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你會醫爸爸嗎？”

男人聲音裏帶了些病氣，瘦瘦弱弱的，廖青突然想起那個昨晚還中氣十足沖她怒吼的聲音，怎麽才一晚上，就成這樣了呢？

“我得了什麽病？”見廖青還是埋頭玩手機，沒有出聲的打算他又換了個問題。

“腫瘤，肝部。”廖青說謊似乎是天生的，不管撒什麽謊都一本正經真有其事的樣子，言簡意賅的說完廖青甚至沒擡頭看他的臉色，過了一會兒才又補了一句：“良性的，死不了。”

“你是不是特別希望我死了算了？”病房另一張床上還有一個掛針水的女人，聽了這句話頻頻的看向廖青，眼裏什麽情緒廖青不知道，就覺得那目光刺人得很，好像她多十惡不赦一樣，廖青皺了皺眉沒理會，繼續給招聘網翻頁，只有周末上班的工作並不好找，有一些需要技術的她又什麽都不會，現學是不可能的了，以前閑著的時候怎麽就不能多學些呢？

“反正我活著也是拖累你，咱們回去吧，不治了。”也不知道他是真心為廖青打算還是存心詆毀廖青，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再加氣若游絲的訴說，絕了，旁邊那女人看廖青的目光裏多出來的鄙夷和嫌棄簡直不能更明顯，廖青擡起眼皮瞪了一眼回去，自認為絕對兇神惡煞，那女人不但沒避開還更加嫌棄的看著她，目光炯炯，嘿我去，廖青和她互相幹瞪著瞪了一會兒，那女人總算扔過來一個鄙視的眼神別過臉去，廖青強行按下心口處的不爽低頭繼續找工作。

“你不醫我也是對的，我不會怪你，只要你以後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我就什麽都值了。”一通話說的跟交代遺言一樣，那女人的視線又投過來，企圖跟病床上的人站在同一陣線用這種不屑鄙夷加蔑視的眼神打敗廖青一樣，廖青總算忍無可忍：“閉嘴！”

那男人往裏縮了縮腦袋沒再說話，極盡唯唯諾諾，旁邊的女人不樂意了，飛出個不齒的眼刀扔給廖青轉頭去跟男人搭話：“大哥，這是你閨女啊？”

那男人嗯了一聲，憐愛的看了一眼廖青，廖青楞了楞，把想頂撞的話咽回去繼續看手機屏幕，這個人從來沒這麽看過她，哪怕小時候極盡溫情的時候，他頂多拿出份慈祥來，這種憐愛寵溺的眼神，他一眼都沒給過她，這是第一次，廖青覺得心裏脹脹的，不知道是因為感動還是失望。

“哎喲，養的倒是不錯。”廖青八風不動的聽她一邊給自己扔鄙視的眼神一邊下句分解，估計下一句就得來個心腸怎麽這麽歹毒之類的。

“拉扯這麽大不容易吧？”沒說她心腸歹毒，說起恩重如山來了，這是懷柔政策打算感化她呢？廖青索性也不看手機了，擡頭直勾勾的看著那男人，看他怎麽回答。

“她從小就懂事。”廖青挑挑眉，真是好難得，活了二十多年總算被這人誇了一句，如果沒裝成一副被逼無奈的樣子那就更好了。

“這兩年的孩子啊，就該好好管教，不然長大了盡是些不知禮義孝悌的狗東西！”得，這指桑罵槐使得一手好計謀，還是個文化分子，廖青抿抿唇不說話，她就想看看這男人打算玩多久。

“我女兒挺好的，她小時候我沒有好好的心疼她，是我虧欠她的。”演技派啊，廖青把圍繞的主人公是自己這件事剔除靠墻看得興致勃勃，那愧疚感十足的眼神，那遺憾萬分的語氣，簡直不能更生動鮮活，好像真的很是愧對她一樣，以前怎麽沒發現她爹這麽厲害呢。

“做兒女的命都是父母給的，當父母的再不是做子女的也應該原諒著，有什麽虧欠不虧欠的，不孝就是不孝。”指桑罵槐都不稀得用了，直接批褂上陣劍指正主了啊，廖青手杵膝蓋擡擡下巴示意他們繼續，好像女人說的那個不孝的人不是她。

“不是……”女人十分仗義的打斷他爹打算維護的話，所謂教育就直奔著廖青來了：“姑娘，不是阿姨要說你，今天這事你做的忒不地道，不管怎樣他是你爸，生病了你怎麽能不管呢？他把你從小拉扯到這麽大容易嗎？”廖青扯了扯腦袋裏的弦，仔細回憶了一遍自己有沒有說過不管他或者不治他了，答案是好像沒有，也不打斷那女人的話，面無表情的繼續聽著。

“你也說了，這腫瘤是良性的，能治好，你為什麽不給他治？這事要換了我兒子，砸鍋賣鐵也要給我治好了，百善孝為先，看你也是個讀過書的人，怎麽這麽冷漠？”冷漠，對，就是這個詞，廖青在心裏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她就是還不夠冷漠，要不然早在四年前就應該下毒毒死這個男人。

“人家小學課文上就寫著，親愛我 ,孝何難，親憎我，孝方賢；親有過 ,諫使更 ,怡吾色,柔吾聲，我都背下來了你學忘了？”弟子規都扯出來了，廖青佩服的五體投地，這女的其實是個小學老師吧，博學多才苦口婆心啊簡直。

“姑娘，這世上父母只有一個，也只有父母才會真心對你好，其他人都不會比他們更愛你了，你要好好珍惜，等失去了再後悔就來不及了。”說完這段她清了清嗓子，廖青起身到門口用紙杯倒了一杯水遞給她，她也不客氣，接過水喝了一口又開始說教：“我看你也是個懂事的，但你剛剛又做錯了，知道哪兒錯了嗎？”

廖青徑直回自己的位置坐好，沒理她，她也不尷尬，自顧自的又開說了：“我一個陌生人口渴了你都知道給我倒杯水，你爸就躺我旁邊你為什麽不能順便也給他倒一杯呢？做人不能這樣，要我是你媽我一定得抽你……”

聽到這句剛碰到凳子的廖青立刻彈起來，陰沈沈的看著那女人，出奇的憤怒帶來的兇狠自然不是剛才故作姿態可以比的，在那一瞬間，廖青是真想沖過去給她一巴掌，女人顯然也被嚇到了，半天沒找回自己的聲音，只帶著防備和懼意，呆呆的看著廖青。

“阿青！”聽到楊喬溪的聲音廖青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好像置身事外把目光轉向別處的男人冷笑了一聲：“心虛麽？”

然後沒理會他的反應，擡腳跟楊喬溪出了病房，那女人剛才啰裏啰嗦一大堆，雖然帶了不滿和埋怨，廖青卻沒有生氣，也不反感，這女的確實讓她想起了她媽，一樣的喜歡碎碎念甚至哭鬧，廖青從小聽到大，厭過煩過最後習以為常把她的嘮叨當搖滾音樂享受著，可還沒等她摁暫停呢，她媽再也念不了了，這世上唯一一個無條件對她好的人就這麽沒了，她可以忍那女人對她的不滿和詆毀，卻忍不了有人拿她媽說事兒，除了她親媽，誰也沒資格說這種話，假設都不行。

“怎麽？剛剛是想幹架啊？”楊喬溪把裝了錢的錢包遞過去，笑嘻嘻的問。

“不是。”廖青接過錢也沒打算點，直接揣兜裏了，她除了上班其他時間大多穿運動服，口袋大方便裝東西：“我盡快還你。”

楊喬溪扭頭往休息區走了過去，從兜裏掏出煙盒抖了一只出來夾著，廖青皺皺眉，楊喬溪煙戒了有一段時間了：“怎麽又抽上了？”

楊喬溪回頭一巴掌抽她手臂上，下手還挺重：“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抽了，我就拿著裝個樣子。”

“有病！”廖青嘴角一抽按了按被打的地方。

“你特麽沒病！”楊喬溪情緒突然激動起來，看見廖青茫然的表情又將聲音壓了下去：“想吃什麽？我出去給你帶。”

“不是。”廖青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我怎麽惹你了啊？”

“沒有！”楊喬溪把夾著的煙折成兩段揉碎，面色從容的扔進垃圾桶裏：“我問你想吃什麽？”她其實挺煩廖青有一點，什麽事都讓她知道，又什麽事都要自己扛著，好像要別人幫助她就是折了她自尊一樣，這麽多年的相處下來廖青看起來都是欠了她，但其實半分都不欠，她幫了廖青三分廖青一定會想辦法還她十分，這種最熟悉的外人狀態讓楊喬溪相當不爽，更多的是無力。

“我的你隨便，他的帶流食吧。”她不說廖青也就沒追著問，楊喬溪點點頭應下往外走，廖青想了想跑了幾步追上去：“算了我跟你一起去，吃完再帶回來。”

“你爸沒問題麽？”

“我不在旁邊就沒問題。”廖青想起那個幫他仗義執言的女人提了提嘴角，能說會道還能挑撥離間添柴加火呢有什麽問題。

隨便找了家快餐店坐著，楊喬溪點菜，廖青又拿出手機刷招聘網，一口氣申請了好幾個餐廳服務員，還沒吃完飯電話就陸陸續續的響，都說是讓她過去面試的，廖青連連應下把地址記了下來，完了低笑，這年頭做服務員都得面試，看臉還是看才華？

“換工作？”楊喬溪問。

廖青搖頭，把嘴裏的飯粒咽下：“找兼職。”

“我跟你一起吧！”楊喬溪把菜裏的蔥一點一點的往外撿，口氣隨意。

“你又不缺錢，我自己去。”廖青知道楊喬溪不喜歡幹這些，有這個想法也只是想陪她，想都沒想就拒絕：“再說了，你形象氣質這麽好，見了你人家還能要我嗎？給我留條後路吧你。”

楊喬溪樂了，正了正坐姿傲嬌的一擺手一揚下巴：“人家就是天生麗質，怎麽的吧？”

“所以你別去給我增加競爭壓力了。”廖青幾口把飯扒完：“你在這等我，我去幫他買吃的。”

“小心點兒！”楊喬溪說了一聲繼續慢條斯理的挑蔥，撿的一點不剩了才開始吃，而後皺皺眉，最討厭菜裏放蔥了，一大股味兒。

交了錢把她爹轉到加護病房裏接受所謂的介入治療，在醫院陪了一夜，廖青第二天幫他從醫院買了早飯吃著，請了個護士讓她幫忙照看著就直奔接到面試通知的那兩家餐廳，跑了兩趟廖青有些沮喪，兩邊都說她來晚了，已經招滿了，原來這種工作不看臉也不看才華，看速度。

手插口袋溜溜達達的沿街逛著，廖青覺得漫無目的，心裏像是壓了塊石頭，那男人的肝癌不知道什麽程度了，她沒細心的問，又看不懂那些專業術語，不管怎麽說，都是個癌癥，不掛心是假的，雖然她刻意把那抹掛心無視把情緒扭曲成了不滿，可那男人突然蒼老下去的臉還是化成了一根刺一直哽在她心口上，拿不出咽不下的，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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