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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公園的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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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西帶朱貝妮去了一座公園——上海魯迅公園。一開始朱貝妮覺得哭笑不得,幹嘛這麽一本正經地游一個尋常公園。可是逛著逛著,就被吸引了。並非為那些假山、流水、花木、堤橋,而是為那些活動其間的人們。

有人在游廊處用美聲唱法唱歌,歌聲悠揚。唱歌的人中,有幾位老先生頭帶禮帽,襯衣粒粒扣嚴,一絲不茍,氣度非凡,很有老派紳士風範,恍若不是在露天公園一角,而是在萬人舞臺般唱得投入而陶醉。小河邊,一群群人聚首。走近才發現,原來是談論當今政治。世界格局,各國外交,鏗鏘有力。有人信口拈來,有人津津靜聽。一時間時光錯亂,仿佛穿越了。

朱貝妮跟著陳小西,繞著魯迅公園主幹道繼續行走。

有人在跳交際舞,有人在抖風鈴,有人守著路邊水寫毛筆字路邊……在一處假山背後,還有人活力十足在舞動鋼鞭子,發出清脆的巨響。

置身這樣一群群“用”公園的人們中,那種放開自我,盡享生活,不虛光陰的豪情,一寸寸蹭蹭增長。

陳小西一路輕聲健步,信手拈來地跟朱貝妮講魯迅公園的歷史。

“上海魯迅公園是個老公園。上海人習慣稱它為虹口公園。早在19世紀末,這裏已經是公共租界界外靶子場,後來劃出一部分建成公園,大概於1905年建成並開放,最初名叫新靶子場公園。

“1922年改稱為虹口公園。那時候公園和現在的虹口足球場是連在一起的。因有廣闊的體育運動場地,常被軍隊、警察作為操練和閱兵的場所。上海周圍政治、軍事形勢一有風吹草動,萬國商團就入園操練。20年代各派軍閥為爭奪上海而發生混戰時,萬國商團每天清晨和傍晚入園操練達兩年之久。”

路過梅園,門上匾牌說此梅園紀念韓國僑民尹奉吉。陳小西侃侃而談:“1932年,在虹口公園內發生了‘扔炸彈案’事件。那時候日本軍人在此開會,尹奉吉朝裏面扔了一顆炸彈,炸死了幾名日本軍官。這在當時很轟動。”

梅園要另外收費,陳小西抱臂略沈思:“算了,我們不進去了。”

“1937年‘八·一三’事變後,虹口公園全部被日軍占領,並改名為新公園。在公園內劈出一塊地方埋在戰爭中死掉的日本人。

“抗戰勝利後,公園即由中國政府接管,改名為‘中正公園’,想來是拍蔣介石的馬***間仍稱它為虹口公園。”

兩個人移步來到一座江南民房風格的房子前。白墻上寫著“魯迅紀念館”。

陳小西道:“魯迅在上海居住時,住在虹口公園附近。他逝世二十周年時,魯迅墓從萬國公墓遷到虹口公園內,並且在公園內建有一座魯迅紀念館。大概在90年代末,虹口公園正式改名為魯迅公園,虹口體育場重新改建,並賜名為虹口足球場。要不要進入看看魯迅紀念館?這個是免費參觀的。”

朱貝妮看向陳小西,暗暗佩服他歷史知識如此紮實。一開始聽他說梅園收費不進入還不甚為意,以為不是梅花開的季節進去也沒特別的景色好看。後來又聽他說去看魯迅紀念館時,特別強調魯迅紀念館是免費的,不覺多看他兩眼。陳小西一如尋常表情沈靜,略略含笑。

朱貝妮有些吃不準,是他偶然談到錢,還是他就是特別看重錢?即使是職場新人朱貝妮,在大上海拿著微薄薪資,百十塊內的錢也全當小錢,不看在心上,隨便隨心情花的。而陳小西似乎不是。

“或許跟他不上班沒有收入有關系。”朱貝妮暗中猜測。

在逛公園的過程中,不知不覺間,朱貝妮又變得生龍活虎,鬥志昂揚。

“餵,午飯錢是多少?我轉賬給你!”她對他喊。

“今天我請。難得我良心發現,想起你剛工作,薪水不多。”

“總比你無業游民好。”

“可難說。我這個無業游民股票做得很好呢。”陳小西道。

“可惜巧婦難為無米之粥!”

“誰告訴你我沒米?我在美國讀了六年書,做了四年全職。光讀書期間兼職賺來的米,就比你上班幾年還可觀!”

朱貝妮忍不住又一次仔細看陳小西。他有一種萬事篤定的氣韻,不急不慌,不氣不惱。在匆忙的上海,這樣一種氣韻顯得多少有些脫離。

“怎麽?發現以前誤會了我?”見朱貝妮看自己,陳小西眉毛一挑。啊,不管是不是脫離,他始終那麽好看。

“就沒想過!何談誤會?”朱貝妮莞爾。

陳小西捂著胸口,假裝很受傷,人卻大笑起來。

朱貝妮覺得許文衡、梁昉什麽的,都可以做浮雲了。滄桑歷史都可以被時光撫平,她遇到的這點小困惑算什麽呢。何況,許文衡這個人,已經是被她下決心摒棄的人了。他帶來的困惑更不值得為之傷神了。

這樣想之後,整個人都輕快起來。她跑跑停停,一會兒被地上的油菜花吸引,一會兒被樹上的木瓜花吸引,一會擡頭看如雲櫻花,一會駐足開成綠色繡球的花……陳小西呢,始終步調一致,不急不緩地走,只在朱貝妮為花拍照的時候,停下來看,偶爾也拿出手機,對著拍照的朱貝妮拍照。拍了也不告訴朱貝妮,恍若沒事兒一樣把手機揣口袋裏。

“原來公園還有這等妙處!”朱貝妮喜不自禁。來之前的頹廢一掃而光。

“菜市場也有。”陳小西道。

“療傷的菜市場。挺新鮮的。”朱貝妮笑。

“奧秘在於人多。熙熙攘攘的人。形形色色的人。混在人群中,可以減少我執,沒有我執,就沒有痛苦。”

“我當你只是歷史好,沒想到心理學也好。”朱貝妮讚許。

“哼,豈能讓你一眼就看透!我還有很多好你不知道呢。”陳小西小驕傲。

“是啊。譬如說,之前你說你專職找女友,我就不知道你找得怎麽樣了。”朱貝妮調侃。

沒想到一向鎮定的陳小西竟別過視線,閉口不言了。那時候夕陽光線斜照過來,要不是紅黃色的光照在臉上,朱貝妮都懷疑自己看到陳小西臉微紅了。原來饒舌如他,也有純情的一面。不想更為難他,朱貝妮假裝自然地轉移話題,又回到自己的英語口語上。

“師父,為什麽我想提升英語口語,你卻讓我寫文章?”

“先要解決有話說,其次才是說得標準。”

“知道了。”

從上海魯迅公園回到公司宿舍,時間已經近晚飯。

“太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吃晚飯!我要吃雞公煲!”粒粒歡呼。

“你們的學習時間搞得越來越長了。”曾媚道。

“馬上要吃晚飯了,你們竟然沒吃晚飯就回來?”何美麗道。

朱貝妮看著她們仨:“什麽叫語言表露心聲,聽聽你們說的話!”

粒粒骨碌著漆黑的眼睛,似乎沒聽懂。

曾媚率先笑起來:“我是擔心你不知不覺在戀愛嘛。”

何美麗拍拍曾媚:“吃飯她付錢,即使如此,人家也不給她第二次的機會。放心啦,人家沒看上她!”

朱貝妮笑笑,沒有接話。她知道,按照何美麗的觀點,男人要有丁點兒追求女人的心思,必然要想方設法去誇獎,去讚美。吃飯搶著付錢,沒事送點禮物。一句話,“愛你就是舍得為你花錢”!朱貝妮曾經想反駁,轉念一想,想到自己的父母,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覺得這句話簡直就是真理!

時間飛逝。四月、五月從日漸強烈的日光中溜走。

自那日一別,許文衡再不糾纏。楊青青反倒有事沒事經常找朱貝妮聊天,但是也只聊些皮毛,從不深談。經過兩個月的不懈努力,朱貝妮從一個半小時寫一篇文章發展成半小時搞定。這項重大勝利要歸功於陳小西。如果不是他在後面追得緊,朱貝妮難免在女伴們的糖衣炮彈中放松。

有一天發工資,朱貝妮突然發現自己銀行卡裏錢多得“撐眼”。掐掐算算,自己兩個月沒有逛過街花過錢了——後來陳小西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去付飯錢,想到他自誇僅讀書期間的兼職收入都比自己工作幾年的工資還高,朱貝妮也隨他,只默默記著,基本做到這次你請,下次我請。

“最近忙的沒有時間花錢了。”朱貝妮坐在寫字臺前自言自語。一旁的室友曾媚望過來:“你要逛街嗎?周六下班之後我陪你。”

“親愛的!你真是解語花!”

於是朱貝妮給陳小西打電話,取消周六的見面。陳小西試圖以種種理由阻止。朱貝妮情急之下叫道:“我們不必每個周末都見面。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下來,不覆以各種借口不同語氣糾纏。

出於對陳小西兩個月以來盡心盡力教授英語的感激,朱貝妮試圖緩和一下自己剛才的突兀:“談戀愛的人才頻繁見面,我們不必。”

“我們——”電話裏,陳小西欲言又止,終究什麽都沒有說。只祝朱貝妮玩得開心。

掛完電話,朱貝妮心裏閃過一絲生澀。但僅止一閃而過,好像若有所失,又查無蹤跡。恰巧粒粒跑過來:“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去幹嗎?”朱貝妮一楞,反問。

“去逛街呀。我剛才在衛生間都聽到了。”

“哦。”是了,她原本和曾媚說好一起去逛街買夏天的衣服的。

“一起去吧。我請你們吃飯。”曾媚溫柔地對粒粒說。稍停片刻,又說道:“我正好有件事想跟你們說。”

朱貝妮還沒有來得及問是什麽事,陡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什麽事?”原來是一直貓在床上帳篷裏的何美麗。

“我的Obama呀。你嚇死我了。”粒粒拍著胸籲氣。

“我的習大大呀。嚇死你活該。”何美麗毫不客氣。算算她是全公司宿舍裏對粒粒最不肯想讓的人了。“什麽秘密?”她再次問曾媚,語氣裏全是好奇。

“你怎麽在寢室?”曾媚比她還好奇。

“別提了。我又失戀了。快說說你的什麽事,讓我樂活樂活。我太需要刺激了。”何美麗換個姿勢,側躺在床上,春光大見,她也毫不為意。

曾媚溫柔一笑:“走!一起逛街去!秘密嘛,晚一會兒再說。”

“我知道一個地方,適合無聊的你。”朱貝妮噗嗤一笑。她想起了上海魯迅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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