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清醒

林微昕這一笑，那並排著的三只就不高興了。狐貍眥了牙，威脅地舉了舉爪子，綠眼睛油油地冒著光，惡狠狠地“哇”了一聲。林微昕兩只手捂住嘴吃吃笑，真可愛了，像個小嬰兒在叫，完全沒有威懾力。再看過去，邊上這只肯定是二玉了，一只油光水滑的大貍子，肚子圓鼓鼓的，乍一眼很像一只胖到需要減肥的灰狐貍。貍子一臉呆像，沈著個臉看著林微昕。那毛倒是果然像二玉自誇的那樣好，林微昕不自覺地挪動了一下腳，想著要不要去摸一摸。這時她看到了排在隊尾的佐佐，這是個小熊貓吧，太可愛了。林微昕看得兩眼冒光，紅色的皮毛，尾巴上有白色的環，白耳朵，白腮幫子，林微昕這下沒忍住，擡腿就想走過去。

這時，身旁響起一個低沈的男聲：“趕緊檢查吧。”。林微昕悻悻地轉過身，就見身側站了一只巨型蠑螈，闊嘴圓眼，雪白雪白的，腦袋上俏皮地長著一對尖尖的小銀角。腹部是濃烈的鮮綠色和淺棕色花紋，背脊兩側是角質化的兩條銀綠色突起。真是大自然鬼斧神工之傑作啊。林微昕又一次看呆了。

那頭的參觀團隊傳來一陣不耐煩的催促：“你倒是快點啊。小林，磨蹭什麽呢。”明顯他們在真身的狀況下，脾氣比較暴。林微昕決定不要挑戰他們。

林微昕趴在那個祭臺上，百無聊賴，自從銀角大人“咦”了一句之後，二玉第一個跑來銀角大人身邊站著，她這一來，佐佐和夏莎也來了。大家都對著她的背，看稀奇。

二玉剛來就被銀角大人責備了一通。大人的聲音帶著濃濃的不讚成，問：“誰給她塗的貓薄荷膏？”林微昕一聽簡直要笑翻。二玉期期艾艾答了句：“我。”銀角大人告誡二玉：“貓薄荷對你們這些有皮毛的族類，是管用的，但對於我們這種皮膚表面沒有被毛的族群來說，不是最適用，對我們來說，最好用的就是我們蠑螈族出的回春膏。你們看，我先把這些結痂的傷口揭開。”

林微昕笑不出來了，當即就想拒絕，結果背上一疼，痂應該已經被揭開了。她嘶嘶吸著氣，欲哭無淚。緊接著傷口上被抹上了一種滑溜溜的液體，一下子就不疼了。林微昕不由擊節讚嘆了一回，瞧瞧，這蠑螈回春膏，果真比貓薄荷膏見效快多了。按照時間推算，二玉給她塗貓薄荷膏的時候，正是她在蘇木家看熱鬧的時候，當時她還以為是扶桑大天狗監控到自己對蘇木不恭敬，教訓自己才會疼的，也以為是因為對蘇木恭敬了，才不疼的。原來真正的原因是二玉啊。想到這，心裏又暖暖的，覺得還是二玉對自己好。

這時她聽見佐佐在邊上大為讚嘆：“哎呀，到底是林溪蠑螈的藥膏啊，果然效果十分神奇。小熊小姐，你看，傷口已經愈合了，都沒有疤痕，當時因為用了那個貓薄荷而長出來的毛也完全褪掉了。”夏莎在邊上撲哧笑了出來。林微昕下定決心以後無論如何都不要落在他們三個手裏。她要好好學習，強身健體，克制好奇心，再也不要指望這幾只沒有常識的毛團了。

林微昕繼續趴在祭臺上的門板上，聽著背後幾個人對著她的背指指點點。其間，她還聽見銀角大人對誰說了句：“不可！別上手！”林微昕一陣無語。怎麽地，還想用爪子抓抓看麽。

她轉著腦袋看祭臺的布置，周圍那圈花在她躺上來後，被銀角大人一揮爪子，全變成了淡藍色的碗口大的花。林微昕沒見過這種花，毫無戒心地湊過去嗅了嗅最近的那朵。哎呀，她忽覺臉部發麻，糟糕，瞬間舌頭也僵了，嘴也閉不上，口水順著嘴角流下來。下一秒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再醒過來，就不在祭臺上了，林微昕看了下周圍，嗯她在廚師的料理臺上趴著。再遠遠看一眼大堂中間的祭臺，應該還是安在那躺著。看來檢查完，銀角大人又把安給挪回去了。那邊的專家團似乎在熱烈地討論著什麽。她爬起來，活動了下筋骨，嗯，很好，哪兒都不疼了。想想有點不放心，她又反手摸了摸背上的傷口，完全摸不出來有過傷口，背上的皮膚很光滑，也沒有哪兒莫名長出一簇毛來。於是她安心了，穿好衣服，跑去專家團那裏，想湊著聽聽結論。

走到那裏，正聽到二玉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那把她的皮全部扒下來看看不就行了。”另外三人默然，並沒有誰反對。銀角大王說：“那得配一劑強一點的迷幻藥。”林微昕安安靜靜聽著，一言不發，直接轉身往門口走去。好了，就這樣吧。咱們幾個的緣分盡了。以後相忘於江湖吧。林微昕還在試圖想些俏皮話來緩解心裏突如其來的大爆發。

夏莎發現了想離開的林微昕，喊了聲：“別走啊，小林。”林微昕哪會理他們，拔腿就跑。經過門口時，她聽見掛鐘誇張地叫了聲：“看不出來，這個第一天上班就遲到的小人族還跑挺快的。”等林微昕不理睬地跑過去了，它還追著喊道：“那你上班時候怎麽不知道跑快點不遲到的呢？”

是的，我是人族。人族怎麽了？林微昕的心像在火上滋滋地烤著。從進到豆貍居酒屋那一天開始，這事情就不再由林微昕掌控了。一步一步都是被這群看上去是朋友的人推動著。想讓她在屋裏待著，就設個門禁不讓她出來。她想出去不是被電暈就是陷入一個到現在她都無法確認真假的夢裏。如果那個夢是真的，那她20多年的人生一夜之間全部變了。父母變成養父母，她自己則是不知從什麽地方撿來的棄嬰，還有個認識20年卻只當作別人家孩子的孿生哥哥。這樣大的秘密，為什麽要隨隨便便讓她知道？她情願不知道。

僅僅和柴珺吃了頓飯，才第一次見到夏莎，當天就毫無征兆地誤入豆貍居酒屋，吃了一份沒有預期的定食，簽下兩年工作合同，是運氣還是一切都和是與夏莎有關？夏莎明明和良青梅竹馬，卻去做柴珺的女朋友，柴珺如果真是她的孿生哥哥，那夏莎是不是特意找到他們兄妹的？二玉、佐佐、安他們一個個出現在她身邊，變成她的生活的一部分，看起來都是因為居酒屋。可在那個夢裏，早在林微昕和柴珺四歲的時候，生活裏就已經有狐族和天狗族在周圍了。那現在的這些經歷，還是不是偶然？這份工作，提供了很好的條件，而林微昕能做的事情，僅僅只是洗碗、存大衣和領座，她甚至扶桑語都說不好，為什麽要聘用她？店裏完全可以和自己簽訂一個合同，讓自己付出一些代價來支付套餐的費用。夏莎和居酒屋看起來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她認識店裏的人，店裏出了事，她和二玉一起奔走，她是不是也是店裏的員工？是不是這一切都是圍繞自己，而自己全然不知？長期存在心裏的疑惑一下子都爆發出來。

這些朋友，他們隨便哪個都好幾百歲的年紀，光小時候發生的事情就比林微昕幾輩子都多。他們從沒想過和林微昕透露點實情，也許是不屑於和林微昕解釋，也許是不屑於說真話給一個人族聽。他們拿她做實驗，隨便什麽小法術都用來招呼她。因為她沒死，所以就繼續實驗下去。他們生活在人類世界裏，卻沒有真的想過從人類的角度思考問題。

精怪的世界確實光怪陸離，只瞥見一眼就讓林微昕目眩神迷。可是這個世界離林微昕又太遠了，她只是一個普通人，甚至不那麽出色的普通人。她只想要過每一個普通人都有擁有的普通的生活，不想要一頭霧水地生活在自己完全不懂的世界裏。說是朋友的那些，眨眼就要剝了她的皮只為了看看一個法術；無比強大的大妖怪，就因為不高興，隨手在沒有法術的她背上燙兩個洞；一起工作的同事，隨時對她施媚術，只為了讓她安心做最累的工作不反抗。

精怪的世界太任性了。他們不懂得尊重別人，不懂得平等與自由。他們只有弱肉強食。而林微昕不想擠進這樣的世界去做最底層的那個。度過了那信息量爆炸的兩天後，林微昕萌生了退意，她要退回那個自己懂得運行規律的世界去。

走出了居酒屋的大門，外面已是深夜。白天的暑氣消了，雖然沒有一絲風，也覺得涼爽不少。人類的世界裏，大家都差不多都已經睡了。林微昕茫然地站在門口。居民區的微循環小道，連路燈都沒有，只能見到周圍一棟一棟的黑漆漆的房子的陰影。居酒屋消失在背後，她一個人站在那片待售的空地前面。不知道下一步該去哪兒。

這時，黑暗裏走出一個身影，他向著林微昕走來，喊了聲“林微昕”。林微昕認出了這個聲音，一下子振奮起來，迎著他走過去，一邊回應道：“柴珺！”

柴珺走近了，林微昕看見這個柴珺和半年前見到的柴珺不一樣了，他周身閃爍著乳白色的光點，他的眼神是她記憶裏疏離而清澈的眼神，現在他看著她，眼裏都是久別重逢的愉悅。“林微昕，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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