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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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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朝陽

祁奚看傅檐川穿了一整晚他送的禮物, 醒來時眼前仿佛還有那一抹粉紅,他倏地把枕頭翻起來蒙住腦袋,聲音悶在裏面喊:“檐哥,幾點了?”

傅檐川大多數時候會早起晨跑, 跑完回來洗了澡就陪在旁邊等他睡醒, 今天過了好片刻都沒聽到傅檐川的聲音。

他立即把腦袋從枕頭裏翻出來, 看了一圈沒有見到傅檐川, 倏地又把頭拱到枕頭下面,不自覺回想起了他送給傅檐川的禮物。

傅檐川去洗澡前一直都沒有脫, 還故意在他面前問他,“奚奚,好看嗎?喜歡嗎?”

他回答不出來,傅檐川的皮膚有些偏深,全身只有那一塊粉色亮眼, 相襯在一起不覺得違和,反倒更顯出了藏不住的雄性張力, 他就那麽把自己看直了, 像個變態一樣抱著傅檐川貼過去把臉往上蹭了蹭。

傅檐川被他嚇到了, 按住他的頭問:“奚奚, 做什麽!”

他翻出來認真回答, “檐哥, 我可以吃嗎?”

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到後面他不知道是傅檐川被他弄瘋了,還是傅檐川把他弄瘋了,反正他是越來越變態了, 完全不敢和謝洄提的那種,不然謝洄一定會罵死他。

害他變成了變態的人都不來哄他, 祁奚把枕頭捂在了頭上大聲喊起來。

“檐哥,你再不來我不理你了!”

過了好片刻房間裏還是沒有動靜,他終於意識到傅檐川可能不在,倏地彈起來,就看到他的手機被放在了床頭,正好響起來,見是傅檐川他馬上接起來。

“你去哪兒了?”

傅檐川不到六點就出門了,秦輝奶奶不接受他找去的人照顧,他只好委托鄰居照看秦奶奶。

一早鄰居打電話來,說秦奶奶在家暈倒,送去了醫院。他沒吵醒祁奚,趕過去把秦奶奶轉到了熟悉的醫院,一直在醫院等到祁奚起床的時間,才給祁奚打了電話。

聽到祁奚的聲音,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秦奶奶病重,我在醫院,你要來看她嗎?”

祁奚楞了一瞬間,每個月他都跟傅檐川去給秦奶奶送東西,雖然秦奶奶每次都對他們不理睬,可他們走的時候總會偷偷在窗戶看著他們。

他覺得秦奶奶不是真的討厭傅檐川,對著手機點了點頭,“我要去。”

“我叫司機去接你。”

“嗯。”祁奚應了一聲問,“你有沒有吃早餐?我給你帶來好不好?”

“好。”

傅檐川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沒有情緒,但他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傅檐川這麽冷淡的嗓音了,一定是在隱藏心裏的難過。

他恨不得馬上出現在傅檐川身邊,抱一抱他檐哥,急忙跳下床說:“你等我,我馬上就來!”

因為傅檐川交待,保姆阿姨收拾完沒走,見到祁奚急得不行地跑出來,以為發生了什麽事,“小祁,出什麽事了?”

“我要去看醫院看檐哥,你幫我把早餐打包。”

祁奚說完就急忙地去餵橘貓,餵完就帶著打包的早餐跑了,保姆阿姨嚇得以為是傅檐川出了什麽事。

醫院是祁奚住過幾次的那家,他很快在病房找到了傅檐川,秦奶奶才做完治療不久,醫生正在和傅檐川說明情況。

他走進去一眼先看到了病房上的秦奶奶,人還沒醒,瘦得厲害,顯得明明不大的病床很寬敞,他不自覺想起了他媽媽和外公去世時。

傅檐川看到祁奚,和醫生說了聲,醫生走了,祁奚才跑過來一把抱住了他。

“檐哥,怎麽不叫我跟你一起來。”

祁奚的聲音悶在他懷裏,他拍了拍祁奚的背心說:“我沒事。”

“秦奶奶呢?她怎麽了?”

祁奚終於把臉擡起來,看到傅檐川凝重的眼神瞬間懂了什麽。

傅檐川平淡地說:“她年齡大了,又一直活在痛苦中,身體到了極限。”

這話的意思已經不是什麽病的問題,祁奚瞬間眼淚湧出來,傅檐川沒有仔細和他說過秦輝的故事,他知道的只有秦輝和秦奶奶都很可憐,還有傅檐川一直以來的愧疚。

他驀然把眼淚憋了回去,安慰傅檐川,“你不要難過,你照顧了秦奶奶這麽久,她一定也是喜歡你的,肯定沒有再怪你了,每次你去的時候,她其實都會偷偷地看你。”

傅檐川不想讓祁奚擔心他,微微地笑一下,問他,“你不是說給我帶了早餐嗎?”

祁奚才想起來,把手裏的保溫桶拎起來,“我們先去吃早餐。”

傅檐川接過來,見祁奚的手被勒出了一條深深的紅痕,他心疼地揉了揉,牽著從病房出去。

醫院有專門留給家屬的休息區,可以在裏面吃飯,祁奚和傅檐川去那裏吃完後,又回了病房。

傅檐川問祁奚要不要去上班,祁奚連忙搖頭,“我已經和程導請假了,我們在這裏陪陪秦奶奶,她一個人一定很寂寞。”

“好。”

這一聲落地病房裏就安靜下來,他緊緊牽著祁奚的手,坐到了旁邊的沙發裏。

他沒有告訴祁奚,他第一次也是唯一次,見到林嫻婧那樣開心自信,是林嫻婧第一次自殺,也是第一次讓他對人類的死亡留下了印象。

那天林嫻婧換上她很久沒穿過的紅裙子,對他說:“檐檐,媽媽給你伴一次舞,你給媽媽伴一次奏好嗎?”

他其實從一開始就意識到了什麽,可他沒有阻止林嫻婧,然而到最後他才知道林嫻婧給他喝的飲料裏,沒有藥。

林嫻婧最後平靜地躺在床上,拉著他的手告訴他,“檐檐,不要那麽聽爸爸的話,你要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想法去判斷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你要去做你喜歡的事,成為你想成為的人。”

可是在他過去的28年裏,他都不知道他喜歡什麽,想成為什麽人。

中午的時候,秦奶奶醒了,精神特別好,一點也不像是重病。

祁奚高興地湊到病床前,“秦奶奶,你想吃水果嗎?醫生說可以吃的。”

秦奶□□一回望著他笑了,還拉住他的手說:“好孩子,別忙了,我不吃。”

“那你想吃什麽?”

“我什麽都不想吃了。”

秦奶奶說著看向了站在後面的傅檐川,傅檐川一動不動,他連忙把人拉過來,傅檐川一個趔趄撞到了病床上。

接著秦奶奶向傅檐川那邊伸手,祁奚懂了她的意思,抓著傅檐川的手送過去。

秦奶奶抓到了傅檐川的手,拿過來和他的手疊在一起握住,對他們說:“是我對不住你們,我知道秦輝的事不怪你們,是我幾十年守著他長大,他沒了我活著也沒有指望了。你們都是好孩子,以後好好的,別像秦輝一樣。”

祁奚忍不住眼淚掉下來,他一把抱住了瘦弱地老人說:“奶奶,你會好的,以後我叫你奶奶,我每天去看你。”

“我知道我差不多了,早點去看看我的輝也好。你們給我花的這些錢我也沒法還了,就不用守著我這個老太婆了,自己忙去吧。”

傅檐川輕輕把祁奚拉起來,抹了抹他的眼淚,和秦奶奶說:“您先休息,我們晚點再來。”

祁奚跟傅檐川出了病房才問:“檐哥,我們去哪兒?”

“去秦奶奶家。”

他不知道傅檐川要去做什麽,到了之後傅檐川從鄰居那裏拿到了秦奶奶家的鑰匙。

開門進去,傅檐川徑直去秦奶奶的臥室,把床頭的照片都裝起來,還在枕頭下找出了一本相冊。

回醫院的路上,祁奚在車裏翻開了相冊,指著照片裏的小男孩問:“檐哥,這就是秦輝嗎?”

傅檐川點頭,他一頁一頁往後翻,相冊裏的小男孩長成了少年,再變成大人。他覺得秦輝和想的不太一樣,至少照片裏看起來陽光又開朗,臉上總是帶著笑容。

到了醫院,傅檐川沈默地把照片擺在秦奶奶的病床邊,那本相冊也放在了秦奶奶的枕頭旁。

秦奶奶什麽也沒說完,只是當他們離開病房時,祁奚聽到了老人的哭聲。

當晚淩晨,秦奶奶去世了,閉上眼睛的一刻,手裏緊緊地握著秦輝小時候時的一張照片。

那張照片是是在一個游樂園門口拍的,秦輝笑得特別開心。秦奶奶最後說的話,就是那天是秦輝的生日,她帶秦輝去了他一直想去的游樂園,可是到了才知道門票要100多,她沒有帶那麽多錢。

最後他們只在門口拍了張照片,秦輝一點沒有生氣,還笑得格外開心地說:“奶奶,我們也來游樂園了。”

葬禮是傅檐川辦的,秦奶奶已經沒有親人了,到場的只有幾個鄰居,顯得非常冷清。

晚上所有人都走了,只有祁奚和傅檐川充當孝子給老人守靈。

深夜的靈堂,祁奚靠著傅檐川打瞌睡,再醒來發現靈堂裏多了一個人,還跪在靈前燒紙。

他嚇得揉了揉眼睛,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確定是人,又盯了好一會兒認出來,“檐哥,他不是那個罵秦輝的壞蛋嗎?怎麽在這裏?”

傅檐川朝靈前的傅躍江瞥去,他知道傅躍江也找了人照看秦奶奶,只是從來不也去露臉,對傅躍江這時候回來並不意外。

倒是傅躍江過了大半年脾氣收斂了許多,聽到祁奚說他,他沒亂發脾氣,還自嘲起來。

“我豈止是壞蛋,你應該罵得再狠一點,比如人渣。”

祁奚第一次見到有人要求罵自己人渣的,真誠地問:“你是不是有病?”

“是啊!病入膏肓了,你問問你家檐哥怎麽這麽久了,還沒弄死我給秦輝報仇。”

祁奚不知道傅躍江和秦輝之間發生過什麽,不理解地用眼神去詢問傅檐川,嚴肅得像是只傅檐川一聲令下,他就立即沖上去把傅躍江的腦袋按進火盆裏。

傅檐川忽然起身,把他也拉起來說:“奚奚,去睡覺。我們在這裏就好了。”

“我們?是你和他嗎?”

祁奚記得傅躍江不只罵秦輝,還找傅檐川麻煩,他一臉不放心,深怕他檐哥被欺負了。

傅檐川把他盯著傅躍江的臉轉回來,“明早出殯的時候我再叫你,去睡覺。”

“那你要叫我。”

“我保證。”

殯儀館也有房間,不過條件不太好,傅檐川打算送祁奚回家去睡,但祁奚不肯,就去住了殯儀館的房間。

等祁奚睡了,他才回到靈堂。

傅躍江跪累了直接坐到地上,他不只脾氣變了,整個人都完全不一樣了,以前一看就是個紈絝的二世祖,現在像個被生活磋磨得沒了希望的難民。

他直接在火盆裏點了一根廉價的煙,看向了傅檐川說:“憑什麽就你一個人得到了想要的?”

傅檐川坐到了傅躍江旁邊,拿起一疊紙往火盆裏燒,好一會兒才說:“也許我憑的,只是我遇到的、是祁奚。”

傅躍江把剛點的煙在地上摁滅,大笑起來,笑聲在空曠的靈堂裏顯得淒厲,然後詛咒一樣地對傅檐川說:“祝願你一輩子都別暴露,不然他指不定比秦輝還慘!”

“謝謝。”

傅檐川坦然地對傅躍江笑了,然後說:“儲物櫃204有秦輝的遺物,收拾奶奶遺物時找出來的,你想要的話自己去拿。”

傅躍江不信傅檐川會對他懷什麽好心,可是他還是沒經住誘惑,在秦奶奶出殯前找去了。

櫃子沒有鎖,他站在前面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閉起眼睛把門打開,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了眼睛,看到的只有一個破舊的筆記本。

他抖著手把筆記本拿起來,仿佛捧在手裏的是潘多拉魔盒,他掙紮,猶豫,最終還是沒有抵過沖破他幹涸生命僅剩的渴望,翻開了筆記本。

果然,傅檐川對他沒有安什麽好心,裏面前半部分寫的是對傅檐川不敢訴說的暗戀,後半部分寫的是對他說不完的恨,最後甚至只剩下整篇整篇如同刻上去的他的名字,一筆一畫都仿佛恨不得一刀一刀剮了他。

他輕笑了一聲把筆記本合上,卻從裏面掉出來什麽東西,他急忙地趴到地上去找,最後在櫃子底下終於找出來。

是一枚戒指,他送給秦輝20歲的生日禮物,戒指裏面刻了他名字的縮寫,他強迫秦輝戴上,後來秦輝告訴他戒指扔了。

原來沒有。

他用力把戒指捏緊在手心,秦輝留著這個戒指,他是不是可以以為秦輝對他,並不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過一絲感情,是不是對他有過片刻的愛意。

可惜他永遠都不可能知道,而無論秦輝有沒有愛過他,對他來說都只是噬骨的折磨。

“啊——”

傅躍江連哭都哭不出來,只能無能狂怒地大吼,在天亮前的殯儀館裏,如同惡鬼的叫聲。

儲物櫃在去靈堂的必經之路上,祁奚沒怎麽睡著,提早自己出來了,走到儲物櫃附近剛好聽到了傅躍江的聲音。不過他沒有聽出來是傅躍江,以為是鬼叫。

不對,社會主義沒有鬼。

可是這裏是殯儀館,萬一有呢?

祁奚一邊害怕,一邊又鼓起了勇氣像聲音的方向找去。

通道裏的路燈不是很亮,剛好從傅躍江頭頂照下去,傅躍江跪在地上還在嚎叫。

他嚇得貼著墻,怕得要死又抵不住好奇心,小心挪近過去,終於認出來是傅躍江,瞬間失望不已,轉身想走。

可他走了兩步又覺得傅躍江叫得太痛苦了,還是回去蹲到傅躍江面前,盯著他打量了片刻安慰道:“你不要再叫了,你這樣叫得別人都不能安息了。”

傅躍江不叫了,盯著他笑起來,“你不怕我又會弄死你?”

祁奚這回十分有底氣,毫不畏懼地回答:“你看起來已經才像快要死了,我兩根手指說不定就能捏死你。”

“膽子變大了!傅檐川教你的?”

傅躍江又隨地坐下去,點了一根煙抽起來,祁奚還不走,他好奇地聊起了天,“你來跟我說話,傅檐川知道嗎?”

“我不能跟你說話?”

傅躍江又笑起來,“你知道秦輝是誰嗎?他沒跟你說過我對秦輝做了什麽?”

“你對他做了什麽?”

“我殺了他。”

祁奚剛剛的底氣被這四個字嚇沒了,不過立即想起來傅檐川說過,秦輝是自殺的,不可能是傅檐川騙他。

他疑惑地審視傅躍江,不懂他為什麽要這麽說。

傅躍江狠狠地吸了一口煙,自顧地說:“如果不是我,他大概現在會過得很好,會成為傅檐川最得力的助手,還可能會成為你的情敵。”

祁奚覺得傅躍江好像精神有點不正常了,傅躍江忽然又向他盯來,突兀地問:“你愛傅檐川嗎?”

這個問題他其實也想了很久,反問傅躍江,“怎麽樣才算是愛?”

“哈?”

傅躍江嘲笑地看向祁奚,抽了口煙說:“其實我也不知道,也許愛一個人,就是恨不得把你所有的都給他,哪怕他不想要。是見不得他對別人笑,心裏有別人,明知道不對還是忍不住嫉妒,哪怕他不願意也想方設法要把他留在身邊。是閉上眼睛想的都是他,對他隨口的一句話,一個動作也會反覆猜測,哀喜無常。是見到他笑就想笑,見到他難過更難過,在他死後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沒有了意義——”

他說著把燃起的煙捏進了手裏,“可惜,我一開始不懂那原來是愛——”

“奚奚!”

傅檐川正要去叫祁奚起床,卻半路看到祁奚和傅躍江在一起,跑過去抱著祁奚擋在了前面,向傅躍江瞪去。

“檐哥,我沒事。”

祁奚朝傅躍江掃了一眼,牽住了傅檐川的手,“我們回靈堂吧。”

傅檐川用眼睛檢查了一遍祁奚,確定沒有怎麽樣才放心,無視傅躍江帶人走了。

回到靈堂沒多久就是出殯的時間,儀式很簡單,傅檐川以為傅躍江不會再來,卻在下葬時出現了。

秦奶奶的墓在秦輝的旁邊,下葬結束傅躍江坐在秦輝的墓前一動不動,手指上戴了秦輝筆記本裏夾的戒指。

傅檐川什麽也沒說,他現在真正的懂得了傅躍江未來的人生,會是什麽樣的死寂,活著對傅躍江來說才是最好的贖罪。

剛剛升起的朝陽照在回程的路上,他轉身牽起祁奚的手。

“奚奚,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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