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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冷月升,引四方暗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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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冷月升,引四方暗湧(二)

數十只暗渡的扁舟於重重夜瘴中越過朱雀街直入聚龍城。在冷月升至最高處之前,萬丈迷霧已率先飄起,緊接著,煙火四起,星星點點繚繞不絕,整個秦淮忽明忽暗,猶如瑤琳仙境中的絕美溶洞。

煙火迷,餘燼蔓延開來,硝煙遁於無形,卻絲絲縷縷,悄然漫上心扉。

聚龍城中,一道仿佛可以洞悉萬物的目光,猶如利箭直直刺向昏黃的天空,將離收回視線,借著人山人海這個天然的強盾朝著浮屠宮一路馳騁,身後,人來人往,穿梭如流,綽綽魅影剎那間扭曲成縹緲迷霧,一切像是鏡花水月、如夢幻泡影。

不到一刻的時間,旨意下達的工作在整個秦淮如火如荼地展開。

秦淮河畔難民營、朱雀街東、東西面囚奴囹圄和聚龍城中亡奴囹圄,登時從一片死寂中蘇醒過來。

隨著一陣陣嘎吱聲,一扇扇沈重的囹圄大門被緩緩打開,一群群歡呼雀躍的囚奴猶如洪水猛獸般奪門而出,他們的臉上先是茫然,剎那間卻轉為興奮。

漫天的閃閃星辰、暗香浮動的枝枝朵朵、起起落落的雄渾鍾鼓無不在刺激他們的每一根神經和每一次呼吸。

等擁擠推搡皆散去,兩個身著白色囚服的女囚,執手從亡奴囹圄中緩緩走出。

“沈吟——,快走!”

一路之上,白餌三催四請,江沈吟始終嗤之以鼻。置身於囹圄大門的黑暗之中,悠悠長嘆一聲,她掩唇打了個哈欠。連睡了三天卻一朝被方才的混亂吵醒,她自是不滿意的,這會兒,耳邊的嗡嗡作響令她更加昏昏欲睡。

被白餌拉得打了一個踉蹌,江沈吟恍恍惚惚地停駐在囹圄大門前,夜色中忽然閃爍著點點熒光,一只蝴蝶越飛越近,最後停在了她的眼前。

這裏怎麼會有這麼美的蝴蝶?江沈吟眼睛一亮,好奇地想要伸手去碰。

那蝴蝶似乎通靈,竟停在了她冰涼的指尖,振動著翅膀,動人的弧度上閃爍著瑩瑩光亮,被死氣籠罩的亡奴囹圄,越發顯得空曠孤寂。

那蝴蝶翩然飛舞,引得二人出了囹圄,越過宮門,繞過花叢,最後在一朵盛放的牡丹上停駐了。

漆黑的眸子被漫天飛舞的熒光蝴蝶點亮了神采,江沈吟忽然忘乎所以地拉起了白餌的雙手驚嘆道:“這些蝴蝶真的好美呀!”

白餌先是一驚,隨後揚起下顎朝沈吟望去,她癡迷的目光中滿是笑意,將那本就驚艷的容貌襯得越發美麗。

怕她察覺到自己久望的遲疑,又怕她記起過往的夢魘,白餌索性將視線投到周身的景致中,然後淡淡一笑。

“蝴蝶飛來了,你說,秦淮的春天還會遠嗎?”

被蝴蝶縈繞的江沈吟不動聲色了,她聽懂了白餌的意思,可是她比白餌更加清楚。

“這些蝴蝶熬不過這個冬天的。”

說罷,只手驅散開周身的蝴蝶,徑直地朝大部隊走去。

立在原地的白餌輕輕搖了搖頭,她並沒有為此失意,她知道,今夜過後,她會明白的。

其後,風人聲聲催緊,白餌拉回思緒,跟了上去,而那些被江沈吟篤定熬不過冬天的蝴蝶,始終在漆黑的夜空翩飛著,閃爍著。

不知不覺,二人竟置身於一片破敗的庭院中,庭院中假山連綿,枯黃的藤蔓在假山上圈圈繞繞,其上還有厚厚的積雪映著皎潔的月光時不時泛著奪目的光芒。

耳畔除了一直飄蕩著的鍾鼓聲,還有人聲鼎沸的聲音,循著聲音望去,假山背後是一片寬闊的沃野青坡,一面尋不到盡頭的湖泊仿佛像一顆巨大的寶石鑲嵌在沃野之中。

湖面上人影散亂,他們同江沈吟一樣,或彎腰,或仰望,或奔跑,或註目,或旋轉,總之他們都在重新觀察這個久違的人間,哪怕是一草一木,他們也會特別註意。

忽然,遠處似有驚濤駭浪襲來,其聲勢讓所有人都止住了,他們擡頭紛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擡眸之際,漫天的煙花如火綻放極盡妖嬈,很快,映入眾人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壽”字,那“壽”字在漆黑的夜空裏鋪展開來,五彩斑斕,讓人為之震撼。

眾人齊齊沖上高地,爭相恐後仰頭觀望,他們總覺得這只是一個開端,好戲還在後頭,眼下的一分一秒都不容錯過。

果然,煙花之下,那座謎一樣的高樓隱隱出現了異動,眾人好奇的眸子圓圓地睜著,只見寸寸紅綢從高樓下緩緩飛落,整座高樓就像一朵綻放的紅蓮,美得不可方物。那層層飛檐下的燈籠將整個高樓照得格外明亮。

紅綢落,“承翰宸兮”四字,浮出人間。

鎏金四字因特殊的制造原料於一片旖旎中璀璨奪目。眾人看得心花怒放,唯獨白餌鉗口撟舌,那高懸的匾額猶如猖獗的虎狼與她四目相對,灼灼目光剎那間將她清澈無暇的雙眸寸寸淩遲,逼得她於人群中後退了半步。

那個撲朔迷離的真相終於被揭開。

她不敢相信,她在囚奴囹圄一天天修建的樓宇竟是為漠滄太子所造!

她日夜辛勞到頭來竟是為虎傅翼!

承翰宸系,那不是明擺著告訴世人漠滄太子便是將來的儲君、是整個黎桑未來的君主麼?

那虎狼的心思果真是歹毒至極,那哪裏是普通的樓宇,那分明是個誅心的陰謀,那分明是對仇人的萬千諷刺!

極其詭異的煙火之色將她的臉映得忽明忽暗,蝴蝶飛走了,是否還會飛回來?漠漠蒼穹,何枝可依?茫茫人海,她在乎的人,又在何方?

緊接著,耳畔,鍾鼓聲越敲越響,猶如山崩海嘯,眾人也開始騷動起來,他們疑惑地眸子紛紛朝向那座人間奇跡——浮屠宮。

“這鍾鼓聲怎麼又變了?”

“亥時將至,太子宴會要開始咯,那狼人茹毛飲血,咱們仇人也就只能喝喝西北風。時移世易,天道輪回,一個亡國的命運,可嘆!可悲啊!”

“管它個鳥世道,反正過了這個月,咱們就真正解脫了,它愛怎麼變就怎麼變吧,能茍活一時,便是一時。”

“省省口水吧,還是老老實實去燃燈,否則你們連活到歲末的機會都沒有。”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嗟嘆,有人哀愁,他們的臉色比上身披著的囚服還要蒼白。

白餌蒼涼的思緒被一點點拉回,那消極的氣氛和那步步緊逼的鍾鼓聲一時間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腦海裏,黑雲壓城,檣傾楫摧,似有千軍萬馬翻越崇山峻嶺逆風而來。

餘光裏,江沈吟早已窺見了異象,她收回落在遠處的視線,轉身朝白餌冷冷一問:“怎麼?怕了嗎?”

只見她眸中似笑非笑,綿綿細語竟是綿裏藏針,不過,白餌並沒有心生畏懼,她只是淡淡回:“沒有,我只是在擔心兩個人。”

“都說人在最危難之時,最先想起的人,便是他心裏最在乎的人,”聽了白餌的回答,江沈吟覺得頗是有趣,她輕輕一笑,風趣十足地問:“你很在乎這兩個人嗎?”

“我在乎。”白餌毅然決然地篤定,“我們有著共同的遭遇,我們一起經歷過生死,我們亦結過義。我當然在乎。”

“你在乎他們,他們可未必在乎你呀!今夜所有的囚奴都暫得赦免,指不定他們就伺機逃出去了呢!”江沈吟又道,語氣仿佛染著冰霜。

白餌不曾遲疑,眉頭一蹙,淡淡道:“不會的。他們說過今夜會來找我,若是不在乎,又何必許這樣的約?不過,若是真能逃,我倒是希望他們能夠伺機逃出去,逃出去也好,說不定還能有生的機會。”

說罷,種種思緒登時纏纏繞繞,期待他們歸來與但願他們平安離去之間,矛盾重重,兩種希冀就像一個死結,讓人憂思難斷。

“真是可笑!你可別怪我嘲諷你,我只不過想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真想在這亂世中長長久久地活下去,那你絕不能相信人心。”

江沈吟輕輕頷首,忍不住嗤笑了一聲,但話說得底氣十足,須臾,擡眸又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今夜這麼好的機會,你難道不想伺機逃出去?以你的才智,想要從這裏逃出去,還是有半成把握能成功的。”

雖然只有半成,但白餌那麼希望活著走出亡奴囹圄,無論再難,她應該都會冒險一試的吧!江沈吟如是認為。

“你說得對,今夜確實是一個脫身的好機會,但,我不會逃的。”白餌道,語調變得格外輕松,顯然,她已經做好了選擇。

江沈吟有些震驚:“你瘋了嗎?你要為了一個可笑的約定而放棄一次生的機會?”

“它一點也不可笑。”有些事,江沈吟是不會懂的。白餌無心再解釋下去,而是朝她毅然道:“沈吟,今夜,該逃出去的人應該是你!”

聽到這話,江沈吟不再視白餌一眼,而是順著蜿蜒小路徑直地往湖心走去。

看著江沈吟逃避的身影,白餌知道,真正怕的人,是江沈吟。

她怕自己聽得動容,她怕自己真的會在某一刻幡然醒悟。

可是,這世上的事,往往都是,越怕就越容易發生。

白餌再次擡眸望向那輪已經升至最高處的皎皎明月,眼中忽然生出幾分遲疑:他們,是否會如期歸來?

鍾鼓聲聲,只叫人喜憂參半。

無邊無際的天幕猶如一個巨大的沙漏,止不住的流沙不可操控似的寸寸飛逝,讓人心弦緊繃。

從聚龍城城門往裏走,沿著一條筆直的大道穿過宣德門,就到了仁璿門前面。仁璿門俗稱鳳起門,是通往浮屠宮的正門。

避開門衛,將離直入仁璿門,進入仁璿門,是一個寬廣的庭院,彎彎的羊脂河像一條玉帶橫貫東西,河上是三座精美的漢白玉橋,每座橋身上各有二字如花美眷,分別為“斷橋”、“舍橋”、“離橋”。橋的北面便是首陽門,那正是浮屠宮的大門,一對威武的銅獅守衛在門的兩側。

進了首陽門,就到了浮屠宮的中心——三座大閣樓:七星閣、九辰閣、十戒閣。其對應的大殿分別為:浮雲殿、熾雲殿、蒼雲殿。三座大殿矗立在高高的漢白玉臺基上。臺基有三層,每層的邊緣都用漢白玉欄桿圍繞著,上面龍鳳流雲,四角和望柱下面伸出上千個圓雕鰲頭,嘴裏都有一個小圓洞,是臺基的排水管道。那冰冷的流水飛入的正是——屠蘇池。

將離回身,眼神一掃,眸光鎖住了正應的熾雲殿。正殿熾雲殿是浮屠宮最大的殿堂,九層高的樓閣環環繞繞,猶如一只巨大的火鳳凰蟄伏在熾雲殿的上空。

在墨黑的夜空下,那金黃色的琉璃瓦重檐屋頂,顯得格外輝煌。殿檐鬥拱,額枋,梁柱,裝飾著青藍點金和貼金彩畫。正面是十二根朱紅色的大圓柱,金鎖窗,朱漆門,同臺基相互映襯,色彩鮮明,雄偉壯觀。

“萬物沈沈,亥時至,吾皇有令,宣,賓客入席,開宴!”

內官傳令的聲音從正殿裏傳出,在整個浮屠宮飄飄蕩蕩,那命令似乎來自九天,萬千雪片猶如零落的梨花遵了旨意從浩瀚的蒼穹紛紛而落。連綿的飛檐下一時間竟掛起了重重簾幕,遮住了昏黃的畫面。

白茫茫的雪夜之中,他眸光似火,像緋紅日色,點燃無盡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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