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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7章 株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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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7章 株連

}"與前些年相比,秦淮這一年的氣候,實在是異常。

接連遭了三場秋雨的暴擊,整個秦淮都城沒有一處是幹的,莫說是日常街市走動,即便是在自己院中打轉,腳尖只要是著了地,就沒有不濕鞋的。

好不容易挨過了暴雨,這天,就是不肯放晴,雲層堆積的很厚,變幻莫測,一天到晚,陰雨連綿,就跟刀切蓮藕似地。

總歸,像是一次季節性感冒,發了三天三夜的燒,好不容易燒退了,鼻涕又開始流個不停,不拖個十天半個月是不見好的。

終於等到重陽過後的第四天,這天上午,雨不知不覺便停了,但街市上還是冷清的。聽了大半天的檐下滴水,偏偏到了傍晚,街市上逐漸熱鬧起來。

有消息,從秦淮渡口傳來,說是秦淮河河水泛濫,有決堤的趨勢,場面很是壯觀。這些個天可把人悶壞了,因此,這消息一經傳出,一傳十,十傳百,百姓紛紛出城觀景,有點錢塘江觀潮的趕腳。

當然,除了那些消遣的因素,叩動人們心弦的,無外乎,近十年來,秦淮河的河水,從未決堤過……

此時此刻,秦淮渡口人聲鼎沸,聚龍城中風華殿,卻是噤若寒蟬。

烏雲盤踞在天盛宮上空,黑壓壓的,偶有縫隙的地方,裏頭仿佛藏著一個雷,隨時都有可能會劈下來。

那些守在風華殿外面的侍衛,遠遠看上去,手腳冰涼,像立著的屍體。

外頭已是如此,裏頭又能暖和到哪裏去。

無痕昂然坐在冰冷的龍座上,有那麼一瞬,像是被凍住了一般,整個身子一動不動,只有一雙眼睛,盯在下頭,不斷閃著寒光。

王執倦睜開了眼,忽然擡起腦袋,眼神怪誕地在上面盯了有一會兒,才輕嗬地說: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一句,殺了我王執倦,還有後來人,一個王執倦微不足道,十個、百個呢?你殺不完的。”

那龍座上忽然震了一下,“受制廑王,為虎作倀,此為罪一!奉命修築祭天臺,卻失職瀆職,致鼐公祀當天天臺坍塌,造成數百人傷亡,此為罪二!勾結敵軍,引狼入室,使鼐公祀當天戒備全盤崩潰,此為罪三!謀逆之罪!”

殿門外,天邊忽然劃開一道裂痕,一道響雷轟然劈了下來,大風開始猖狂起來。

無痕的聲音變得更加激烈:“這三個月你殫精極慮,煞費苦心!修的不是祭天臺,是蓄謀困住朕的囚籠!!!”

當是時,一陣風掃了進來,那殿門忽然被撞得哐當作響。

石蹇見狀,趕忙沖下去關殿門。

殿中的氣氛,是在一瞬間死寂下來的。

“六部謀逆,當如何?!”

天邊的閃電,穿透宮墻,將殿中的靜物照得忽明忽暗,在這一刻,那張四十幾的面容,顯得十分陰沈。

王執倦笑了一下,回答道:“一人承罪,同僚連坐。若為謀逆,同僚至親,一並株連!從兩年前開始,我王執倦便舉目無親,株連?嗬嗬。”

又是嗬嗬一笑,就差說句“無所謂”了。

無痕僵坐在那,滿目震驚,這能想到,這話竟是從一尚書口中道出!

“你所說的罪,樁樁都對,不過有一點你錯了,”像是跪累了,王執倦直接跪坐下來,一邊打理著袖口,一邊說:“從頭至尾,我並未受制廑王。我不過是為自己,擇了一位明主罷了。”

被這話一驚,石蹇聽不下去了,不惜逾矩朝王執倦叱:“明主?廑王是明主?王執倦啊王執倦!你怕不是真倦了吧?!”

但凡王執倦精一些,便不難聽出,君主給他的提醒。只要他將廑王供出,也罪不至死。

王執倦瞥眼瞧了瞧一旁的石蹇,面不改色,轉而看向上面,“廑王的確不是明主。但非得在你和他之間選一個,那必然是他。”

“王執倦!”

“王執倦!”

滿寰宇仿佛都在響著這個令人憎惡的名字。

“兩年前,朕念你在景帝當政期間,兢兢業業,是可造之材,亦念你至親在兩年前毀家紓難,甚至為國捐身,便擢你尚書一職!你這是辜負皇恩!”

“若非皇恩負我,我又豈會負了皇恩?”

兩年前的風霜陡然撲面,王執倦眼神一勾,猝然立起了腰身,滿腔怨恨道:“他們皆死於狼人手中!我不選廑王,難道要選一個包庇仇人、親昵仇人的君主麼!”

漠滄無痕聽得目中一震,瞳孔睜得圓圓的,幾乎不敢信。

那斷了一下的聲音忽然續上,“早些時候,朝中斥政之聲頗盛,我總在想,朝堂上一天天舉兵漠滄的聲音多了起來,舉兵漠滄的日子也快近了吧?然後,十天過去了,半個月過去了,半年過去了,我每日站在百官之列,抱著笏板,沈頭閉目,聽著那些呼聲響了又熄,熄了又響,反反覆覆,覆覆反反,直到有一天,再也沒有聲響……”

他搖頭晃腦一個人在下面自說自話,眼睛閉上的時候,額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那兩個抓得咯咯作響的拳頭,緊了好一會兒才松開。

他睜開眼,看著上面,語氣異常平靜,“我真的厭倦了那些一味止戈休戰、一味忍讓退避的做法,我要的是你舉兵漠滄,是讓兩年前在秦淮上演的每一幕,在漠滄重演一遍!我要的是讓整個風族——血債!血償!”

他的脖漲得緋紅,一直蔓延到耳根,兩只瞳孔在那片陰沈沈的光線之中,竟依稀可見斑駁血色。

這一刻,君臣相同,氣氛竟是死寂。

無痕第一次發現,自己坐在上面竟是那般高不可攀,而下面的,仿佛是來自深淵的仰望。

他的眼神一閃,不得不轉向別處,才喘息上一口氣。

“王執倦,你你你這是欺君罔上!”

石蹇見色打破死寂,聲音十分突兀。

王執倦忽然大笑起來,聲音十分壓抑。

良久,上面只響了一句:

“你負的是黎桑萬民。”

窗外日趖西山,殿中一瞬間陷入黑暗,已看不清人的神色,只有一道僵直的身影,忽然陷了下去,像房子,塌了一半。

……

無痕一個人在風華殿的案前坐了很久,一雙原本熠熠的眼睛,融在淒清的夜裏,不怎麼亮。

直到後來,石蹇從季青雲那傳來奏折。

奏折中,大半都是關乎鼐公祀定罪之事。

那些內容閉著眼睛都能想到,無痕只看一兩本,便無心再看下去,不過都是隔靴搔癢罷了。

他命石蹇把奏折都撤下去,石蹇卻再次把奏折獻上。

他已然有些心煩意亂了,不想把話說第二遍,只想動怒,可轉頭之時,意外在面前的那封奏折上,掃到熟悉的字眼……所有的情緒,忽然就按兵不動了。

那封奏折,是兩年來,第一次出現在眾多奏折裏,那是一封諫書,諫言者:黎桑思恙。

“陛下決定了?”

……

寅月宮,星子閣樓上,憑欄的背影十分孤高,但孤高之中卻難掩落寞。

“在想什麼?”

漠滄無病聽到聲音,旋即回過頭,他習慣將侍人們都遣退,一個人待在這閣樓上,不曾想,這會兒竟犯下過錯……心中一惶然,他忙請罪:“不知皇兄降臨,臣弟——”

意外的是,那稟著的手背,忽然被他蓋住,他的心跳個不停,冒著再次吃罪的風險,擡了一下擡,那個素來威嚴的人,此刻竟是和顔悅色,連語調都是淡淡的。

“你沒有罪。你非得沒有罪,還有功。”

他低下頭,眼底跳著一絲平靜的光,“臣弟惶恐,不敢居功。”

漠滄無痕走到欄桿邊,望向夜空,此刻竟是一輪霽月當空。

“重陽前夕,你做的那些事,朕都聽說了。關鍵時刻,以一己之力,大退三萬敵軍,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毅力與勇氣的。”

他拍了拍欄桿,回過頭看向他說:“朕對你刮目相看。說吧,要什麼賞賜?”

漠滄無病有些走神,等無痕第二次問他的時候,他才擡了眼,“臣弟,”

他的眼睛剛剛擡起,又低了下去,連同眼中那抹剛剛騰起的光。

無痕臉上一直都是期待的笑容,這一刻,只見世子稟著手禮,回答道:“臣弟只是盡了自己的本職,不敢求賞。”

無痕挑了挑眉,玩笑道:“以前你犯了錯,朕罰你。這次你立了功,朕自然要賞你。難道你要別人說朕是一個賞罰不明的昏君?”

“臣弟不敢……”漠滄無病唇瓣動了兩下,他從沒有像今天這般踟躕過,“臣弟……”

無痕等了他兩下,還是聽不到什麼答案,索性一笑。

臨走時,腳步在世子肩側停了停,拍了拍他一直繃著的肩膀,不禁笑著道:“等你想好了,再來找朕討賞吧!”

……

那些有關“允他返回故國”的請求,終究是沒能說出口。

究竟是明哲,還是遺憾呢?

漠滄無痕走後很長一段時間,漠滄無病依舊停留在那,心緒不寧。

……

稍晚的時候,白餌忽然被召至風華殿。

踏進風華殿的那一刻,有一種不可言說的壓抑。

“重陽前夕你去哪了?”

白餌意識一頓,下意識看向他,想這話中早已給她鋪好了陷阱。

她剛要開口,他的眼神忽然與她對上,竟是冷漠,“職守的暗衛說,你出去過。”

她當即跪下,“臣妾--”

“朕要你說實話。”他眼神擺回那些奏折,絲毫不給她偽裝的機會,“去過哪裏,做過什麼。”

“重陽前夕,宮中兵變,冷宮遭了強敵,臣妾……”

“白餌,”那奏折咯噔一聲,落在案子上,“我說了,我想聽你的實話。”

那些斷了的聲音,從某一瞬開始,徹底斷了。

他還是忍不住走下玉階,離她近一些,他以為,這樣便能減少他們之間的距離,“嗯?”

他的聲音就落在她耳邊,很近很近,也很輕。

“你的手怎麼了?你受傷了?”

聞言,白餌心中一震,她藏得很緊,沒想到,還是被他看穿了。

那本是為了騙過廑王故意在手上滑的一刀。

“石蹇,傳太醫!”

“臣妾並無大礙,這傷不過是在應對強敵的時候誤傷的!”

朝殿外喊石蹇的聲音,突然斷了,無痕的眼神停在那裏,不知是溫是冷。

白餌盯著地面,始終沒能擡起頭,更無從通過神色去判斷對方的心思。

直到,那雙龍靴驀然進入眼簾,一直上了玉階。

“回去吧。”

她忍不住擡起頭,只見他負手而立的背影。

此時,石蹇沖了進來。

“陛下!您找我?!”

……

那一晚,回到冷宮後,白餌臥榻始終沒有睡著,直到夜半子時,宮中有消息傳出,君主連夜下發緝拿令,查封禮部所有任職官員府邸,所涉親眷,無論有罪無罪,一並收押,聽候問斬。

美其名曰:連坐、株連。

半夜,聚龍城城門大開,從長長的軍隊湧入朱雀街的那一刻,這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白府門前,被圍了個水洩不通。

“禮部侍郎——白禮忠,涉——鼐公祀謀逆一罪,其直系親屬——一並株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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