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跟這個世界比起來，祝鞍照原本的世界很貧瘠，哪怕末世來之前也沒什麽娛樂項目。出門閑逛期間祝鞍照當然不會錯過那種巨大的，輝煌得像是宮殿一樣的大商場，被裏頭琳瑯滿目的娛樂項目震得一楞一楞的。

奇就奇在，祝鞍照對那些游戲廳，攀援館，皮雕吧……之類的地方提不起好什麽興趣。

感覺其實沒有他自己的世界好玩。

他小時候玩的都是些什麽呢，招雞鬥狗，漫山遍野到處亂竄著找野果野菜，爬樹，在河邊抓蝦抓魚抓螃蟹，抓到後就地處理，生火烤著吃了，附近有菜地的話去人家菜地偷點菜——但要好好地偷，小心地偷，不然把地搞得亂糟糟的，人家是會站在田埂上指名道姓罵的。

相比起來這些室內的娛樂總讓祝鞍照覺得差點兒意思。

但現在再讓他去玩小時候常玩的東西，卻好像又沒什麽趣味。

祝鞍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長大了。

住處附近的地方他也逛了個遍，感想是“祝鞍照”家環境還真不錯，周邊一圈要什麽有什麽，步行半小時以內的路程能解決一切日常所需。

最大的缺點就是沒有可玩的。嗯，單指對他來說沒有。

這就導致了一個後果，一到周末，祝鞍照的生活就會變得很無聊，除了吃之外根本沒什麽好期待的。

現在倒是多了一項可以期待的東西，那就是邰縉。

但祝鞍照可沒興趣就這麽待在住處等著對方找上門來。

他打開許久沒有打開的通訊軟件，輕車熟路地無視掉一系列不認識的人發來的消息，只點開認識的人。

小萌和西門雪問他要不要去看電影，發信息的時間是昨天晚上。祝鞍照回了不去。

邰縉的秘書發消息做了一下自我介紹，客氣地表示有什麽事情盡管找他解決，並且為初次見面留下的糟糕印象再一次道歉，還給他發了個一百二的紅包，表示那天的咖啡他請。

祝鞍照收下了紅包。他有點感覺如果他不肯收的話，趙康銳恐怕會過不去這道坎，一直把這事兒放在心裏。

餘潔發消息說他又幫祝鞍照多挑了幾款束發帶和運動風的裝飾，並且盡可能委婉地詢問是不是他上次挑選的幾款不符合祝鞍照的審美，一直沒見祝鞍照自己用上，或者是不是沒有合適的衣服搭配，需要的話他還能推薦一些兼具實用性和美觀性的休閑運動類服裝。

祝鞍照感謝了餘潔上次的幫助，並且表示他買那些是送人的，沒打算自用，他自己沒有佩戴飾品的習慣。想了想，又給餘潔發了個紅包表示感謝。

可憐的餘潔，一個社恐，隔了好幾天才發了這麽一串消息過來，估計是在心裏忐忑了許久才鼓起勇氣來問。

何晏晏也給他留言了。

認識的人當中，何晏晏是和他交流最多的。大部分時候都是何晏晏跟他發消息，祝鞍照想起來就回覆，有時候看過了想要回覆卻忘記回，何晏晏還會再發個問號過來。

祝鞍照費了點功夫跟何晏晏說明情況，讓何晏晏相信不是每個人都會隨時隨地關註手機，關註別人發的消息，以及他不回覆不代表他不高興或者生氣或者不想理何晏晏，就是單純地沒什麽話想說。

在何晏晏的要求——準確地說，懇求下，祝鞍照答應只要看到了他發的消息就會回，哪怕只是回一個表情包也會回。

這次也是何晏晏發的消息最多，非常熱情地跟祝鞍照傾述了一番新工作上遇到的困難和取得的成就，祝鞍照懶得細看，一路拉到最底部，看到他唯一會關心的問題。

何晏晏:這周末我不用加班，你呢我記得你說過你根本不加班，太讓人羨慕了。出來吃飯麽本來我這周末想去聽演唱會的，可惜沒有搶到票。

吃飯。祝鞍照永遠會對吃飯有興趣，這在他看來是個沒有道理去拒絕的邀請。

至於演唱會。何晏晏之前似乎提過他是某個樂隊的粉絲，從小學期就一直喜歡這個樂隊。

祝鞍照往上翻對話，覆制樂隊信息，再切到趙康銳的對話框，問他能不能買到票。

消息發出去沒兩秒趙康銳就回覆了個“OK”的表情包，祝鞍照正打字要說“我只是問問，麻煩就算了”，趙康銳就發來了電子票據。

這秘書真好用，祝鞍照想。

他也沒說給錢的事，想也知道趙康銳肯定不會要，簡單道謝後，祝鞍照切到何晏晏的頁面，告訴何晏晏他有票，再把電子票據發給何晏晏。

何晏晏回得熱情洋溢:太棒了。那這頓飯一定讓我請。

他們約在演唱會附近的餐館，這是家牛肉湯鍋店，還沒走近就能聞到清澈而濃郁的牛肉湯香氣，夾雜著蔥蒜和麻醬的氣味，廚房的位置被設置在店門口，一個很大的透明櫥窗裏，各個部位的牛肉整整齊齊地擺成一排，兩個廚師正全神貫註地用刀切割牛肉片，刀口雪白，肉片切得異常纖薄。

何晏晏就在門口等他，明顯是打扮過的，球鞋嶄新，白得發光。

“你來得太早了。”祝鞍照說，他是提前了十分鐘到的， “這麽喜歡這個樂隊啊。”

“我喜歡他們十多年，念書的時候沒空看現場，大學那會兒有過一次機會，票都拜托朋友幫我買好了，結果飛機延誤兩個多小時，我趕不上，”何晏晏嘆氣， “只好把票賣掉……請朋友搓了一頓之後還賺了一小筆。”

祝鞍照沒說話。

他們進門，位置在大廳裏。祝鞍照對視線習以為常，自己去調料區調湯底蘸水了。他對各種各樣的醬興趣不大，倒是瞅準了不同種類的辣椒碎，紅的，青的全舀一勺子，再加上兩勺子蔥蒜末，少少地撇一點兒豆瓣醬，到時候牛肉清湯燒開了往裏面一倒，別提有多美。

牛肉片都切得很薄，倒進滾湯裏一泡就熟透了，再用漏勺盛出來，搭在鍋邊免得煮老了，一邊吃著，一邊往鍋裏下各種需要多煮一陣的牛心肝肺。湯滾開了，下水還沒熟，剛好再涮一碟牛肉，等涮過幾輪，牛雜也就煮好了，撈出來一頓吃，這會兒剛好把青嫩嫩的蔬菜都丟進去。

等肉都吃完，菜也吃幹凈，最後再下一份鮮面條。祝鞍照愛吃煮得軟爛的面，等鍋裏湯都煮得粘稠，才滿滿當當地把面條全撈出來。

吃到最後只有他一個人還在繼續，何晏晏老早就端著一碗牛肉湯在對面慢條斯理地喝，等祝鞍照也吃飽了，他問: “要加點肉麽我看你好像還沒吃飽。”

“不吃了。”祝鞍照拒絕。

他現在的習慣很好，吃個八分飽就不再繼續。畢竟徹底吃飽後動作裏總會漏點痕跡，腆著個肚子的。他現在長得太醒目，被多欣賞幾眼還屬於容忍範疇之內，被看到扶著個肚子的模樣，就還是稍微有那麽點丟臉。

“你吃飯太香了。”何晏晏感嘆道， “吃得特別專心，又吃得好看——你不是在網紅公司麽，有沒有考慮做吃播。”

這個祝鞍照知道。他們公司倒是沒有吃播，但他看多了公司主播的視頻之後，偶爾也會在推薦欄裏看到些別的類型。

更別說有幾個搞吃播的經常上首頁。

“我不知道直播吃飯到底有什麽好看的。”

其實祝鞍照是想說這不神經病嗎，看健身看測評看做飯都很好理解，吃飯有什麽好看的美顏濾鏡拉滿，食物的色調都變了，一塞一大口進去，嚼不了幾下就抻著脖子強行吞掉……還有吃播收音特別清楚，就聽食物在他們嘴巴裏攪來攪去，黏膩膩的聲音仿佛舌頭攪拌一坨混著食物的濃痰。

“有受眾啊，工作嘛，又不看喜好。”何晏晏說。

祝鞍照看了他一眼，說: “很難找到真正喜歡的工作，我知道。但是一周至少上五天班，一天至少工作八小時，最起碼也得是個自己有一點好感的工作吧。”

何晏晏笑，白牙閃閃發光，讓祝鞍照懷疑何晏晏是不是趁他不註意悄悄漱過口。何晏晏說: “所以我們在面試遇見的時候你毫不猶豫地放棄面試嗎。”

是也不是，他主要是覺得以他的情況很容易變成比較不可描述的展開——他肯定不會讓自己淪落到被欺壓的地步，可成天都處理破事兒也挺容易讓他煩躁的。

在文明社會，祝鞍照決定修身養性，少攪麻煩。

規則變了，他玩不轉這個嶄新的世界的規則，這個他還是懂的。他也過了逞兇鬥狠的心境，現在他的新原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看著何晏晏，心裏有點輕微的遺憾。

如果他不是在來到這的第一天就遇到弟弟，如果不是他當時喝了點酒，如果不是邰縉拖拽他的舉動激起了一點他的兇性，如果弟弟不是恰好屬於他最喜歡的模樣，如果不是那個夜晚弟弟凝視他時奇妙的神態，如果……

那個夜晚實在是有太多巧合了。

如果沒有那麽多巧合，也許他就漸漸能真正地融入到這個世界。

也許他會真的沈浸在繁華城市當中，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忘卻末世，他可能會一點一滴地學會怎麽與人相處，不可避免地被磨平棱角，將思維徹底轉化成接近“正常人”的狀態。也許他會考慮和一個好人在一起，磕磕碰碰，彼此容忍。

也許他和何晏晏會有一點可能。

哪怕是現在……那種可能似乎依然存在，近在咫尺之間。好像放在手邊的水杯，稍一探手就能拿到，不費吹灰之力。

當然，人有本性。他有本性。

他的本性就是爛人，因此絕不會愛一個好人。但至少他對好人懷有欣賞的心意，哪怕自己不是，他也覺得何晏晏這種人是很好的，是陪伴終生的不二之選。

他並不想要一個能夠陪伴終生的人。

可他更沒有茹素的打算，而且，在有選擇的情況下，他會更願意吃些帶感情的葷腥。

如果不是邰縉，他恐怕會接受何晏晏。

然後他會和何晏晏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然後他會因為無法處理這種矛盾而選擇冷暴力，然後他會和何晏晏分手，然後會有下一個“何晏晏”。

當他把何晏晏列入考慮範圍的時候，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在他眼裏很清晰，他幾乎能清楚地說出他們有哪些矛盾。

比如何晏晏會指責他太不主動，而他會嫌何晏晏太粘;何晏晏會抱怨他隨心所欲，他會認為何晏晏有一套莫名其妙的規矩;甚至他可以想象到何晏晏會怎麽努力地嘗試與他講道理，想要把人情世故塞進他的大腦裏。

還有何晏晏的朋友，何晏晏肯定會將祝鞍照介紹給自己的朋友，而祝鞍照光是想到自己要和三個以上近似“何晏晏”的人共處一室，還得一一同他們處好關系，就感到寒毛從小腿一路炸到頭頂。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