧見七香,明明已告訴她,今夜莫要回府,她怎會……”

孫侄兒失魂落魄,看著手中提著的刀,苦澀地閉上眼。

“哐當——”

“啊——啊——”

“茲——”

三聲驟然並起。

黑天暈眩,我重重砸在青石板地上。

疼痛猛然襲來,叫我不自覺伸爪朝下一探,一伸。

爪上雪白絨毛,頓時被鮮血染紅一大片。

孫侄兒額間被砸出長長紅印,臉頰被貓爪鬧出血痕.

卻只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看著這一場眨眼間的突變。

他驚恐大喊道:“血!”

“哐當——”

二夫人擡起木棍,朝孫侄兒又狠砸去。

稀裏糊塗地,他翻著白眼朝前一倒,徹底暈了。

二夫人趕忙撿起他染血的刀,猶疑低首瞧我一眼。

走出兩步,卻又轉身回來,將我輕抱起。

她低聲喃喃:“你竟會憑空出現,莫非是靈貓不成?”

我順著她目光瞧去,正是我方才所在的木門檐廊頂。

來不及片刻猶豫的搏命一賭。

我抓住孫侄兒閉眼那一刻時機,落到半空才現形,重重撲到他頭上。

卻被他掙脫,只在他面頰亂抓幾道。

誰知二夫人亦在等此刻。

一把抓過旁邊亂放的木棍,帶了十足十的狠勁,朝他額間砸去。

叫他似眼前一黑,手中刀胡亂比劃著。

而有一刀,正中墜落的我腹部。

二夫人一手抱著我,一手撿起他的刀。

見我疼痛斯斯出聲,她低首安撫道:“你安心,我自會救你……”

她身形突地一滯。

我猝不及防看見,滴著血的刀尖,猛然穿出她腹前。

一把刀,直直捅穿她的身子。

又迅速抽出。

二夫人無力向前栽倒,我亦被她身子蓋著落倒。

落到那只將將跨出薄木門,與逃出,相離不過一步繡花鞋之距。

透過她衣裳縫隙間,我看見驟然出現在她身後的人。

孫巡檢。

“真是無用,”

孫巡檢不滿地瞥了眼薄木門內:“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若不是我未走遠,險些留下個活口,啐。”

孫巡檢未再管裏頭,被砸倒的孫侄兒。

對於剛給了一刀的二夫人,更是連個眼風都沒落下。

只當她是個無足輕重的玩意兒。

他提著刀,刀尖淅淅瀝瀝地,在青石板路上,滴了一道長長血痕,轉身走了。

只聽得他,低聲抱怨最後一句。

“也不知他們將這整個府裏,一寸一寸掘地三尺,找著那東西沒有……”

我趕忙從二夫人衣袖下探出頭,強忍著腹部劇痛,躬下身,輕推了推她的臉。

“咳……”

二夫人虛弱輕咳出聲,連側頭看我的氣力都無。

可她卻微閉上雙眸,狠心一使勁。

我只聽得撕拉一聲,便見她奮力扔來一塊碎布,輕飄飄落到我眼前。

“裏,裏頭……”

二夫人費力地吐著字。

我一爪揪住,用牙撕扯開。

碎布原還有內襯,扯爛後徹底暴露在外。

掉出一封再樸素不過的信。

“這,這是能,能救人命的東西……”

二夫人痛苦地低下頭,避開那信,重重朝地上噴出一口血。

“你,你既是靈貓,交給我,我兒,求你……”

“那是……”

【保命符。】

周遭如彩圖褪去顏色,熟悉的黑白開始閃爍。

我張口咬緊信,轉身朝後園跑去。

【阿瞳,這府裏的日子,無趣,沈悶,一成不變。

我以為,我早已看見此生無妄之禍的盡頭。】

【直至我盡失氣力,而你被穩婆裹在繈褓,抱來與我瞧,臉哭得漲紅。】

【卻叫我頭回見著,人還未沾染半點虛偽雜質前,該是何模樣。】

身後“視線”範圍中,傳來二夫人細微虛弱一笑。

【只那一瞬,我看到了鮮活的新生。】

我爬上房檐,拼命跑著。

冷月照著我,腹部一陣一陣疼痛撕扯,淋漓的血落在身後,成一條蜿蜒的線。

我覺著我快死了。

“視線”愈發黑白閃爍,那是熟悉的將死之聲。

但,

“咕嚕,咕嚕。”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死亡將我拖向邊緣,而我卻頭一次感到那真實的生。

白茫的月,柳梢微風,黑鴉曾在此告知我衷言指引。

石子路彎曲,管事,府衛,不知多少來去這府裏的人,都因它摔過跟頭。

王婆子從未吃上她的燒雞。

邊關,禹城,戲樓前,城墻高臺後,同胡人大戰一觸即發,處處逃不脫喜怒哀懼。

我傾盡全力,去救這波湧之世,若真能令我得重回這世間。

我揚起唇邊一點笑。

那真是我短暫記憶中所為,再正確不過之事。

而現下,比那還要好上數倍的是——

“滋啦”

黑白閃爍一陣,“視線”緩緩再聚焦。

按時辰算,本應都已同二少爺出府的柳葉刀,如今竟正正立於我跟前。

我正疑心是否眼花。

一突兀之聲卻緩緩搖動,如同刻印進我的靈體。

叫我如此熟悉,卻又茫然陌生。

“叮鈴——”

我脫了力,鮮血從我腹部,大股大股往外冒著。

“你怎得流了這麽多血,撐住,我帶你去尋……我該尋哪種大夫!”

“你們貓精,可有相熟的大夫?”

我一時失笑,卻牽扯腹部,又迸出些血。

然一股自靈體,自那搖動的鈴鐺湧出的氣力,突地擁著我,落於我嘴間一點。

它驅使著我,動了動唇,朝柳葉刀大喊。

“信!”

“你能開口說話!”

“不,你別再說,這血只會越流越多。”

“我腦子亂得很,也不知自己在說甚,你……誒呀!”

“你不必說,”

她凝神將我抱在懷中,握緊我的貓爪。

低頭看向我時,漂亮英氣的眸子裏,是我從前未見過,全然堅定的目光。

“我都知曉。”

哈。

我仰著身子,被抱在柳葉刀懷中很多回。

但我現下才無比確信,她當真輕功卓絕。

不再尋哪處屋檐可落腳,只焦急盯著宋府高墻之外。

而後刻意將那急切掩去,時不時低頭朝我笑笑。

雖然笑得,確有些難看。

呼呼風聲作響,她微曲著身子,扯松外袍,為我蓋上,盡數擋去那冷風。

但我還覺漸冷。

黑白壓抑著,如同崩裂塌陷的天,向我砸落。

而就在那吐息之間,清醒變得混沌,賦予我最後一點靈光。

我好似,抓住了那一線因果。

任黑寂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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