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豬這一急，女孩終於崩潰。“哇”的一聲，捂著臉開始哭：“我為什麽要跟你在一起，為什麽要跟你上山。我快凍死了，快怕死了，都是你害的，你還指責我......我.....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媽媽.....”

陳雨天微微嘆息，猶豫了一下，把女孩抱在了懷裏，學著小豬的稱呼去哄她：“寶兒，別哭了。現在天還不晚。再說，我們只是迷路了。休息一下，說不定一會，就能看到索道，看到景區的工作人員。”

女孩哭啼啼的擡手看了一下手表：“現在都八點半了。誰知道索道幾點關閉。說不定，早就關了。山上黑的這麽晚，又這麽冷。哪還有人會這麽晚還待在山裏。”

話裏話外，透露著指責的意味。

陳雨天沈默了一下。

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回覆。

女孩說的，其實也正是她所擔憂的。現在已經八點多，索道還會開著，還會有人嗎？

難道，他們真的要在這裏過一夜不成？

皺眉去看徐明朗：“我們要不要.....報警？”

徐明朗點頭：“我覺得可以。”又象征性的去問兩人：“你們覺得呢？”

話說著，已經開始拿出手機撥號。

女孩拼命的點頭：“好，報警報警。”

小豬又打開了手電：“我分辨一下我們的方位，等一會電話捷通，你讓我跟警察說我們的位置.....”

女孩嘲諷的笑：“哼，你還能分清方向位置嗎？如果能的話，就不會把大家領丟了！”

小豬剛想開口反擊，聽到徐明朗頹然開口：“沒有信號，打不出去。”

大家都楞了。

女孩的情緒有些激動：“怎麽可能？不是說110沒信號甚至沒卡都能打嗎？電視裏，報紙上，都是那麽說的！”

徐明朗皺眉：“可能這裏信號實在太弱。也許在電梯裏那種沒信號，確實能夠撥通，但是在這兒.....”話時候了一半，迅速的轉移了話題：“大家都拿出自己手機打一下，看能不能接通。”

陳雨天第一個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顫巍巍的撥出了“110”三個數字，撥出以後，看到手機茫然的響了兩聲，又迅速掛斷。

陳雨天擡頭，心裏升起了巨大的恐懼：“撥不出去。”

女孩已經哭出聲了：“我手凍僵了，按不了鍵。”

小豬估計和陳雨天一樣，根本就撥不出去，恨恨的把手機收了，又迅速的把女孩的手機搶到了自己手裏。按了幾個數字。然後絕望的坐到地上的：“完了，完了.....我們真的要在這兒過夜了。”

徐明朗聲音分外沈穩：“別怕，最多不過在山裏呆上一夜，明天早上，山上的人多了，我們也許能夠看到人影，順著人影走就好。實在不行，還可以大聲呼救。想來，總會被人發現，或者，自己走出去。”

小豬和女孩對視了一眼，焦慮的情緒似乎有些緩解。

徐明朗不再管兩人，把拉了陳雨天的手，又迅速拉開沖鋒衣的拉鏈，把陳雨天的手貼到了胸口。

被凍得僵硬冰冷的手指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溫度。

可，又固執的把手抽回，僵硬的手指緩緩幫徐明朗把拉鏈拉好：“我不冷。”

徐明朗垂了眼，看到她手指凍得僵硬紅腫，默默嘆息，又捂在了自己手心：“害怕嗎？”

陳雨天搖頭：“不怕。”

說話間，樹上一滴水珠掉落，恰好掉到陳雨天肩頭。陳雨天失聲尖叫，下意識的往徐明朗懷裏躲。

徐明朗緊緊的摟了她，微微嘆息：“小天，你受苦了。”

陳雨天回頭，驚魂未定，看到肩頭不過落了一滴水珠，同樣微微嘆息。

掙脫了徐明朗的懷抱，拿出墊子，席地坐了，緊緊的縮成一團，抱住了自己的膝蓋：“不，我是真的不害怕。你不知道徐明朗，我曾經一個人去山裏。那時候已經是秋末，景區只有我一個人，街上只有我一個人，山上只有我一個人。在上山的時候，看到有一塊提示牌。牌子上寫著：‘小心毒蛇’。當時，我還笑了，覺得這提示牌掛的實在有些小題大作。但是馬上，我就看到了一條深灰色的蛇，蛇身布滿了一圈一圈褐黃色的花紋。它就在人工開鑿的那條石板上悠悠閑閑的爬。我當時被驚呆了，一動不敢動。一直看到它慢悠悠的爬到石板左邊的樹林裏。當時我在想，我還要不要上山。如果山上也這樣，有這麽多的毒蟲猛獸，而我不幸遇到，該怎麽辦。也許就會命絕於此，不被任何人知道。也許大概會等到七天後開學，學校發現我不在，會打電話給媽媽，然後媽媽瘋狂的找我，發現我死在山裏。”

徐明朗皺眉：“什麽時候的事兒？小天，你太讓人擔心。”

陳雨天眸子微瞇，深深看他，目光如同深邃的夜色：“但是，我不覺得，我只是在想，命中註定什麽，我便承受什麽。我相信因果，相信我坦誠善良，不會死於毒蟲猛獸，但如果真的有哪兒疏漏，也坦然接受。只要命中註定，有什麽接受不了呢？”

徐明朗一樣席地而坐，把她的手拉入掌心：“嗯，相信因果，很真誠的一種信仰。那麽，現在借用這樸素的信仰，不管怎樣，你和我，一同承受和承擔。這樣好嗎？”

陳雨天點頭：“好。”

“如果死在這裏，也好？”

“好。”

徐明朗笑了。笑容深意莫名。擡頭，目光悠遠：“我聽到過，一個關於玉龍雪山的愛情傳說，說西族的男女相戀以後，如果家人反對，會一起到玉龍雪上上殉情。殉情之時，全族老少，都會跟隨前來送行。而他們殉情死後會進入到另外一個世界。傳說中，那個世界像天堂一樣。出行騎得是威武的老虎，吃的穿的，是錦衣玉食。而歷史上，玉龍雪山殉情規模最大，最壯烈的一次，是十二對情侶，一起殉情。那年是春天，他們在山上找了一個開滿了杜鵑花的地方，一起載歌載舞，歡聲笑語的度過三天三夜。最後一天，每對情侶都找了一棵樹，雙雙上吊身亡。”

陳雨天聽得有些癡了。

女孩和小豬也聽的癡了，兩人緊緊擁抱。感受著天寒地凍，也感受著彼此身上的微弱氣息。

突然，便激烈的擁吻在一起。

陳雨天聽到小豬的聲音，似乎從天邊傳來，悠悠的飄蕩到耳邊：“寶兒，如果今晚，你會跟我凍死在這兒，會不會恨我？”

“不.....不恨.....”女孩的聲音哽咽：“我很後悔，對不起.....對不起我說了很多刻薄的話傷害你。因為.....我真的太害怕。”

“不.....是我不好，我太愛面子，愛的幼稚又虛偽，才會拖累你.....還不顧你的情緒，說些傷人的氣話.....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你.....你打我吧，打我吧寶兒.....”

話說著，拉著女孩的手往自己臉上打。

接著，兩人抱做一團，痛哭出聲。

陳雨天和徐明朗對視一眼，彼此無聲微笑。笑裏，隱隱有幾分苦澀。

徐明朗把陳雨天拉進了自己懷裏，垂頭，在她耳邊輕語：“你不會死，我也不會。”

陳雨天點頭：“嗯，也許，我們可以一起長長久久的活著。有很長很長的青春期，長長久久不會老去。”

徐明朗點頭：“嗯，像兩只修行得道的烏龜，有長長久久的青春期，慢吞吞的爬著老去。”

陳雨天又笑。

擡頭看天。夜幕望不到邊際，浩瀚、遙遠、神秘。

星星繁密，眨啊眨啊的閃爍。

陳雨天看的有些呆了：“媽媽說，如果晚上星星很多，證明明天是個晴天。”

徐明朗點頭，在她額間輕輕淺淺落下一吻：“嗯，明天會是個晴天。”

陳雨天在他懷裏蹭了幾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蜷縮成一團，努力忍受著顫音：“嗯，明天我們會看到很多很多的人，然後一起坐著索道下山。”

冷。冷的整個人都慢慢僵硬。

冷的語調分外緩慢。甚至連思維，都在緩緩的停住流動，凝結成一團。

徐明朗把頭湊近，聲音娓娓，仿佛遠在天邊：“給你講個故事，不要睡，仔細聽著好嗎？嗯，故事的開頭，總是少不了很長很長時間之前。”

徐明朗的聲音逐漸緩慢，在陳雨天聽來，無異於是催眠曲：“很長很長時間之前，有個漢子，喜歡上了一個姑娘。這個姑娘冰雪聰明，敏銳又俏皮。像只小獸。嗯，這只小獸，一定是只狐貍。漢子喜歡上了這個姑娘，並且順風順水的和姑娘在一起。兩人風華正茂，因為風華正茂，使這份愛情無比美麗。”

徐明朗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看到陳雨天眼眸緊閉，呼吸變得緩慢均勻。緩緩搖頭，小心翼翼的把沖鋒衣解開，把陳雨天護進懷裏。

幸而，沖鋒衣足夠寬大，將將能容進兩人。

徐明朗又笑：“嗯？是不是覺得，像袋鼠媽媽帶著小袋鼠？嗯，我覺得也有些像。”

陳雨天依舊眼眸緊閉。臉色蒼白凝凍，宛如傳說中的睡美人。

又去看小豬和女孩，兩人緊緊相擁，似乎也已經入睡。偶爾，許是感受到寒冷，身軀微顫。

徐明朗默默嘆息，擡頭，目光悠遠的望向黑暗裏，身軀巍然堅硬，一動不動。仿佛歌詞裏唱的，專門守護誰的禁衛軍。，又仿佛，一個寂然入定的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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