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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共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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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共夢

景和八年,夏。

淮平侯府來納征了。

侍女桂月面色歡喜,小跑穿過庭院開的熱烈的紫薇,兩部並作一步跨上水榭的臺階,尋到在此處納涼的馮玉蓁。

馮玉蓁側坐倚靠在欄桿邊,沒個正形地垂下絹帛去逗弄湖裏養的肥胖可掬,正在咬食的一群錦鯉,旁邊還有一個侍女不時用團扇給她扇風。

“小姐!”

桂月臉上笑的比花還燦烈,興奮道:“前院淮平侯府來人了,聘禮正一箱一箱如流水般往府裏擡,還有一對大雁呢。”

“是嗎?”一聽此,馮玉蓁來了興趣,立馬站了起來,“走走,去瞧瞧熱鬧。”

“哎,小姐你的絹帛!”

這門親事,是老淮平侯未發跡時因緣受到馮家老太爺的恩惠,為了恩情曾口頭允諾下的。大魏朝一向註重士農工商的排序,商人就算再富得流油,社會階層也只能排在最後,這些年淮平侯府愈加得到陛下看中,兩家的差距也越來越大。不過現任淮平侯在父親死後沒有因此悔婚,在馮老太爺看來也是重諾之人。

當然這是前話。

馮玉蓁矮身,好奇地用手指頭輕輕碰了碰籠子裏關著的鴻雁的腦袋,鴻雁偏開“呷呷”叫了兩聲。

旁邊站著的一位面容板肅,四十歲左右的婦人冷眼瞧著她的動作,目光落到尾端洇濕的披帛,眉頭一皺。

她是隨納征隊伍一起來的,據說是淮平侯夫人身邊的教養嬤嬤,姓孫,婚期定在十月,她負責婚前教授新娘舉辦婚禮時的流程和要求,以及一些京中閨秀的規矩和禮儀。

馮玉蓁雖父母早逝,但從小受祖父母疼愛長大,生性恣意,不愛約束,遇到這位孫嬤嬤,屬實度過了受苦受難的一個月。

公侯世家,行走坐臥,行禮,面對不同的人,長輩、平輩各有不同的禮數,比如睡覺,丈夫睡裏,妻子睡外面,方便起臥服侍,也不會吵醒丈夫。

女紅、插花這些就更不在馮玉蓁的擅長範圍內了。

學了一個月,還是個半吊子水平,孫嬤嬤罵也罵了,用戒尺打手心也打了,看著仍繡得歪七扭八的鴛鴦嘆了不知多少次氣。

“我就沒見過你這樣不開竅的小娘子。”她忿忿道。

嬌靨膚白的少女低頭裝啞。

一月時間晃晃而過,因為要趕婚期,須得提前出發。

以商女的身份加入公侯家,祖父為了不讓人看低玉臻,又在原先備好的嫁妝裏狠狠地添了一筆妝。

一家人聚在家門前,祖母不舍地牽著玉臻的手,一邊抹淚,她已經有半頭的白發,上京離揚州幾百裏,這麽一去,不知祖孫幾時才能再相見。

性子跳脫的玉嶸今日安靜下來,見祖母和姐姐話畢才走上前,語重心長地喚了聲阿姐。

這幾年玉嶸身條跟旺季的秀竹似的蹭蹭往上長,已比她高了大半個頭,馮玉蓁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祖父給你找了師傅,要學武就好好學,切莫再貪玩了。”

馮玉嶸看著姐姐微紅的眼眶,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二叔一向唯諾,此時站在後面沈默不語,二嬸張氏假模假樣地拿帕子抹了幾滴淚,用長輩的口吻囑咐道:“好孩子,侯爺夫人可不是如二嬸一樣親近好說話,日後可得好好孝敬。”

侄女遠嫁,她是家裏頭一個高興的,老爺子偏心,什麽好的都緊著她,一個孤女罷了,望著那一排還未裝船的豐厚嫁妝,她的眼裏飛快劃過一絲貪婪。

表兄面上維持笑容,表妹自幼與馮玉蓁不親,一臉淡漠地站在張氏身後。

馮玉蓁最後深深看了眼這些個親人的面龐。

兩岸原野落花繽紛,幾乎要將船只也映上紅,沿著長滿垂柳和桃李的大堤,不過半日功夫便離開揚州,到了廣闊而陌生的水域。

一排斑頭雁掠過上空。

這些大雁總是春天北去,氣候將要轉涼時南回,站在船頭的少女驀生幾分離鄉的倉惶以及對未知前途的迷茫。

在水上漂泊了大半月,緊趕慢趕終於趕上了婚期。

這一日,街上百姓人頭攢動,百姓們圍觀看熱鬧,新奇不已,看著新娘紅轎後遠遠望不到頭,一臺接著一臺的嫁妝,不禁咂舌,“馮家不愧是揚州數一數二的富戶,這排面比尋常公卿嫁女還要足啊。”

淮平侯府內外掛滿紅綢燈籠,外面鞭炮聲,鑼鼓聲齊響,一派喜慶祥和,眾人喧笑。

喜婆子扶著她的手,穿過庭院。

隔著一片紅,馮玉蓁聽到周邊賓客熙攘聲,一雙男子式樣的紅緞喜靴慢慢踱至蓋頭下方視線來。

喜綢的另一端被那人接了過去,女子有些惴惴,不安地緊攥了下手中這邊。

對方衣角微頓,方徐徐引著她往廳堂走。

跨進門檻,馮玉蓁感知到鬧聲小了些,然而壓迫感一點沒少,裏面站著的都是侯府的親眷。

腦中謹記出嫁前孫嬤嬤教的規矩,婚儀流程盡量做好每一步。

然而越緊張越容易出差池,二拜起身時不小心踩到了裙角,身子重心一個不穩,馮玉蓁幾乎要忍不住驚呼,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她甚至聽到了旁邊的小聲輕嗤和惋嘆聲。

完了,這下要當眾出醜了。馮玉蓁腦子裏萌生出這個念頭,真是白忍了一個月以來孫嬤嬤的規矩訓導,

危急關頭,從旁伸來一只手臂穩穩地拉住了她,頭花珠翠叮叮當當地響,晃晃欲墜的紅巾也被人順手穩妥地覆回原位。

“站好。”青年音色清潤低沈。

說完,他收回手。

馮玉蓁蓋頭遮掩下的臉龐騰的一下尷尬得通紅。

後面的步驟她聚精會神,沒再出什麽問題,大婚禮成,桂月和喜婆子扶著她先回了內院新房。

紅燭搖曳的新房,繡團福圖案的絲緞被面上鋪著寓意喜慶吉祥的蓮子,花生,棗子之類的東西。

趁著喜婆子走開,桂月悄摸摸湊到馮玉蓁耳邊,雀躍道:“小姐,奴婢在旁邊看清了,姑爺生得極為俊俏,”

說不好奇未來夫君長什麽樣是假的,畢竟以後兩人是要過一輩子,雖說庚帖早已交換,如今也登記在冊了,但和相貌平庸的男子相伴一生還是和俊朗公子終歸有很大差別。

至少,後者就算將來夫妻間吵架拌嘴,看著對方的臉火氣也會小一點。

可恨這個時代,男女方談婚論嫁,交換庚帖後,男子能收到女方家的畫像,女方卻看不到未來夫婿的樣貌。

真真是不公平。

“噢。”一說這個,今早四五更便從驛館起床洗漱裝扮,勞累了一天的身體精力回轉了一些,馮玉蓁隔著蓋頭說話聲音有點甕聲甕氣,“有多俊俏?”

回想剛剛的小插曲,男子清潤的嗓音和一瞬即逝隔著布料的溫熱,聲音好聽的人,應當長相也不差,吧?

桂月凝思片刻,道:“比李小將軍還要俊朗。”

桂月口中的李小將軍指的是揚州參軍李朔的大公子,李淮景,馮玉蓁的母親與李夫人是閨中好友,從前玉臻母親未逝世時,兩家時常走動,馮玉蓁與李淮景年少時是玩伴。

十歲那年,父親在外地走貨遇到流匪身亡,兩年後,母親也郁郁而終,此後兩家明面上的走動就少了,不過李夫人仍常常關照邀她去府中。

李郎一身錦衣,縱馬行於長街,英姿颯爽,揚州城內誰人不曉。

門口忽然熱鬧起來,馮玉蓁聽見有人在喚“世子”。

有人慢慢靠近,一線視野中,是熟悉的緞面紅靴。

喜婆子催他挑開新娘的紅蓋頭,慌亂一下子在心底湧蔓延開來,馮玉蓁幾乎能聽見自己心口砰砰跳著,她緊張地攥緊袖擺。

於一室寂靜,一柄玉如意伸到下頭,紅蓋頭被一點一點挑起,新娘子明艷冠絕的姿容便露了出來。

沒了遮蓋的紅綢,目光乍一接觸到光亮,馮玉蓁不適地眨了眨眼睛。

目光緩緩從男子玉帶扣著的窄腰往上看去,男子下頜線條幹凈利落,尚有幾分少年氣的鈍感,嘴唇纖薄,鼻梁挺直,最後視線同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眸對上。

時間仿佛都慢了。

陸衍靜靜地站在那裏,任由對方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同時他也在看他的新婚妻子。

他不善飲酒,不過因著是婚禮,便被同僚和兄長們強拉著灌下數杯,來的途中被吹了下冷風清醒了幾分,不過一進室內,滿堂紅綢錦色,紅燭高照,溫煦彌漫,令人又生慵懶倦怠之意。

軟紅錦帳上頭坐著的女子,秀靨嬌妍,一雙灩灩如秋水的美目正大膽地直直盯著自己。

桂月的一聲輕咳讓她醒神,馮玉蓁頓時雙頰泛上一片霞雲。

也不知道剛才這樣盯著對方看了多久。

陸衍撩袍在她身側坐下,喜婆子各自剪了兩人一縷頭發,綁在一起放進專門的小匣子裏。

結發為夫妻。

又拿了兩半盛滿合巹酒的匏瓜遞到兩人身前,寓意從此夫妻一體,患難與共。

陸衍眼中閃過一絲抗拒,不過仍拿起了半邊匏瓜。

馮玉蓁見他開始飲,便也跟著照做。

試探著抿了一口,便辣得直皺眉頭,暗覷了眼身邊的人,見他也是一副不好受的模樣,心裏便快慰了些。

飲罷酒,周邊人便心照不宣地退出了喜房。

後面事情的發展水到渠成。

紅帳落下,發絲落下時掠過敏/感的耳廓,帶來絲絲癢意。

片刻,陸衍冷不防地被馮玉蓁用小腿踹了下。

看清青年眼裏由初始楞怔到山雨欲來的冰冷,馮玉蓁眼眸潮潤,委屈而小聲地辯解一句:“你弄疼我了。”

帳中一片寂靜。。

陸衍撐在她上方,目光在她委屈含淚的面容上梭巡,眸中生出一絲猶疑,將薄唇試探性地落在她的秀頸,輕聲安撫。

“別怕。”

那抹溫熱落在的脖頸瞬時升騰起綿綿癢意,抓不到又撓心撓肺,馮玉蓁不自覺擡起下巴。

更可怕的是,那溫熱正欲壑難填地蔓延,她忍不住扭了下身子,卻被一雙手掌釘住了脊後的蝴蝶骨,逃也逃不開。

……

雲雨甫落,帳外紅燭忽地一晃。

馮玉蓁和陸衍一同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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