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蛋在高秀醫院裏待了四個月後，醫生終於同意讓他回家去調養了。安洋把他接到了自己的短租公寓裏住了一陣兒，她實習結束之後，吳炎讓他們倆一起回了迷途。

鴨蛋本以為吳炎讓他回來，是因為吳炎打算照顧他。結果吳炎只是給他和安洋找了個寬敞的住處，讓安洋陪他在這住著養傷。鴨蛋連忙說安洋還得回高秀去找工作，沒法留在迷途陪他，結果吳炎說他已經給安洋安排了工作——跟他一起給老夜打工。

鴨蛋立馬就想幫安洋找借口推掉，沒料想安洋搶著接了話，拼命點頭答應。又說“謝謝Fire”，又說“我一定會努力的”。

“安洋，你真要去我們廠裏打工啊？”晚上安洋推著鴨蛋出來散步，鴨蛋又問她。

“得去啊。要不是認識你和Fire，我一輩子都沒這機會。”

“老夜那就一小改裝廠，工資不高，還累死累活的。那工作間裏也沒哪個技術員是女孩兒。我哥要是能讓你去坐辦公室我一定支持，但他肯定不能啊。他現在都天天泡在車底下的。”

“我實習的時候就天天坐辦公室啊，幫人打印、覆印、寫報告、做記錄，給會議室送水訂外賣，也不是就輕松快樂了。本來找工作也難，好多車廠不收女員工。估計要不是Fire給我開後門，你們也不招女員工吧？”

“是。”他點點頭，“你要是這麽說，我也不能攔著。想去就去看看吧。至少我哥他不能像外邊人一樣欺負你。師傅們也都挺好的。要是不開心的話，就不幹了，也沒關系。”

“嗯。”安洋拉拉他的手。

“最近真辛苦你了。”

“你現在一個人在家都沒問題了，很快腿和這只手也好全了，就能回隊裏了。”安洋拍著他的手背，“說實話，就算咱倆熟，我都覺得你這家夥命真好。出這麽大的車禍，快病危了，最後就跟騎自行車摔了一樣，除了骨頭受罪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

“要有點兒事兒你才開心是吧？我都在醫院躺小半年了——”

“那不能。我只是覺得你的人生太男主角了。”安洋擺手，捂著嘴笑。

“不過就這麽一次傷，能把你換回來，也不賴。”

“如果你實在忍不住要表揚我的話……Allen馬上要跟路粲然一起在迷途辦表演賽了，你幫我——”

“不許去！我都這樣了，讓你一個人活蹦亂跳地去看Allen，算什麽啊。”

“不去就不去。反正我都是跟小哥哥握過手的人了——”

“你快三十了，Allen也該是老哥哥了。”

“你今天真的很煩人你知道嗎。”

“人理發店裏托尼都會聊天的，你怎麽不說話？”他靠在浴缸上仰著頭問。

安洋往他的頭發上澆水。“我又不想讓你辦卡。”

“說真的，以後我好了你也幫我洗成不？我辦卡。”

安洋揪了他的頭發一把。“您倒是會享受啊。”

“說真的，我真想時間就留在這兒，我養一輩子的傷都成。”

“我要把這句話記下來告訴卓隊長，讓你的同事們看看你多不上進。”

“我就是表達一下心情，沒說不想回隊裏比賽。我也待得無聊，想上班了。不能一直靠老夜和你吃飯。”他挑挑眉毛努力想看她，“我問你一個問題。”

“說吧。”

“要是我沒有出事住院，你會回來找我嗎？”

“不會。”

“雖然猜到你要這麽說，但還是有點兒傷心啊。”他癟癟嘴。“為什麽？”

“一年多前吧，我初中同學，你也認識的，趙妍妍，她那個時候就告訴我你有新女朋友了。我要是知道你名草有主還回來找你，不是道德敗壞嗎。”

“妍妍怎麽知道？她認識語詩？”

“她就是認識啊。高秀就那麽點兒大，她跟語詩雖然不熟，但她們倆有共同的朋友。她聽說之後，經常一邊在微博上看你們秀恩愛，一邊跟我說幸好我跟你分手了。”

“妍妍怎麽這樣啊——”

“她是我朋友，難道她能在我面前，給我前男友和他的現任送三百六十五個祝福啊。”

“那別的……你沒聽說了吧？”

“此地無銀三百兩。”安洋輕輕搖頭，平平緩緩地說：“我大概能猜到你想問的是什麽。一直同居在你那小單間裏的事嗎？”

鴨蛋閉上了嘴。

“你們年輕人嘛，這種事很正常。”

“你真的，不介意嗎？”

“那——說完全不介意我自己也不信。”她說，“回來那時候看見你那活木乃伊的樣子，也管不上那些。這幾個月下來，又覺得你除了老了點兒，其他地方沒怎麽變。”

“我傻，你多擔待。”

“嚴格說來，那時候我跟你什麽關系也沒有，也管不著。要是你以後——”

“我有那心也沒那膽啊。”鴨蛋小聲說。

最近，鴨蛋才開始漸漸理解過去的安洋。

那時候，就像別人常說的，他從一出生就順風順水，家裏富足，在學校成績不錯，在途車上也不輸給別人，剛上高中就有了自己的收入、自己的工作，也不糾結什麽未來。所以他不知道為什麽安洋的性格會是那樣的，明明年紀輕輕，卻小心謹慎到可怕的地步。

她膽子很大，甚至比很多男生都勇敢勤勞，不怕走夜路，更不怕苦不怕累。她唯獨怕人。跟陌生人說話之前她會自己排演好多遍，寧願自己繞半個小時的圈子也盡量不問路。就算是她的朋友，能不請別人幫忙她就絕對不請。在別人眼裏很簡單的一句話的事兒，在她那裏都無比困難，似乎很難以啟齒。

鴨蛋可以接受這些。但當他發覺安洋對他也毫無例外時，他覺得生氣。他覺得她除了她自己誰也不信，無論他做再多，她都覺得這些什麽也證明不了。

可最近的事兒像這樣一一攤開後，他開始理解她了。原來，用很長時間來證明愛的人，在某些時刻說不定馬上就會放棄；而曾經毅然離開的人，也可能一直，在看不見的地方，為了你的幸福，而祈禱。

不懷著惡意揣測誰，也不把自己的希望，全部寄托給誰。想著所有人都不會無緣無故地害自己，也想著所有人都沒有義務，幫自己。大概她一直，就是這樣保護她自己的吧。即使她知道會因為這樣吃好多的虧，會讓很多人誤會，會顯得孤僻和笨拙，但她覺得，這對她來說，最安全。“並不是喜歡孤獨，只是害怕失望。”

現在鴨蛋覺得她不是傻也不是固執，她只是個有點極端的，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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