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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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西門!來這邊!”不遠處有人叫她。
“來了來了，馬上就來。”
西門雪急匆匆地一路小跑過去，跑到了之後也不是真的有什麽事做，人把手裏的包遞給她，西門雪接過來，往邊上站了站，就這麽充當人體掛架。
不大的房間裏擠滿了人，大部分都擠在角落，攝像頭取景區外的位置。幾個工作人員在房間裏繞著邊地跑來跑去，忙忙碌碌地搬運著布景。
被拍攝的主角坐在正中間的椅子上，這椅子也就是個普通的折疊椅，硬邦邦的木頭上只是多了個坐墊，路邊攤擺開桌椅的時候擺的一般就是這種椅子。
但因為是她獨一份兒的，只有她一個人能在所有人忙成一團的時候坐著休息，也就顯得特別珍貴了。
西門雪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這姑娘是做測評的，定位是甜美萌妹，標志性的出境打扮是雙馬尾，兩個馬尾都用五顏六色的編織圈系著，位置要剛好在耳朵上方，垂耳兔一樣軟塌塌地垂下來。
她自稱叫小萌，這也是個被用到爛的昵稱了，可謂毫無辨識度。
但她的優勢在於音色特別清甜，極有辨識度，閉著眼睛一聽就知道是她。又自帶點南方的口音加成，前後鼻音不分，在視頻裏經常用這個來制造笑點。
用西門雪的眼光看，小萌的長相並不算是一眼驚艷的類型。
小萌有張相當標志的愛心臉，發際線外天然有一圈細絨的小碎發，大眼睛，小瓊鼻，飽滿的嘟嘟唇，不做任何表情都讓人覺得可愛親切，做表情也很大方。
偶爾捂一下嘴巴，搖晃腦袋，扭動肩膀，相當幼齡化的動作，可她做出來就是不顯得“裝”，更像是天生就這麽個性格。
小萌還真是天生就這麽個性格。
網紅這個職業其實是不怎麽吃演技的，人設和定位當然有，演技真不需要多少。很多網紅能做起來，還確實就是因為人家不用裝就自有一種討人喜歡的特質。
個別也確實明顯有裝模作樣，但人家就能裝得符合相當一部分人的口味，這你有什麽辦法只能感慨人類的多樣性唄。
“西門，西門，我的唇彩在你那!”小萌叫起來， “唇彩，就在包裏，給我一下，我補補嘴巴上的妝!”
西門雪趕緊沖過去，手忙腳亂地從包裏掏出化妝包，又把包往手肘那邊推了推，騰出手來拉開拉鏈，抓起眼睛盤，修容，睫毛膏等等東西，從裏面翻出來和小萌嘴巴上同一色號的唇彩，拿在手裏先旋開了，再遞給小萌。
小萌安然地等著，拿到手後西門雪也沒閑著，又趕緊把拉到手肘上的包到手腕上，從裏面抄出化妝鏡，打開了放在小萌面前。
“西門好利索。”小萌誇獎道，仰起臉給了她一個甜甜的笑，然後對著鏡子，唇彩筆頭在嘴唇上蘸了蘸，左右看看。
“你覺得怎麽樣好了吧”小萌問。
西門雪認真端詳小萌，不多不少，正好看了兩秒，而後也露出笑，說: “夠了，這樣唇線就沒那麽清晰了，很可愛。”
小萌開心地縮起肩膀捂臉: “誒嘿嘿。”
西門雪收拾好包，又退到了攝像頭之外的地方。
新工作比她想象得還要好。
同事們都很友善，根本沒遇到過難相處的人，她主要在女生多的這邊區域晃，也本能地遠離了走性感風或者成熟風的幾個“女明星” ——這也是公司裏閑話的說法，雖然有不少奚落的成分，可其實也算不上嘲諷，只是符合他們公司定位和氛圍的一種適度誇張。
才入職不到一周，西門雪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她主要就是在小萌這邊打轉，小萌其實不太需要個人的助理，但她厚著臉皮湊過來之後也沒被冷落，也算是在這占下了位置。
之前小萌也跟她商量，說以後西門雪就跟著她好了。
她這邊的事情不多，助理的活主要都是幫她挑選素材，做做字幕和剪輯，可能還需要幫她查看私信和評論，也需要篩選一下送過來的商單……總結來說就是什麽都需要做點，但什麽都不需要做很多。
感覺也太草臺班子了，和她的上個公司裏那種職位清楚分明的風氣完全不同。
西門雪也沒什麽好抱怨，這個工作室也確實就是個草臺班子，成立了沒幾年，絕大部分播主都還處於勤奮更新積累粉絲的初級階段。
他們非常，非常需要一個撐起大梁的角色。
說到這個角色……
西門雪感覺到周圍忽然安靜了一瞬間。
這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氣氛，往往發生在人們自己甚至沒有明確意識到的時候，就是感覺氣氛好像有了輕微的變動，於是不自覺地放輕聲音，放緩動作，而這個人的改變也會帶動附近的人的改變，傳播就這麽持續下去，直到整個區域裏的人全都寂靜下來。
讀書的時候，班主任在課間路過走廊能引起這種效果。
在這嘛，西門雪只知道一個人能引起這種反應。
她往旁邊站點，把頭扭過去，果然看到祝鞍照雙手插兜，無聊地背靠在門廊邊上，歪著腦袋打量這邊的拍攝情況。
他真的好美。
這種美麗並不是經過鏡頭的處理才能呈現出來的。為了即將到來的拍攝，房間裏其實有打光，所有的光源從房頂的排列燈管匯聚到中心，也就是小萌的身上。
祝鞍照置身於更加昏暗，黯淡到根本看不太清楚他的五官的位置。
他就是單單往那邊一靠，沒個正形兒地歪斜著身體，都能吸引到全場的註意力，並且在根本看不清的情況下，也能給人留下鮮明的“他很美”的印象。
仿佛是某種深刻在潛意識的消息，是先接收到了這個訊號，然後才定睛去細看，並且將他和“美”的具體展現方式一一對應。
西門雪有更多的觀察，和更準確的判斷力。
她認為祝鞍照一定是有舞蹈功底的，可能還學過武術。絕不是普通的業餘水平，而是下過苦功，浸透了血淚的數年訓練。
只有內行人才能看出來他對肢體的掌控力有多麽精確，仿佛身體上的每一寸肌肉他都能收放自如，哪怕只是斜靠的姿勢，他的肢體語言也舒展而警惕，朦朧的剪影仿佛一頭正棲息的獵豹或者撥動水面的天鵝。
對於自己引起的所有註視和寂靜，祝鞍照都表現得渾然不覺。
他看了一會兒後站起身，起來的動作也不太一樣，是用腰部發力，帶動上半身支起。
他把手從兜裏拿出來，邊走邊扣上西裝外套的第一顆扣子，緊接著擡起手整理袖口。
西門雪一和祝鞍照對上眼神就控制不住地微笑，同時也飛快地掃了一眼祝鞍照的穿著打扮——走到亮處才看清，他穿了一件亮黃色高領毛衣，亮到有點熒光，淺灰色有收腰的亞麻外套，下身則是香檳金還有鉚釘做裝飾的長褲。
……這就很難評。
西門雪覺得不好說這身穿搭傳達出的概念，她懷疑祝鞍照就是在衣櫃裏摸了件顏色鮮艷的毛衣，據此挑了條同屬黃色系的褲子;又想起自己是要上班的，於是找了件看著很低調樸實的西裝外套往外面一套，再圖方便地穿一雙白色板鞋。
就這樣，完事兒。
但他這一身妙就妙在風格實在太雜亂也太不相融了，他本人又好看到足以壓下這份雜亂和不相融，反倒叫人看不清這人到底什麽路數。
“你每天都挺忙的啊。”祝鞍照走到西門雪身邊。
西門雪擋著嘴，笑出了聲: “是你每天都太閑了……”
她就完全沒見過祝鞍照做什麽事。只記得他每天都坐在小休息室裏，邊吃零食邊看其他人忙成一團。雖然不至於說嫉妒什麽的，可還是忍不住多感嘆幾句，長成這樣也太吃香吧。
“我也沒有很閑，我每天都留在更衣室裏幫忙疊衣服掛衣服。”祝鞍照說。
西門雪心想你到底做沒做誰知道，不過能在這麽多人面前說應該還是做了事的吧，不然背地裏吐槽他的人肯定已經把話傳遍公司了。
“我看你最近每天都有穿新衣服哦，”西門雪換了個話題， “你的衣服都好漂亮。”
據說全都是超級大牌的貨，公司裏的小道流言都要傳瘋了，還有說祝鞍照開著上千萬的古董車上班通勤的……把祝鞍照招進來的林哥最近都長籲短嘆，眼瞅著都有點對祝鞍照死心了。
“本來就是新衣服。”祝鞍照說， “漂亮嗎，還成吧，我看不太出來。我都隨便穿。”
越是這麽說，越是真誠坦率的態度，就越是讓人不敢小窺。
在公司的所有人裏，西門雪應該算是最了祝鞍照的，可就連她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地感覺祝鞍照不再像是她最初認識的人。
她請祝鞍照吃飯的時候，祝鞍照還說滿桌的菜他一個都不認識呢。
現在回想起來都像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祝鞍照在她眼中的形象，也從一開始單純的“奇怪”，變成了迷霧重重的神秘人物。
他口裏好像從來都沒什麽實話。被他說出口的內容，仿佛都半真半假的，要麽就是背後有什麽深意，而她搞不懂。
想想也是，不認識牛蛙，甲魚這類的還好說，可誰會連生菜都說不認識，沒吃過啊。
只能是說瞎話了。
西門雪就是搞不明白說這種瞎話到底有什麽目的，難道是試圖打造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富貴花形象嗎這倒不是完全說不通，然而槽點也太多了，不食人間煙火到這個境界已經不會令人欽羨，只會叫觀者覺得蠢不可言，目不忍視。
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誇人總沒錯，而且誇祝鞍照也不虧心，西門雪就說: “你穿什麽都好看，隨便穿也好看。”
祝鞍照似乎是想說點什麽，但忍住了。
小萌開始拍攝了，她拍視頻不念稿，只會寫一個大致的關鍵詞，過程裏幾乎都是自由發揮。提詞器就擺在攝像頭的正後方，字流流淌著，小萌時不時需要停下來想後面怎麽說。
這種時候攝像頭也不會停，後續減掉就是了，減掉的部分也不會浪費，積攢幾期素材後會統一剪輯出來，也是個積攢粉絲的好手段。
因為祝鞍照站在旁邊看，小萌的情緒明顯比之前要激動很多，小動作也多。她倒是很敬業，也很投入錄像，眼神端端正正的，不亂飄，就是手指擡起來摸臉，摸嘴唇的次數多了，說話的時候也把玩著兩邊的馬尾。
她的臉頰有一層明顯的淡粉色。底妝不濃，顏色很清晰地透出來，甚至比她擦著亮晶晶的唇彩的嘴唇還要鮮亮動人。
西門雪也是看得感慨萬千，心說祝鞍照在這裏就是有這種效果。
小萌倒也不是真的對祝鞍照就有什麽想法，哪怕有也肯定沒有行動的打算，但有一個容貌如此卓越，還剛好符合取向的人在這裏，人就是會忍不住像孔雀開屏一樣表現自己。
這一期視頻做出來的效果可能會很不錯，西門雪想。
測評的對象是人人家中必備的電器，測評的範圍囊括了當下最主流的品牌，小萌的聲音好聽，具體的數據不管真實不真實反正樣子是有的。
評價的時候其實也參考了不少主流的聲音，同時也加入一點和“常識”相反的內容來維持話題度，發布後也會有員工在評論區發表一些“真實案例”來引領節奏，起碼前排的熱評會超過一半是在討論視頻的內容而不是玩梗抖機靈……小萌的賬號確實是一派欣欣向榮的趨勢。
“真好啊，”西門雪不由羨慕地說， “我也想像她一樣做主播，做內容產出的，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做幕後的工作。”
“那你怎麽應聘的是助理的職位。”祝鞍照接話了， “還沒立刻聘上。”
“其實我在面試的時候直說了我想做主播，鼓起好大的勇氣才說出口……林哥人真的挺好的，跟我一起分析了一大通，結果發現我太普通了，表情和動作都沒什麽特點，沒有觀眾緣。”西門雪黯然地說， “這就算了，長相也沒辨識度。其實他就是委婉的說法，直說就是我有點醜。”
祝鞍照明顯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西門雪不知道為什麽祝鞍照露出驚訝的表情，她說的話有什麽不對嗎還是說祝鞍照覺得她說自己“長相沒辨識度”太給自己貼金了
她緊張地給自己挽回臉面，很努力地說: “我的臉型就有些歪，我有酒窩你看到沒，對比酒窩就很明顯了，我只要一笑就會被發現臉是歪的。我的牙齒也不好看，其實我看過牙醫，醫生說我的牙齒長得太緊，太密了，要整牙的話可能得拔一兩顆牙，我就有點不敢整。這都是只要我一笑就會暴露出來的缺點。”
要做主播的話總不可能不笑吧，也不可能只要一笑就捂住嘴。
而且這也不是光不笑不捂嘴就能遮掩的，她做主播至少也得說話吧，一說話，酒窩會若隱若現，牙齒也會若隱若現。
觀眾其實很損。
他們很可能會專門盯著截圖，然後在評論區紮堆嘲笑，很可能還會專門造梗嘲笑她。
林哥當時也說了，缺點其實也是話題度的一種，問她有沒有信心面對那種情況，而且為了熱度，可能還會專門去迎合評論區，利用她的小缺陷去制造話題，在其他社區也發布帖子進行引導，激起人們的好奇心。
西門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抗住那種壓力。
“要是我像你一樣就好了。”她說。
“要是你像我一樣，你就會轉而關註自己的身高不夠偉岸，肌肉不夠結實，不會說話，不能和周圍的人打好關系，找不到好工作賺不到錢，家裏和學校裏都有破事，有個喜歡的人但這個人的道德品行都不怎麽樣。”祝鞍照說。
“啊”西門雪聽得一楞一楞的， “啊”
“煩惱和缺點都是自找的。”祝鞍照說， “不過人都是這樣，也不光你。”
西門雪的呼吸急促起來，胸口激烈地起伏幾下，鼻翼開合，她瞪著眼睛盯著祝鞍照，咬著牙，從齒縫裏擠出一句話: “你這麽說當然很簡單。”
她不想多看祝鞍照。
那張臉上總是沒什麽表情，而且總維持一種半醒半睡的，仿佛在走神一樣的神態，好像生活對他來說就像夢游。
可能生活對他來說真的簡單得就像夢游。
但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天生就有這種優勢的，他擁有的太多了，根本不解這種視覺上的沖擊力對其他人來說是什麽求也求不來的天賦。
西門雪扭頭走了。
祝鞍照:
他晚上下班就去了闕榮的酒吧。
“為什麽別人總因為我說了大實話生氣。”他疑惑地說。
闕榮翻出個造型像是鉆石的玻璃杯，優雅的切割面令它在燈光下光彩流溢，反射出絢爛的虹光。他用毛巾墊著酒瓶，單手傾倒酒液，倒到三分之一的位置就反手回正酒瓶，將它放回冰櫃。
酒杯被推到祝鞍照的面前，闕榮微笑著說: “老樣子，第一杯我請。”
祝鞍照說: “我就沒喝過第二杯。這酒容易醉嗎。”
“和上次你喝的紅酒差不多。”闕榮含蓄地說。
上次的紅酒差不多是這杯的五倍。
祝鞍照放心地把杯子端起來，淺嘗了一口。他感受著舌根泛上來的細微香氣，和舌面上殘留的淡淡甜意，驚奇地挑起眉: “嗯，蜂蜜香味。”
“我就猜你會喜歡這種。”闕榮得意洋洋地說。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祝鞍照說。
他又喝了一口，含在嘴裏直到酒液變溫才咽下去，闕榮看到了他的行為，但什麽也沒說。
“你說的這個西門雪……”講到這裏闕榮憋不住地笑了一下， “……我也不認識她，不好說她到底怎麽想的。”
闕榮的憋不住激起了祝鞍照的回憶，他立刻想起這是個他到現在的都還不知道但看起來別人都能理解的梗。
想想好像也沒什麽知道的必要，他就沒問。
“你猜一下。”祝鞍照說， “多猜幾個可能性告訴我。謝謝。”
“……有時候你說話的口吻真的很像邰少，”闕榮吐槽道， “就是那種機器人一樣的命令式口吻，沒什麽情緒，幹脆利落。但是說話的也不是真正的機器人，有感覺到語調裏的一種特殊的回溫。”
他思考了片刻，笑吟吟地說: “不過你和邰少還是很不一樣的，邰少說話有種很難模仿的戲謔和惡意，你說話的感覺卻很清澈，清澈的同時還發黏，同時還有點脆。像——你玩過一種叫史萊姆的玩具嗎”
“公司裏有人做這個。”祝鞍照說， “用剩下的產品有一整櫃，我也玩了玩。你說的那種應該叫泰透。”
來這之後真是見識了很多新東西，這裏連泥巴都要專門做一種玩具出來，還做得花樣百出。
要說到清澈，發黏和脆，那肯定就是泰透了。
至於闕榮對他們兩個的聲音的評價，祝鞍照權當空氣。闕榮這個人，說話就這個調調，感情泛濫得讓人受不了。
闕榮打了個響指: “就那個!大概是吧……我不清楚不同種類的名稱。”
“你還玩過史萊姆啊。”祝鞍照對他刮目相看了。
“什麽話。我也不是生下來就這麽老的好嗎，誰小時候還沒點兒玩具了。”闕榮輕蔑地說， “又不是所有有錢人都只玩貴價玩具，我小時候還有那種木頭積木呢，還有七巧板，還有……”
他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祝鞍照一開始還能耐著性子聽幾句，闕榮開始講他聽不懂的內容的時候，祝鞍照就兩眼放空了。
“……我現在最常住的家裏都還有個專門的房間放我喜歡的玩具。”闕榮意猶未盡地停下， “小祝小祝你睡著了喝醉了”
“沒有。我只是沒聽你說話。”祝鞍照回神。
闕榮露出震驚臉。
“我也是有脾氣的!”他小聲但嚷嚷道， “不聽就算了，怎麽還直說沒聽呢”
“主要也是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祝鞍照說， “你說你喜歡拼模型，買過一款有上萬塊組件，圖紙都有上百頁，拼出來之後可以發射到上千米的高度，並且還能夠自動定位降落位置，完成回收的火箭模型。這還是我能聽懂的內容，其他相關部分，我一點也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平流層。那是平流層。客機一般就飛這個高度。模型要發射的話還得提前申報審批。”闕榮說， “做到這個地步之後這家就沒出過新款了，也出不了。技術上可以實現，更高位置的審批下不來，買了也不能拿出去飛。”
“好高級的游戲。”祝鞍照說。
闕榮哼了一聲，換了個站姿: “你想要嗎”
“不。”
闕榮不理他: “你想要的話叫邰少給你弄個更好的。”
祝鞍照:
“邰縉家還做玩具啊”
“人公司在邰少家定制的一體式發動機……外面的殼自己拼，裏面的設備是一次性的，每次光要買都得過手續。”闕榮很有些遺憾， “我一共也才發射過三回家裏就不讓了。你讓邰少給你弄，他連上太空都是小菜一碟。”
“呃。”祝鞍照說， “是你自己想玩吧。”
闕榮大受震撼: “你不想玩嗎你聽我說了這麽多也不心動”
“不。沒有興趣。”
“冷血的男人。”闕榮指責他道。
“你可以自己去請求邰縉。”祝鞍照說， “他可能會答應你。不是說他挺喜歡你的麽”
“他對我的喜歡和對你的喜歡顯然是相反的表現形式，他喜歡我的反應是嘲笑我折磨我和捉弄我，喜歡你的反應是忍你讓你順從你……”闕榮做作地捂住心口，又往吧臺上一趴，湊到祝鞍照臉前跟他八卦， “說到這，邰縉去灣省出差了你知道嗎”
祝鞍照說: “我怎麽可能會知道。”
“去那邊的話應該會有人湊個局叫他去玩。”闕榮朝祝鞍照擠眉弄眼， “你就不擔心他有了新歡忘了舊愛邰少沒定性的，說不準在那邊又找著新樂子了。”
祝鞍照: “……”
他說: “為什麽你總是在制造一種氛圍，好像我和他存在高於暧昧的關系。你這氣氛組也太敬業了吧。以目前的情況看，我和他都沒有管對方私人生活的立場。”
“你不是說你喜歡他”闕榮被這套拳法打懵了。
“我再重申一遍，”祝鞍照耐心地說， “喜歡是一種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情感，而行動是可控的，我喜歡他不代表我會付諸行動。”
“你真是個冷血的男人。”
“這叫邏輯。”祝鞍照說。
他仰起頭，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酒水，把杯子重重地磕在臺面上。
闕榮的瞳孔輕輕閃爍，在杯子和祝鞍照的臉上挪移。
“……看來也沒有那麽冷血。”闕榮說。
“我有邏輯，也有情緒。”祝鞍照說。
闕榮端詳著祝鞍照那張古井無波，表情平淡的臉，心說還真看不太出來。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機器人呢剛剛。不過你的想法也還真是，”闕榮嘖嘖感嘆，搖頭晃腦， “說不正常吧好像在人身攻擊，說正常吧，我還真沒見過別人跟你一個思維模式的。”
“我也是第一次碰見你這種類型。”祝鞍照說， “你怎麽這麽熱衷給我和弟弟牽線啊。什麽毛病。你也跟弟弟講我的事了吧還有他送我的東西，怎麽還給你讓你轉送。”
“主要是想看熱鬧，再有是我這人熱情友好，最後是我可能有點戀愛腦。”闕榮托著下巴， “但也沒辦法啊，你說我這種有錢有閑沒理想的社會閑散人士，除了精神奢侈品——也就是愛情之外，人生還有什麽值得期待的我總得有點兒盼頭吧。”
“合理的。”祝鞍照說。
他忍住了沒有吐槽對方之前還毫無廉恥地跟他說同時有好幾個情人的事。
仔細想想，闕榮的邏輯是自洽的，他也明說了他把愛情看做精神奢侈品， “精神”的前綴就默認這是買不到的，那麽同時有的好幾個情人也就不是追求愛情的行為，而是單純地購買代餐。
雖然依舊很不對勁，但祝鞍照覺得可以忽略。
主要是反正也跟他無關。
他看看時間，覺得有點餓了。又回身看了一圈酒吧，註意到今天好像沒幾個人在。
祝鞍照坐正了，問: “你餓不餓”
“還行。”
“你也請我喝好幾回酒了，”祝鞍照說， “夜宵時間到，走，我請你吃燒烤。慶祝我找到工作。”
“不是火鍋麽。”
祝鞍照笑了。他說: “附近沒有好吃的火鍋店。”
燒烤攤。
燒烤爐就擺在戶外，造型像個長排的箱子，爐膛裏填滿了炭塊兒。炭塊的邊緣被燒得灰白，中心則透著紅。爐子的寬度剛好夠放烤串，木簽手握的地方則在烤盤外頭，被老板握著反覆翻轉。
烤盤看著很舊了，幾乎讓人疑心哪怕用鐵絲刷把油和調料全都刷幹凈，舔一口也依然能嘗出烤串味兒。
濃煙四處飄散，香氣濃得殺人。
桌椅攤開了隨便擺了一圈，不論是桌子還是椅子都油膩膩的，到處都是缺損，卻也不顯得臟，就連桌椅聞起來都是烤串味兒。
孜然和辣椒面的嗆香，濃濃的醬香，鹹香;還有一點甜香，蒜香，醋的酸香，海鮮的特殊鮮香。無數種具有極強個性的香氣交織在一起，誰也壓不過誰;激烈地廝殺和搏鬥一番後只能無可奈何地勉強共存，哪怕共存了也亂七八糟的混作一團，誰也不肯低頭，一會兒這個更香，一會兒那個更濃，過幾秒另一種氣味又強勢壓倒其他。
闕榮拘謹地並著腿，屁股只在椅子上挨了個邊。他把那件騷包的禮物外套脫下來，隨手丟在空椅子上，老板一邊擺弄手中的肉串，一邊瞇縫著眼睛透過一簇簇煙氣打量他。
“他怕生。”祝鞍照對老板說。
老板“嘿”地一笑，說: “今兒領人來了哈。不能是你對象吧”
“我看著跟他不配麽。”闕榮不高興地說， “過了啊大哥，說得過了，不得先誇一句真配然後讓我自己反駁才對嘛怎麽做生意的”
老板瞥他: “你忒老了。”
闕榮嗆得不行。
烤串是裝在不銹鋼盆子裏端上來的，配了兩碗醬料，老板叫他們自己加: “不夠再要，按碗算價。”
這輩子闕榮都沒吃過這麽糙的一頓，可味道驚人得好。
肉團紮實，非常入味，蔬菜香脆可口，每一種食材都保留著原味，而蘸了醬料後又是一種新的味道。
醬料不知道怎麽調的，闕榮嘗出了麻醬和芝麻醬，青椒碎末和蒜蓉，別的一概不認識，只知道味道濃厚異常，層次多得離譜。每一口都飽滿而新鮮，口裏仿佛奏響了香料的卡農，各種味道不知疲倦地彼此追逐，不知不自覺中，闕榮竟然吃撐了。
他摸著明顯鼓起的胃部，露出深思的表情。
“這種活動本來應該屬於你和邰少吧，”闕榮說， “總裁體驗路邊攤什麽的，大少爺屈尊吃大排檔什麽的。”
“邰縉他，”祝鞍照思索起來， “是那種不會心血來潮地跑去吃路邊攤的人”
“……你真的只認識他一個多月嗎。”闕榮緩緩地說， “我怎麽覺得你比我更懂邰少。”
祝鞍照:
“你也喜歡他嗎，”祝鞍照說， “所以要跟我比誰更懂他”
闕榮嬉皮笑臉地說: “我不喜歡邰少，我喜歡你啊。”
“那你應該跟弟弟比誰更了解我。”
“有什麽意思，不管我是輸是贏都感覺很可悲……”闕榮慨然長嘆。
也沒有特別慨然，畢竟人在吃飽了肚子的那段時間裏是很難悲得起來的，胃裏滿了心情就是會好，這是生理上的不可抗力。
祝鞍照笑笑，心說你本來也沒多喜歡我，嘴裏說的厲害而已。
再說，喜歡別人卻不被喜歡，這有什麽可悲的
感情這種事，祝鞍照也是有一點點紙上談兵的理論的，至少他知道這種事不要計較。
計較起來就是生意了。
——雖然那也是極其理想化的一種狀態，可闕榮自己不也是一邊暢享著理想化的真愛，一邊一點也不理想化地計較麽。
想到這好像找著這個怨種找不到真愛的理由了。
那要是這麽說的話，怨種對“祝鞍照”好像還真是真愛，毫不計較地為“祝鞍照”付出。不過好像他的付出裏愧疚感還是占了多數，喜愛的成分反而很少……說到這，總覺得怨種更怨種了。
“有個問題我一直沒問你。”祝鞍照說。
闕榮有點懶洋洋的警惕: “什麽”
“你多大了。”
“你現在多少歲”闕榮反問。
“二十七。”
闕榮樂了: “我整比你大一輪。”
祝鞍照想說話，闕榮立刻打斷他: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對你太老了，別再說了，再說翻臉了啊。”
“……我其實是想說，不知道你年輕的時候什麽樣子，”祝鞍照說， “但我覺得你現在就處於最好的年紀。”
闕榮的眼角又蕩起細密的紋路。
他笑起來總是那麽風度翩翩，忽然之間拋灑掉所有的吊兒郎當的神態和油腔滑調的做作，就仿佛那些輕浮散漫都只是一層用以抵抗俗世的表象，而真實的闕榮，實際上既誠懇又溫柔。
保留著一顆還未曾被打動的真心，有一顆等待著被打動的真心。
從闕榮的行為和發言看，祝鞍照認為它們全都是闕榮的一部分。虛偽輕浮是真的，誠懇溫柔也是真的，它們本來就可以並存。
但虛偽輕浮占了多數的一顆心，實在沒什麽值得去費力打動的地方。
嗯，這種話太殘忍了，哪怕祝鞍照都能意識到。他決定不要把這個想法說出口。
闕榮對祝鞍照的心理活動渾然不覺，還說: “我們小祝這就小瞧人了吧我啊，什麽時候都是最好的年紀。”
你說是就是吧。拉倒。
祝鞍照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憋住，他說: “你其實是喜歡‘我喜歡弟弟’吧。”
“這個叫嗑cp。
你怎麽活得比我還老年人，”闕榮活靈活現地開始用年齡自嘲， “不，這都不是老年人了，我們小祝難道是上個世紀的老古董”
“……”
“不過我也不單單是嗑cp，我隨時準備著撬墻角。”闕榮拋來一個含情脈脈的媚眼， “盡管當我是你的備胎好了，我不介意接盤的。”
“……你好賤啊。”
“邰少也這麽罵我來著。”闕榮說， “我看你們倆都挺喜歡我犯賤呢。真有你們的，什麽叫夫妻腦，這回我算是見著了。對了，你們還是一夜風流，還要加上個一見鐘情屬性——成分齊全啊!小祝，我看你跟你弟弟，你倆真能成。”
祝鞍照無言以對。
我弟弟。他又忍不住咂摸一下了闕榮的用詞。
……媽的，怨種這人，賤歸賤，可賤得真討人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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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三更合一，評論很熱情誒我也很開心!
淩晨上夾子了所以今天提前一點更，以後都固定在21點更，謝謝小天使們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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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來這邊!”不遠處有人叫她。
“來了來了，馬上就來。”
西門雪急匆匆地一路小跑過去，跑到了之後也不是真的有什麽事做，人把手裏的包遞給她，西門雪接過來，往邊上站了站，就這麽充當人體掛架。
不大的房間裏擠滿了人，大部分都擠在角落，攝像頭取景區外的位置。幾個工作人員在房間裏繞著邊地跑來跑去，忙忙碌碌地搬運著布景。
被拍攝的主角坐在正中間的椅子上，這椅子也就是個普通的折疊椅，硬邦邦的木頭上只是多了個坐墊，路邊攤擺開桌椅的時候擺的一般就是這種椅子。
但因為是她獨一份兒的，只有她一個人能在所有人忙成一團的時候坐著休息，也就顯得特別珍貴了。
西門雪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這姑娘是做測評的，定位是甜美萌妹，標志性的出境打扮是雙馬尾，兩個馬尾都用五顏六色的編織圈系著，位置要剛好在耳朵上方，垂耳兔一樣軟塌塌地垂下來。
她自稱叫小萌，這也是個被用到爛的昵稱了，可謂毫無辨識度。
但她的優勢在於音色特別清甜，極有辨識度，閉著眼睛一聽就知道是她。又自帶點南方的口音加成，前後鼻音不分，在視頻裏經常用這個來制造笑點。
用西門雪的眼光看，小萌的長相並不算是一眼驚艷的類型。
小萌有張相當標志的愛心臉，發際線外天然有一圈細絨的小碎發，大眼睛，小瓊鼻，飽滿的嘟嘟唇，不做任何表情都讓人覺得可愛親切，做表情也很大方。
偶爾捂一下嘴巴，搖晃腦袋，扭動肩膀，相當幼齡化的動作，可她做出來就是不顯得“裝”，更像是天生就這麽個性格。
小萌還真是天生就這麽個性格。
網紅這個職業其實是不怎麽吃演技的，人設和定位當然有，演技真不需要多少。很多網紅能做起來，還確實就是因為人家不用裝就自有一種討人喜歡的特質。
個別也確實明顯有裝模作樣，但人家就能裝得符合相當一部分人的口味，這你有什麽辦法只能感慨人類的多樣性唄。
“西門，西門，我的唇彩在你那!”小萌叫起來， “唇彩，就在包裏，給我一下，我補補嘴巴上的妝!”
西門雪趕緊沖過去，手忙腳亂地從包裏掏出化妝包，又把包往手肘那邊推了推，騰出手來拉開拉鏈，抓起眼睛盤，修容，睫毛膏等等東西，從裏面翻出來和小萌嘴巴上同一色號的唇彩，拿在手裏先旋開了，再遞給小萌。
小萌安然地等著，拿到手後西門雪也沒閑著，又趕緊把拉到手肘上的包到手腕上，從裏面抄出化妝鏡，打開了放在小萌面前。
“西門好利索。”小萌誇獎道，仰起臉給了她一個甜甜的笑，然後對著鏡子，唇彩筆頭在嘴唇上蘸了蘸，左右看看。
“你覺得怎麽樣好了吧”小萌問。
西門雪認真端詳小萌，不多不少，正好看了兩秒，而後也露出笑，說: “夠了，這樣唇線就沒那麽清晰了，很可愛。”
小萌開心地縮起肩膀捂臉: “誒嘿嘿。”
西門雪收拾好包，又退到了攝像頭之外的地方。
新工作比她想象得還要好。
同事們都很友善，根本沒遇到過難相處的人，她主要在女生多的這邊區域晃，也本能地遠離了走性感風或者成熟風的幾個“女明星” ——這也是公司裏閑話的說法，雖然有不少奚落的成分，可其實也算不上嘲諷，只是符合他們公司定位和氛圍的一種適度誇張。
才入職不到一周，西門雪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她主要就是在小萌這邊打轉，小萌其實不太需要個人的助理，但她厚著臉皮湊過來之後也沒被冷落，也算是在這占下了位置。
之前小萌也跟她商量，說以後西門雪就跟著她好了。
她這邊的事情不多，助理的活主要都是幫她挑選素材，做做字幕和剪輯，可能還需要幫她查看私信和評論，也需要篩選一下送過來的商單……總結來說就是什麽都需要做點，但什麽都不需要做很多。
感覺也太草臺班子了，和她的上個公司裏那種職位清楚分明的風氣完全不同。
西門雪也沒什麽好抱怨，這個工作室也確實就是個草臺班子，成立了沒幾年，絕大部分播主都還處於勤奮更新積累粉絲的初級階段。
他們非常，非常需要一個撐起大梁的角色。
說到這個角色……
西門雪感覺到周圍忽然安靜了一瞬間。
這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氣氛，往往發生在人們自己甚至沒有明確意識到的時候，就是感覺氣氛好像有了輕微的變動，於是不自覺地放輕聲音，放緩動作，而這個人的改變也會帶動附近的人的改變，傳播就這麽持續下去，直到整個區域裏的人全都寂靜下來。
讀書的時候，班主任在課間路過走廊能引起這種效果。
在這嘛，西門雪只知道一個人能引起這種反應。
她往旁邊站點，把頭扭過去，果然看到祝鞍照雙手插兜，無聊地背靠在門廊邊上，歪著腦袋打量這邊的拍攝情況。
他真的好美。
這種美麗並不是經過鏡頭的處理才能呈現出來的。為了即將到來的拍攝，房間裏其實有打光，所有的光源從房頂的排列燈管匯聚到中心，也就是小萌的身上。
祝鞍照置身於更加昏暗，黯淡到根本看不太清楚他的五官的位置。
他就是單單往那邊一靠，沒個正形兒地歪斜著身體，都能吸引到全場的註意力，並且在根本看不清的情況下，也能給人留下鮮明的“他很美”的印象。
仿佛是某種深刻在潛意識的消息，是先接收到了這個訊號，然後才定睛去細看，並且將他和“美”的具體展現方式一一對應。
西門雪有更多的觀察，和更準確的判斷力。
她認為祝鞍照一定是有舞蹈功底的，可能還學過武術。絕不是普通的業餘水平，而是下過苦功，浸透了血淚的數年訓練。
只有內行人才能看出來他對肢體的掌控力有多麽精確，仿佛身體上的每一寸肌肉他都能收放自如，哪怕只是斜靠的姿勢，他的肢體語言也舒展而警惕，朦朧的剪影仿佛一頭正棲息的獵豹或者撥動水面的天鵝。
對於自己引起的所有註視和寂靜，祝鞍照都表現得渾然不覺。
他看了一會兒後站起身，起來的動作也不太一樣，是用腰部發力，帶動上半身支起。
他把手從兜裏拿出來，邊走邊扣上西裝外套的第一顆扣子，緊接著擡起手整理袖口。
西門雪一和祝鞍照對上眼神就控制不住地微笑，同時也飛快地掃了一眼祝鞍照的穿著打扮——走到亮處才看清，他穿了一件亮黃色高領毛衣，亮到有點熒光，淺灰色有收腰的亞麻外套，下身則是香檳金還有鉚釘做裝飾的長褲。
……這就很難評。
西門雪覺得不好說這身穿搭傳達出的概念，她懷疑祝鞍照就是在衣櫃裏摸了件顏色鮮艷的毛衣，據此挑了條同屬黃色系的褲子;又想起自己是要上班的，於是找了件看著很低調樸實的西裝外套往外面一套，再圖方便地穿一雙白色板鞋。
就這樣，完事兒。
但他這一身妙就妙在風格實在太雜亂也太不相融了，他本人又好看到足以壓下這份雜亂和不相融，反倒叫人看不清這人到底什麽路數。
“你每天都挺忙的啊。”祝鞍照走到西門雪身邊。
西門雪擋著嘴，笑出了聲: “是你每天都太閑了……”
她就完全沒見過祝鞍照做什麽事。只記得他每天都坐在小休息室裏，邊吃零食邊看其他人忙成一團。雖然不至於說嫉妒什麽的，可還是忍不住多感嘆幾句，長成這樣也太吃香吧。
“我也沒有很閑，我每天都留在更衣室裏幫忙疊衣服掛衣服。”祝鞍照說。
西門雪心想你到底做沒做誰知道，不過能在這麽多人面前說應該還是做了事的吧，不然背地裏吐槽他的人肯定已經把話傳遍公司了。
“我看你最近每天都有穿新衣服哦，”西門雪換了個話題， “你的衣服都好漂亮。”
據說全都是超級大牌的貨，公司裏的小道流言都要傳瘋了，還有說祝鞍照開著上千萬的古董車上班通勤的……把祝鞍照招進來的林哥最近都長籲短嘆，眼瞅著都有點對祝鞍照死心了。
“本來就是新衣服。”祝鞍照說， “漂亮嗎，還成吧，我看不太出來。我都隨便穿。”
越是這麽說，越是真誠坦率的態度，就越是讓人不敢小窺。
在公司的所有人裏，西門雪應該算是最了祝鞍照的，可就連她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地感覺祝鞍照不再像是她最初認識的人。
她請祝鞍照吃飯的時候，祝鞍照還說滿桌的菜他一個都不認識呢。
現在回想起來都像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祝鞍照在她眼中的形象，也從一開始單純的“奇怪”，變成了迷霧重重的神秘人物。
他口裏好像從來都沒什麽實話。被他說出口的內容，仿佛都半真半假的，要麽就是背後有什麽深意，而她搞不懂。
想想也是，不認識牛蛙，甲魚這類的還好說，可誰會連生菜都說不認識，沒吃過啊。
只能是說瞎話了。
西門雪就是搞不明白說這種瞎話到底有什麽目的，難道是試圖打造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富貴花形象嗎這倒不是完全說不通，然而槽點也太多了，不食人間煙火到這個境界已經不會令人欽羨，只會叫觀者覺得蠢不可言，目不忍視。
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誇人總沒錯，而且誇祝鞍照也不虧心，西門雪就說: “你穿什麽都好看，隨便穿也好看。”
祝鞍照似乎是想說點什麽，但忍住了。
小萌開始拍攝了，她拍視頻不念稿，只會寫一個大致的關鍵詞，過程裏幾乎都是自由發揮。提詞器就擺在攝像頭的正後方，字流流淌著，小萌時不時需要停下來想後面怎麽說。
這種時候攝像頭也不會停，後續減掉就是了，減掉的部分也不會浪費，積攢幾期素材後會統一剪輯出來，也是個積攢粉絲的好手段。
因為祝鞍照站在旁邊看，小萌的情緒明顯比之前要激動很多，小動作也多。她倒是很敬業，也很投入錄像，眼神端端正正的，不亂飄，就是手指擡起來摸臉，摸嘴唇的次數多了，說話的時候也把玩著兩邊的馬尾。
她的臉頰有一層明顯的淡粉色。底妝不濃，顏色很清晰地透出來，甚至比她擦著亮晶晶的唇彩的嘴唇還要鮮亮動人。
西門雪也是看得感慨萬千，心說祝鞍照在這裏就是有這種效果。
小萌倒也不是真的對祝鞍照就有什麽想法，哪怕有也肯定沒有行動的打算，但有一個容貌如此卓越，還剛好符合取向的人在這裏，人就是會忍不住像孔雀開屏一樣表現自己。
這一期視頻做出來的效果可能會很不錯，西門雪想。
測評的對象是人人家中必備的電器，測評的範圍囊括了當下最主流的品牌，小萌的聲音好聽，具體的數據不管真實不真實反正樣子是有的。
評價的時候其實也參考了不少主流的聲音，同時也加入一點和“常識”相反的內容來維持話題度，發布後也會有員工在評論區發表一些“真實案例”來引領節奏，起碼前排的熱評會超過一半是在討論視頻的內容而不是玩梗抖機靈……小萌的賬號確實是一派欣欣向榮的趨勢。
“真好啊，”西門雪不由羨慕地說， “我也想像她一樣做主播，做內容產出的，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做幕後的工作。”
“那你怎麽應聘的是助理的職位。”祝鞍照接話了， “還沒立刻聘上。”
“其實我在面試的時候直說了我想做主播，鼓起好大的勇氣才說出口……林哥人真的挺好的，跟我一起分析了一大通，結果發現我太普通了，表情和動作都沒什麽特點，沒有觀眾緣。”西門雪黯然地說， “這就算了，長相也沒辨識度。其實他就是委婉的說法，直說就是我有點醜。”
祝鞍照明顯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西門雪不知道為什麽祝鞍照露出驚訝的表情，她說的話有什麽不對嗎還是說祝鞍照覺得她說自己“長相沒辨識度”太給自己貼金了
她緊張地給自己挽回臉面，很努力地說: “我的臉型就有些歪，我有酒窩你看到沒，對比酒窩就很明顯了，我只要一笑就會被發現臉是歪的。我的牙齒也不好看，其實我看過牙醫，醫生說我的牙齒長得太緊，太密了，要整牙的話可能得拔一兩顆牙，我就有點不敢整。這都是只要我一笑就會暴露出來的缺點。”
要做主播的話總不可能不笑吧，也不可能只要一笑就捂住嘴。
而且這也不是光不笑不捂嘴就能遮掩的，她做主播至少也得說話吧，一說話，酒窩會若隱若現，牙齒也會若隱若現。
觀眾其實很損。
他們很可能會專門盯著截圖，然後在評論區紮堆嘲笑，很可能還會專門造梗嘲笑她。
林哥當時也說了，缺點其實也是話題度的一種，問她有沒有信心面對那種情況，而且為了熱度，可能還會專門去迎合評論區，利用她的小缺陷去制造話題，在其他社區也發布帖子進行引導，激起人們的好奇心。
西門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抗住那種壓力。
“要是我像你一樣就好了。”她說。
“要是你像我一樣，你就會轉而關註自己的身高不夠偉岸，肌肉不夠結實，不會說話，不能和周圍的人打好關系，找不到好工作賺不到錢，家裏和學校裏都有破事，有個喜歡的人但這個人的道德品行都不怎麽樣。”祝鞍照說。
“啊”西門雪聽得一楞一楞的， “啊”
“煩惱和缺點都是自找的。”祝鞍照說， “不過人都是這樣，也不光你。”
西門雪的呼吸急促起來，胸口激烈地起伏幾下，鼻翼開合，她瞪著眼睛盯著祝鞍照，咬著牙，從齒縫裏擠出一句話: “你這麽說當然很簡單。”
她不想多看祝鞍照。
那張臉上總是沒什麽表情，而且總維持一種半醒半睡的，仿佛在走神一樣的神態，好像生活對他來說就像夢游。
可能生活對他來說真的簡單得就像夢游。
但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天生就有這種優勢的，他擁有的太多了，根本不解這種視覺上的沖擊力對其他人來說是什麽求也求不來的天賦。
西門雪扭頭走了。
祝鞍照:
他晚上下班就去了闕榮的酒吧。
“為什麽別人總因為我說了大實話生氣。”他疑惑地說。
闕榮翻出個造型像是鉆石的玻璃杯，優雅的切割面令它在燈光下光彩流溢，反射出絢爛的虹光。他用毛巾墊著酒瓶，單手傾倒酒液，倒到三分之一的位置就反手回正酒瓶，將它放回冰櫃。
酒杯被推到祝鞍照的面前，闕榮微笑著說: “老樣子，第一杯我請。”
祝鞍照說: “我就沒喝過第二杯。這酒容易醉嗎。”
“和上次你喝的紅酒差不多。”闕榮含蓄地說。
上次的紅酒差不多是這杯的五倍。
祝鞍照放心地把杯子端起來，淺嘗了一口。他感受著舌根泛上來的細微香氣，和舌面上殘留的淡淡甜意，驚奇地挑起眉: “嗯，蜂蜜香味。”
“我就猜你會喜歡這種。”闕榮得意洋洋地說。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祝鞍照說。
他又喝了一口，含在嘴裏直到酒液變溫才咽下去，闕榮看到了他的行為，但什麽也沒說。
“你說的這個西門雪……”講到這裏闕榮憋不住地笑了一下， “……我也不認識她，不好說她到底怎麽想的。”
闕榮的憋不住激起了祝鞍照的回憶，他立刻想起這是個他到現在的都還不知道但看起來別人都能理解的梗。
想想好像也沒什麽知道的必要，他就沒問。
“你猜一下。”祝鞍照說， “多猜幾個可能性告訴我。謝謝。”
“……有時候你說話的口吻真的很像邰少，”闕榮吐槽道， “就是那種機器人一樣的命令式口吻，沒什麽情緒，幹脆利落。但是說話的也不是真正的機器人，有感覺到語調裏的一種特殊的回溫。”
他思考了片刻，笑吟吟地說: “不過你和邰少還是很不一樣的，邰少說話有種很難模仿的戲謔和惡意，你說話的感覺卻很清澈，清澈的同時還發黏，同時還有點脆。像——你玩過一種叫史萊姆的玩具嗎”
“公司裏有人做這個。”祝鞍照說， “用剩下的產品有一整櫃，我也玩了玩。你說的那種應該叫泰透。”
來這之後真是見識了很多新東西，這裏連泥巴都要專門做一種玩具出來，還做得花樣百出。
要說到清澈，發黏和脆，那肯定就是泰透了。
至於闕榮對他們兩個的聲音的評價，祝鞍照權當空氣。闕榮這個人，說話就這個調調，感情泛濫得讓人受不了。
闕榮打了個響指: “就那個!大概是吧……我不清楚不同種類的名稱。”
“你還玩過史萊姆啊。”祝鞍照對他刮目相看了。
“什麽話。我也不是生下來就這麽老的好嗎，誰小時候還沒點兒玩具了。”闕榮輕蔑地說， “又不是所有有錢人都只玩貴價玩具，我小時候還有那種木頭積木呢，還有七巧板，還有……”
他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祝鞍照一開始還能耐著性子聽幾句，闕榮開始講他聽不懂的內容的時候，祝鞍照就兩眼放空了。
“……我現在最常住的家裏都還有個專門的房間放我喜歡的玩具。”闕榮意猶未盡地停下， “小祝小祝你睡著了喝醉了”
“沒有。我只是沒聽你說話。”祝鞍照回神。
闕榮露出震驚臉。
“我也是有脾氣的!”他小聲但嚷嚷道， “不聽就算了，怎麽還直說沒聽呢”
“主要也是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祝鞍照說， “你說你喜歡拼模型，買過一款有上萬塊組件，圖紙都有上百頁，拼出來之後可以發射到上千米的高度，並且還能夠自動定位降落位置，完成回收的火箭模型。這還是我能聽懂的內容，其他相關部分，我一點也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平流層。那是平流層。客機一般就飛這個高度。模型要發射的話還得提前申報審批。”闕榮說， “做到這個地步之後這家就沒出過新款了，也出不了。技術上可以實現，更高位置的審批下不來，買了也不能拿出去飛。”
“好高級的游戲。”祝鞍照說。
闕榮哼了一聲，換了個站姿: “你想要嗎”
“不。”
闕榮不理他: “你想要的話叫邰少給你弄個更好的。”
祝鞍照:
“邰縉家還做玩具啊”
“人公司在邰少家定制的一體式發動機……外面的殼自己拼，裏面的設備是一次性的，每次光要買都得過手續。”闕榮很有些遺憾， “我一共也才發射過三回家裏就不讓了。你讓邰少給你弄，他連上太空都是小菜一碟。”
“呃。”祝鞍照說， “是你自己想玩吧。”
闕榮大受震撼: “你不想玩嗎你聽我說了這麽多也不心動”
“不。沒有興趣。”
“冷血的男人。”闕榮指責他道。
“你可以自己去請求邰縉。”祝鞍照說， “他可能會答應你。不是說他挺喜歡你的麽”
“他對我的喜歡和對你的喜歡顯然是相反的表現形式，他喜歡我的反應是嘲笑我折磨我和捉弄我，喜歡你的反應是忍你讓你順從你……”闕榮做作地捂住心口，又往吧臺上一趴，湊到祝鞍照臉前跟他八卦， “說到這，邰縉去灣省出差了你知道嗎”
祝鞍照說: “我怎麽可能會知道。”
“去那邊的話應該會有人湊個局叫他去玩。”闕榮朝祝鞍照擠眉弄眼， “你就不擔心他有了新歡忘了舊愛邰少沒定性的，說不準在那邊又找著新樂子了。”
祝鞍照: “……”
他說: “為什麽你總是在制造一種氛圍，好像我和他存在高於暧昧的關系。你這氣氛組也太敬業了吧。以目前的情況看，我和他都沒有管對方私人生活的立場。”
“你不是說你喜歡他”闕榮被這套拳法打懵了。
“我再重申一遍，”祝鞍照耐心地說， “喜歡是一種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情感，而行動是可控的，我喜歡他不代表我會付諸行動。”
“你真是個冷血的男人。”
“這叫邏輯。”祝鞍照說。
他仰起頭，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酒水，把杯子重重地磕在臺面上。
闕榮的瞳孔輕輕閃爍，在杯子和祝鞍照的臉上挪移。
“……看來也沒有那麽冷血。”闕榮說。
“我有邏輯，也有情緒。”祝鞍照說。
闕榮端詳著祝鞍照那張古井無波，表情平淡的臉，心說還真看不太出來。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機器人呢剛剛。不過你的想法也還真是，”闕榮嘖嘖感嘆，搖頭晃腦， “說不正常吧好像在人身攻擊，說正常吧，我還真沒見過別人跟你一個思維模式的。”
“我也是第一次碰見你這種類型。”祝鞍照說， “你怎麽這麽熱衷給我和弟弟牽線啊。什麽毛病。你也跟弟弟講我的事了吧還有他送我的東西，怎麽還給你讓你轉送。”
“主要是想看熱鬧，再有是我這人熱情友好，最後是我可能有點戀愛腦。”闕榮托著下巴， “但也沒辦法啊，你說我這種有錢有閑沒理想的社會閑散人士，除了精神奢侈品——也就是愛情之外，人生還有什麽值得期待的我總得有點兒盼頭吧。”
“合理的。”祝鞍照說。
他忍住了沒有吐槽對方之前還毫無廉恥地跟他說同時有好幾個情人的事。
仔細想想，闕榮的邏輯是自洽的，他也明說了他把愛情看做精神奢侈品， “精神”的前綴就默認這是買不到的，那麽同時有的好幾個情人也就不是追求愛情的行為，而是單純地購買代餐。
雖然依舊很不對勁，但祝鞍照覺得可以忽略。
主要是反正也跟他無關。
他看看時間，覺得有點餓了。又回身看了一圈酒吧，註意到今天好像沒幾個人在。
祝鞍照坐正了，問: “你餓不餓”
“還行。”
“你也請我喝好幾回酒了，”祝鞍照說， “夜宵時間到，走，我請你吃燒烤。慶祝我找到工作。”
“不是火鍋麽。”
祝鞍照笑了。他說: “附近沒有好吃的火鍋店。”
燒烤攤。
燒烤爐就擺在戶外，造型像個長排的箱子，爐膛裏填滿了炭塊兒。炭塊的邊緣被燒得灰白，中心則透著紅。爐子的寬度剛好夠放烤串，木簽手握的地方則在烤盤外頭，被老板握著反覆翻轉。
烤盤看著很舊了，幾乎讓人疑心哪怕用鐵絲刷把油和調料全都刷幹凈，舔一口也依然能嘗出烤串味兒。
濃煙四處飄散，香氣濃得殺人。
桌椅攤開了隨便擺了一圈，不論是桌子還是椅子都油膩膩的，到處都是缺損，卻也不顯得臟，就連桌椅聞起來都是烤串味兒。
孜然和辣椒面的嗆香，濃濃的醬香，鹹香;還有一點甜香，蒜香，醋的酸香，海鮮的特殊鮮香。無數種具有極強個性的香氣交織在一起，誰也壓不過誰;激烈地廝殺和搏鬥一番後只能無可奈何地勉強共存，哪怕共存了也亂七八糟的混作一團，誰也不肯低頭，一會兒這個更香，一會兒那個更濃，過幾秒另一種氣味又強勢壓倒其他。
闕榮拘謹地並著腿，屁股只在椅子上挨了個邊。他把那件騷包的禮物外套脫下來，隨手丟在空椅子上，老板一邊擺弄手中的肉串，一邊瞇縫著眼睛透過一簇簇煙氣打量他。
“他怕生。”祝鞍照對老板說。
老板“嘿”地一笑，說: “今兒領人來了哈。不能是你對象吧”
“我看著跟他不配麽。”闕榮不高興地說， “過了啊大哥，說得過了，不得先誇一句真配然後讓我自己反駁才對嘛怎麽做生意的”
老板瞥他: “你忒老了。”
闕榮嗆得不行。
烤串是裝在不銹鋼盆子裏端上來的，配了兩碗醬料，老板叫他們自己加: “不夠再要，按碗算價。”
這輩子闕榮都沒吃過這麽糙的一頓，可味道驚人得好。
肉團紮實，非常入味，蔬菜香脆可口，每一種食材都保留著原味，而蘸了醬料後又是一種新的味道。
醬料不知道怎麽調的，闕榮嘗出了麻醬和芝麻醬，青椒碎末和蒜蓉，別的一概不認識，只知道味道濃厚異常，層次多得離譜。每一口都飽滿而新鮮，口裏仿佛奏響了香料的卡農，各種味道不知疲倦地彼此追逐，不知不自覺中，闕榮竟然吃撐了。
他摸著明顯鼓起的胃部，露出深思的表情。
“這種活動本來應該屬於你和邰少吧，”闕榮說， “總裁體驗路邊攤什麽的，大少爺屈尊吃大排檔什麽的。”
“邰縉他，”祝鞍照思索起來， “是那種不會心血來潮地跑去吃路邊攤的人”
“……你真的只認識他一個多月嗎。”闕榮緩緩地說， “我怎麽覺得你比我更懂邰少。”
祝鞍照:
“你也喜歡他嗎，”祝鞍照說， “所以要跟我比誰更懂他”
闕榮嬉皮笑臉地說: “我不喜歡邰少，我喜歡你啊。”
“那你應該跟弟弟比誰更了解我。”
“有什麽意思，不管我是輸是贏都感覺很可悲……”闕榮慨然長嘆。
也沒有特別慨然，畢竟人在吃飽了肚子的那段時間裏是很難悲得起來的，胃裏滿了心情就是會好，這是生理上的不可抗力。
祝鞍照笑笑，心說你本來也沒多喜歡我，嘴裏說的厲害而已。
再說，喜歡別人卻不被喜歡，這有什麽可悲的
感情這種事，祝鞍照也是有一點點紙上談兵的理論的，至少他知道這種事不要計較。
計較起來就是生意了。
——雖然那也是極其理想化的一種狀態，可闕榮自己不也是一邊暢享著理想化的真愛，一邊一點也不理想化地計較麽。
想到這好像找著這個怨種找不到真愛的理由了。
那要是這麽說的話，怨種對“祝鞍照”好像還真是真愛，毫不計較地為“祝鞍照”付出。不過好像他的付出裏愧疚感還是占了多數，喜愛的成分反而很少……說到這，總覺得怨種更怨種了。
“有個問題我一直沒問你。”祝鞍照說。
闕榮有點懶洋洋的警惕: “什麽”
“你多大了。”
“你現在多少歲”闕榮反問。
“二十七。”
闕榮樂了: “我整比你大一輪。”
祝鞍照想說話，闕榮立刻打斷他: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對你太老了，別再說了，再說翻臉了啊。”
“……我其實是想說，不知道你年輕的時候什麽樣子，”祝鞍照說， “但我覺得你現在就處於最好的年紀。”
闕榮的眼角又蕩起細密的紋路。
他笑起來總是那麽風度翩翩，忽然之間拋灑掉所有的吊兒郎當的神態和油腔滑調的做作，就仿佛那些輕浮散漫都只是一層用以抵抗俗世的表象，而真實的闕榮，實際上既誠懇又溫柔。
保留著一顆還未曾被打動的真心，有一顆等待著被打動的真心。
從闕榮的行為和發言看，祝鞍照認為它們全都是闕榮的一部分。虛偽輕浮是真的，誠懇溫柔也是真的，它們本來就可以並存。
但虛偽輕浮占了多數的一顆心，實在沒什麽值得去費力打動的地方。
嗯，這種話太殘忍了，哪怕祝鞍照都能意識到。他決定不要把這個想法說出口。
闕榮對祝鞍照的心理活動渾然不覺，還說: “我們小祝這就小瞧人了吧我啊，什麽時候都是最好的年紀。”
你說是就是吧。拉倒。
祝鞍照憋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憋住，他說: “你其實是喜歡‘我喜歡弟弟’吧。”
“這個叫嗑cp。
你怎麽活得比我還老年人，”闕榮活靈活現地開始用年齡自嘲， “不，這都不是老年人了，我們小祝難道是上個世紀的老古董”
“……”
“不過我也不單單是嗑cp，我隨時準備著撬墻角。”闕榮拋來一個含情脈脈的媚眼， “盡管當我是你的備胎好了，我不介意接盤的。”
“……你好賤啊。”
“邰少也這麽罵我來著。”闕榮說， “我看你們倆都挺喜歡我犯賤呢。真有你們的，什麽叫夫妻腦，這回我算是見著了。對了，你們還是一夜風流，還要加上個一見鐘情屬性——成分齊全啊!小祝，我看你跟你弟弟，你倆真能成。”
祝鞍照無言以對。
我弟弟。他又忍不住咂摸一下了闕榮的用詞。
……媽的，怨種這人，賤歸賤，可賤得真討人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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