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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1) 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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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1)靈堂

【漆黑許久,視線陡然一亮,入目滿府素白,寬敞廳堂內盡是慟哭悲痛之聲。

老爺靈棺之前,大夫人正用絲帕拭淚,身形依舊端正挺立。

如失去主心骨之後,又一奮力撐起的脊梁。】



他們是誰

素白映入眼簾,這些話似十分配合眼前一幕,突兀,卻又無比自然地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如同我應有的想法一般。

我直覺感受不到自己,下意識地想朝下看看,好在“視線”還會隨我所想一並移動。

卻令我大失所望。

直到移至最裏,粗長的紅木圓柱緊貼著墻,似乎已不是正常能看到的角度。

我卻還是一無所獲,餘光所及,是斜下方漆黑的柏木棺材。

連我都看不到“我”,我又是何物

“昭明有融,塵世有哀,蘇昭昭,你為救世而來。”

清冷嗓音無端響起,不見其身,不得其形,如從我靈魂深處傳來,恰如時分地消去我片刻驚疑。

“我為何,會成此怪異模樣?”

顧不得廳堂下諸多陌生情狀,即便我全然不知那男聲從何處而來,亦只得朝似通曉一切的他問去。

而他靜默半響。

待我險些又以為,只我一人獨身孤處時,方才開口道。

“因著……一件錯事。”

聽得我一頭霧水,但旁的疑惑已是愈發耐不得,倉促問道:“救世之後,於我,又能如何呢?”

“可為你,重塑肉身……”

那聲突而愈發低微,最後二字輕得如同飄忽塵粒,隨即,便徹底沒了音信。

無論我如何再喚。

他言之意,便是我因犯錯,成了這般模樣。

如今需完成救世一事,才得重獲肉身,成為與底下無異的常人?

別無他法,我只得再將註意,放於廳堂之下。

不過,我既能朝下望見粗重柱墻……

趕忙移動“視線”往上,果然已是同橫木房梁貼近。

按我所處之處,我俯視靈堂前身著縞素之人時,理當隔了些距離。

然而,我卻能清楚知曉他們面上神情。

甚至於每個微小動作,也逃不過我的“視線”,只在於我是否主動想得知。

忽地,試著挪動“視線”,落向一人。

【三夫人已是哭得梨花帶雨,泣不成聲。

她進府才不過三月,平日裏最得老爺寵愛。可惜還未得一兒半女,便突遭此厄運。】

面敷薄粉,雙眸含淚,單往那一跪,即便均身著縞素,也不掩其美艷綽約之姿。

倒是位難得一見的絕色美人。

許是我不過旁觀,望向他們時,並未有任何哀傷。

再將“視線”放至靈堂前眾人,底下又是一變。

原本跪在堂下的幾名小廝面色大驚,奔忙起身。

一人更是不顧冰冷堅硬的石板,半跪下身子慌亂跌去,悶哼一聲,勉強接住前邊倒地的清瘦男子。

兩位夫人也立馬止住哭聲,看向倒地之人。

因著那突兀暈厥的男子,整個廳堂都安靜了一瞬。

我趕忙將“視線”放於那男子處,披麻戴孝,面容清俊,像是個讀書人,即便已昏過去,淚痕仍布滿緊繃的臉頰,眉間亦有解不開的憂色。

然我關註之處,並不在此。

方才,只要“視線”落在誰上,其情狀便會立刻反映於我。

但我看這男子如此之久,從他倒下,到如今下人要扶他回房,還是無半點訊息。

我突而一驚。

難不成,他亦是特殊之人

在此之後,只有他能發現我的存在?

諸多想法並未受我控制,一個又一個憑空湧現。

那一瞬間,我對那暈厥男子,期待陡然大幅上湧。

雖方才還嫌棄他身子骨弱不禁風,但這念頭,已被我刻意忽略忘卻。

【大少爺悲慪至極,已然哭昏過去。】

……

這於我,便是絕望就在希望後。

不消片刻,大少爺被幾名侍候的小廝半圍著扶走。

雖慌亂,分工扶住他的動作,卻無一處多餘。

一旁的大夫人,似乎也對大少爺的身子早有預感,面上並未有異樣。

甚至在眾人圍著大少爺時,她還有工夫安排墊身那位小廝。

讓其徑自去前院,向管事領些銀子,找府外大夫治傷。

大夫人用繡帕抹去淚痕,面色怏怏地邁出靈堂。

貼身婆子湊上前扶住,同大少爺一道去了,十餘名下人丫鬟,也跟在大夫人身後。

靈堂前的人,一下少了大半。

我擡著“視線”掃了一圈,俱只能看到【丫鬟】【小廝】【婆子】。

除三夫人之外,似乎當前再無別的主子。

怪事。

按排行算,該有位二夫人才是,怎獨獨不見她人影

但還由不得我猜想,一件急迫要事擺到我面前。

三夫人哭了許久,弱柳扶風的身子往前一頓,似是快哭昏過去。

丫鬟七香趕忙扶住她,同大夫人留下的張婆子告了聲。

【張婆子長了副刻薄嘴臉,身子健壯,比七香高出大半個頭,嚴厲的目光俯視著二人,帶來陣陣壓力。

好在有大夫人的吩咐,張婆子雖看不上三夫人的狐媚相,但也不敢明面上為難她。

只讓七香扶著三夫人,回院中安歇片刻。】

三夫人也要離去。

倒不是我想多看幾眼其艷麗容貌。

只所有主子都各自離去,“視線”觀察之下,靈堂內似乎已無特殊之人,我卻還在原處一動不動,仿佛釘死在這處。

也不知叫我根植在此,到底有何用?

救世?

看這府中靈堂,主子有條不紊,下人進度合宜,操辦規矩一樣不少。

哪有亂世能如此?

不知那人究竟何來救世一說。

若是在這待到夜黑風高月,倒並非我會怕。

只是除去靈堂前零散幾個【守靈下人】,就只剩老爺靈柩。

萬一他才是最為特殊的……魂。

從靈柩中探出身子,上演一出夜半驚夢。

就是不知,如他能見我模樣。

我倒能接受如今這怪異存在,他卻不一定能平靜見著自個兒身後事。

三夫人微倚著七香,步履緩緩。

可在我這兒仿佛快了兩番,離門檻近的,只差一個張婆子的寬度。

難不成,真就不得動彈,要定死在此處?

我比方才亂了幾分,忙擺弄著“視線”。

這是我現下唯一能動之處,因而只得將期望寄托於此。

忽地一刻,一縷黑風飄入堂中。

明明是怪異的場景,在“視線”中分外顯眼,廳堂裏的眾人卻絲毫未覺。

用不知何處來的常理想,黑風好似都不是什麽好物。

但它卻是目前,唯一一處有別於此地的異樣。

並且,即便沒有“視線”敏銳查探之力,我也確定,它直直沖我而來。

反正避無可避,我也毫無掙紮的法子,幹脆默默放平心緒,任由迅疾的黑風,準確無誤沖向我。

當是同我接觸那一瞬,黑風俶爾化為無形,似與我融為一體。

萬幸,黑風只是瞧著頗有兇狠氣勢,與我相碰卻如和風細雨。

欻——

“視線”突地不受我控制,上下輕點兩下。

沒等我對此有反應,三夫人已然被七香扶出門。

白玉蘭繡鞋落地那一瞬,我竟隨她往外輕移的蓮步一同移動起來。

直直穿過房梁和屋檐,我總算得以見到寬闊庭院。

倒不是因他占地廣,只是庭院中草木甚少,其餘都鋪了白石板,直廊修長,這才顯得空曠。

一路隨著三夫人娉娉裊裊地步履而動,繞到後花園中。

左側假山堆疊,右手邊大片月季,在午後燦陽的洗禮下,開得正艷。

三夫人從假山外而過。

行至一處時,忽地,主仆二人放緩了些腳步,望向假山。

【假山之後,忽地傳來一陣竊竊私語之聲。】

七香低聲回望,眼神示意道:“夫人”

三夫人輕哼一聲,並未放在心上:“不必多管,不過幾個灑掃婆子,在此多舌議論。”

二人言語壓得極低。

但有“視線”的存在,我竟能清晰聽到三夫人的清麗婉轉之音。

說罷,主仆二人便又繼續前行而去,一路再無旁事。

至三夫人院中,此處風貌乍然一變。

小橋流水,湖心小築,一樹煙柳徐徐垂落,只零散幾個下人正各自做事。

二人走進屋內,七香低眉問道:“夫人,您的手帕”

三夫人並未看她,徑自將帕子扔去,動作十分自然,看來往日也沒少這般做。

“給,這味太熏人,悄悄拿去燒了。”

七香收回手,將帕子迅速塞進自己懷裏,恭敬回道:“是,夫人。”

我正好奇,不過用來拭淚的手帕,會有何異味?

便見那條手帕上,突而顯現一行黑色小字,在白帕上分外顯眼。

【沾有姜汁的手帕】

原是如此。

七香面色如常出去,三夫人徑直走入珠簾後。

窈窕身影半倚在榻上,早已不見在靈柩前的淒婉之色。

嫵媚笑意,在她面上舒然綻開。

即便因著守孝,只著白衣並素凈釵環,臉頰還上了厚重的一層粉,卻掩不住她笑時艷色三分。

三夫人斜倚在榻上,一手撫著發髻上的素雅簪子。即便望向木窗外,見著一只黑鴉陰冷的立在枝頭,也未影響她眉眼的快活。

她放肆嗤笑道:“這老東西,如今可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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