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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0)番外 如果有翌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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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0)番外如果有翌日(2/2)

近百位官兵身著鎖子甲,分兩列帶刀,朝禹城南疾行而去。

戰靴踏平冷清街巷,怯懦藏於半開木窗後的零散人家,趕忙靜悄悄地,將木窗嚴絲合縫合上。

吐息之間,倒下的天河似與他們更近許多,無言的沈重凝結。

未多時,百位官兵的領頭將士,朝後打擺個手勢,一切聲響於那刻俱歇,規整劃一地止步未動。

都等候著領頭將士,目光沈沈掃過面前宅邸炭黑木門,僅有邊角處,得見些許原樣紅木之色,上首有一已被熏得焦黑的逾制匾額

——宋府。

直至……

“校尉大人?”

徐校尉形貌粗硬,寬厚粗糙大手把住刀柄,轉動威嚴目光,望向喚他處。

正是那巡檢,手中或提,或拖著那已被嚇傻了的宋府小廝,匆匆趕至。

當適時,又有一隊人馬,於別個方向徐行而至。

十餘位巡檢開道分行,另有幾十人整裝緊隨,眼觀六路,護著中間一頂八人擡的棗紅色轎子。

至徐校尉一撥人前,十餘位巡檢收攏儀仗,朝內站定侍候,八名轎夫低身,棗紅轎子穩當落地。

旁側孫巡檢打起轎簾,一身著正五品文官服之人俯身而出。

便聽得徐校尉上前抱拳行禮,喚道:“齊大人。”

“校尉,你怎也來了?”

齊知州約莫三十餘歲年紀,輕嘆一聲,隨即祥和安撫他道:“不必為此事慌張。本官與你相識兩載,你為人如何,本官還能不知麽?自不會作出此等事。”

“然縱得大人信任,校尉大人,你昨夜帶兵前來這宋府,火光沖天,宋府又舉家被滅口,所有財物洗劫一空。唉,外頭那些流言,哪容得分你先後?”

“眼下風聲鶴唳,若此事無從澄清,禹城百姓怕是越發驚惶。”

一旁的孫巡檢面露難色,低言問道:“校尉,你便真不肯道出,昨夜為何突而前往宋府?”

徐校尉默然片刻,仍搖搖頭:“我既依言而來,自當信守承諾,不得將事由外傳。”

“即便此事,不止危關你身?”

孫巡檢話音方落,便聽得徐校尉執拗回道:“大丈夫既守諾,雖死不能違。”

齊知州與孫巡檢互視一眼,同從對方眼中,看出些許難辦來。

“那便只得以證據,堵絕謠言。”

齊知州沈吟半響,道:“今晨,我已派巡檢,並府衙中那老仵作,先入府查探,不知可有何進展,且去一問。”

另二人無異議,正欲往死寂如灰屑的宋府裏去。

一旁等候已久的巡檢,聞言再待不住。

手中提著的那小廝,連宋府突被滅口一事都不知,更何論旁事?

若齊知州三人同老仵作問詢,一下便問出何要事,自己一路費勁趕來,可不就全然白做工夫。

因而腆著臉擠上前,朝齊知州邀功道:“齊大人,小人在北街值守時,竟發現個宋府的下人!”

“他昨日去了府外醫館治腿傷,這才逃過一劫。”

三人立時聞聲投向那小廝,見他戰戰兢兢,徐校尉皺了皺眉頭。

齊知州放緩音,問他道:“你喚何名?”

“小……小人……”

“他這般模樣,想是也問不出何事。軍營中常有入伍兵卒如此,不妨先讓我等將他治一治,再送來與您問話?”

徐校尉耐不住磨嘰之聲,主動出言詢問。

“這……”

孫巡檢不由出聲,餘光瞥了眼齊知州允諾神色,又收住了。

方跨進宋府高門,只得見一派衰草枯楊,灰死之氣。

青黑瓦目睹昔日朝歌暮宴,往來行商踏平門檻,如今只碎成一堆廢土礫,一字福文影壁燒得黢黑,再辨不得上首名家曾纂刻的福字祥文。

行至其後,三人均猝不及防朝後一頓足。

地上四仰八叉地躺倒幾人,散於四處。

老仵作剛將白布一一蓋上,一巡檢守在他身邊,向來人行禮一輪。

“入門便行此暴行惡事,究竟是何人,在這禹城之內為患作亂!”

齊知州收斂溫和,帶出些鋒利之色,震怒道。

徐校尉大步上前,倒是不懼死狀,一一掀開看後,楞在一被燒得只剩半邊臉的人前。

“宋管事?”

孫巡檢亦生訝然,話中卻帶了旁的意味:“校尉昨日深夜前來,不曾知曉何人慘死於此麽?”

“呵,何必多番試探,”

徐校尉朝他冷笑一聲:“昨夜我帶人來時,府中前院後院火光未歇,莫非我還得將這死人一一驗屍看過,再去火中救幸存之人?”

“幸存?”

那老仵作耳背,聽到個熟詞,搖搖頭插話道:“哪有幸存,全死了個透。”

“想這宋府,果真流年不利。前日夜裏,我才來給心悸暴斃而死的宋老爺驗屍,昨日早晨,我那妻剛得宋管事送去的謝禮,得,今日竟就來給他,並這宋府所有人驗屍來。”

老仵作自個兒感慨不已,手上往隨身木箱裏收著吃飯家夥,動作倒半點沒耽誤。

爭執二人不約而同靜默一瞬,只聽得齊知州高聲問道:“他死因為何?”

“刀傷,一擊斃命。”

老仵作隨口回話,說得輕描淡寫:“連反抗的搏鬥之跡都無,府中人多死於此,而後又被放火燒屍。”

“多?莫非還有旁的死法?”齊知州反問道。

“嘖嘖,他宋府的大少爺……”

“啪——”

老仵作毫不留情給了自己一巴掌,懊悔道:“罪過罪過,幹我們這行,哪能議死人是非。”

隨即咳咳兩聲,又道:“巡檢搜查時,從水井裏撈出個婆子,我驗過後,原是喝了兩倍藥量熬出的安神湯,抵不住藥力,許又是不小心栽倒進井裏。”

“這府裏管束下人,怎如此松懈?”徐校尉皺眉道。

“大人,確有此事,昨夜早些時候,宋管事派了個宋府下人,來府衙送信,上頭正提及此事,還望您今日能派仵作來一趟。”

孫巡檢回稟道。

齊知州瞧了眼宋管事半蓋著的屍首,又瞧了眼正欲起身的老仵作,一時難言,帶幾人往裏踱步走去。

一路慘死的小廝丫鬟無數,盡是殺戮之後,又被猛火燒去半拉的殘樣。

亦見到被打撈出水井的婆子。

白布沾濕,黏膩的蓋在她身上,涼風一起,露出其下她黯淡的灰發,激得守在此處的巡檢打了個哆嗦。

“既知人墜井,宋府怎也不將人撈出?”

“報!”

齊知州疑惑問詢,便聽得一巡檢疾步從外院奔來,稟報道。

“大人,外頭有個法緣寺的主持,道是昨日大夫人喚他來府中,給葬身水井中人念經超度。”

齊知州沈默環視一周,擺擺手,長嘆道:“竟也不用另費工夫。”

“先令他去府衙等候,待宋府滅口一案查清,再喚他來,給全府做場法事。”

三人帶著老仵作轉了半個府,又回至前院廳堂之中。

“大人,這賊人殺人後又放火,正是想燒毀證據。如今無根無據,怎證實校尉清白?”

孫巡檢苦惱為難問道。

徐校尉嗤笑一聲:“既身正,何患欲加流言蜚語。”

“邊關戰事吃緊,校尉又剛放話,要剿匪充軍,正是收攏穩定民心的關鍵之時。此事一出,怕是……”

孫巡檢盤算一陣,面露愁色。

齊知州亦有些許愁緒:“賊人雖狡猾,但如此大一個宋府,總會留下些蛛絲馬跡,只待繼續深查。”

“大人,”

孫巡檢朝齊知州投去試探一眼,半響,低聲躊躇道:“殺人放火,又將財物洗劫一空,會不會是,土匪所為?”

徐校尉覷他,又壓抑冷聲道:“孫巡檢,你今日怎事事指摘我來。若有土匪混進城中,你是覺我守城不力?”

“我並非此意,只你言剿匪,誰知城外黑水寨那些土匪,聽見風聲後不會有所動作。”

孫巡檢退了一步,好聲好氣解釋道。

“我雖一粗漢子,這些軍情道理,倒也省得,無需你來指教。”徐校尉哼聲道。

“好了,莫要內訌,”

齊知州出言止聲道:“孫巡檢,此話本官便當未聽過。眼下城守之人比從前愈多,若真鬧出混進土匪之事,你叫本官的臉往哪擱,又叫這城中,如何不人心惶惶?”

“是。”孫巡檢唯唯應聲。

“既現下府中無甚線索,也罷,校尉,喚你底下兵卒,將那小廝帶來問話。”

齊知州沈吟拍板道:“他知曉之事,雖只到離府前,然說不準,能叫我幾人能有些頭緒。”

徐校尉接過命令,吩咐下去。

未多時,一兵卒卻為難般快步趕來,抱拳回稟道:“校尉,那小廝,本已被咱們法子治好,能說些話,正想帶來給諸位大人問話,然卻……”

“到底如何?”徐校尉耐不得性子,直問道。

“徹底瘋了……”

兵卒小聲嘟囔:“誰知他才看到宋府匾額,便又激得暈厥倒地,再醒來,就已成那樣,如今瘋瘋癲癲的,嘴裏就只念叨著一句話……”

“哈哈,哈,”

一墻之隔外,小廝瘋笑著,吊睛眼下泛起層層褶子。

不知哪來的力,一下掙脫身後兵卒綁縛,布鞋踩陷進堆堆草木灰燼裏,掉了。

他沒管。

只顧四處瘋跑著,傷腿如同靈藥回春,衣帶散開,深衣欲掉不掉,半搭著臂膀,總角被他扯亂,頭發糟糟散著半邊,蓬亂不堪。

——似一個乞丐。

“砰——”

他撞倒在木門上。

顫巍巍的木門徹底無力栽倒,他卻似再無法感知疼痛。

起風時,殘餘枯葉打著旋,一上一下飄動著。

他爬起身,癲狂跑動間,那門檻近在眼前。

他癡癡念唱道。

“爛,糊塗,賬……”

疾風驟起,那枯葉直直飄出了高墻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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