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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賭個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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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賭個盛世

皇上病情突然惡化, 讓江淩措手不及。

他還是高估了太子。

實在沒想到,餵到嘴邊的飯,太子都能打翻了碗。

這麽多年, 太子瞧著表現還不算太糟。

現在看來, 可能主要是袁相的功勞。

也不知道袁相是如何手把手教太子的。

忠心是夠忠心了, 可教出一個廢物來。

將來如何執掌朝綱?

也不怪誠親王野心難止, 蠢蠢欲動。

他只得耐著性子,仔細詢問了太子當日的情形。

畢竟他在宮外如臂指使,行動自如,可在宮裏卻是鞭長莫及。

對宮裏發生的事,心中雖有些揣測, 可沒憑沒據,也不好宣諸於口。

婉婕妤的榮寵全是皇上給的。

皇上一走,皇後娘娘能善待她麽?說不定一杯毒酒就了結了她。

按常理, 這世界上最不希望皇上出事的人,便該是婉婕妤。

不然,皇上自己病後就該頭一個懷疑她, 怎麽可能還留她在身邊伺候?

婉婕妤到底有什麽理由要替誠親王賣命?主動謀害皇上?

這件事實在蹊蹺。

他得先派人去秦鳳路好好查一查這位婉婕妤的來歷。

他心中謀劃已定, 就聽太子口無遮攔, 道:“婉婕妤, 定然是誠親王的人!”

江淩不想理會, 只勸他好好寬慰皇後娘娘, 安心侍疾。

太子便面露不滿之色, 嫌他面對困局,沒有良策, 道:“若是袁相還在,這件事早就辦妥了。你身為宰相, 本該替孤沖鋒陷陣,如今卻只會縮頭躲在後面,皇太孫的事,也硬讓孤去跟父皇說!”

江淩此時已經對太子沒有半點指望。

聽他這樣指責埋怨,也並不放在心上。

袁相真在,必然能看破此事。

立了皇太孫,固然能斷了誠親王的後路,何嘗又不是在斷太子自己的後路?

皇家這灘渾水,他之所以攪合進來,說到底也是為了錦魚為了孩子們,也是為了這些年他治下接觸到的黎民百姓,還有皇上的知遇之恩。

這江山若是落入誠親王這樣狠毒的人手中,包括他們一家在內,天下百姓又有誰會有好日子過?

他不是看不出王青雲真正的意圖,但是相比太子,若是能借由華照,王青雲垂簾聽政,反倒是對這天下最好的選擇。

不說的別的,王青雲也好,王家父子也好,都有兩樣極難得的品格:大氣與正氣。

因此皇太孫這件事,並不能由自己或是王家提出來,必須讓太子“自己”想出來,去跟皇上提。

否則就算太子看不明白,皇上也會看明白王家的意圖。

皇上如今的情形,他也不能保證會不會一時糊塗,索性廢了太子,改立誠親王,以免江山落入外戚之手。

可皇上聽到這事後,卻突然病重,昏迷不醒。

實在是詭異得很。

若是此時皇上倒下,誰會因此得利呢?

其實是太子。他可以名正言順登基。

文官這邊,袁相雖倒,可有他和王尚書在。

武將那頭,兵部牢牢掌在景陽侯手中。

誠親王除非能擁兵造反,否則絕無承繼江山的可能。

可是太子還在想皇太孫呢,他既沒這能力,也沒這膽量。

那麽是誠親王?

太子挪用海防銀子的事,袁家和福建知府做得很周密。他若不是有景陽侯的幫手,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查出實情來。他找了個信得過的禦史假意要舉報太子,只是為了逼太子到絕路,早點讓華照當上皇太孫。

誠親王此時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否則他最該希望皇上健康,好利用這事廢掉太子。自己名正言順上位。

若是他不知道這事,那麽……這次確實有可能是他下的手。因為他也看明白了,一旦華照當上皇太孫,就等於在向天下昭告,皇上絕不屬意他承繼大統。就是真起兵成功,江山也坐不穩當。

而他敢下手,只可能有一個前提。

那就是他已經作好兵變的準備。敬國公府已經倒向了他。

如果這樣,情勢已經萬分危急。

必須立刻采取行動。

他當下也不跟太子辯駁,認了無能,對太子道:“如今休朝,殿下不如帶著太子妃與照殿下日日在皇上寢宮盡力侍疾。”半句不提婉婕妤的事。

太子不耐煩道:“父皇昏迷不醒,如何侍疾?”

江淩淡淡笑了笑,道:“殿下不是想照殿下做皇太孫麽?這時,自然要太子妃帶著照殿下去好好侍疾。皇上哪時醒了,頭一個見著的是照殿下,那這事也就成了八分了。”

太子這才勉強點了點頭,又問:“婉婕妤的事,就這樣不管了嗎?”

江淩忙道:“既然由太子妃去侍疾,不如就讓太子妃順便查查婉婕妤的事。”

太子哼了一聲,有些不屑,道:“她不過是銀樣蠟槍頭,交給她,還不如交給柯側妃!”

江淩道:“柯側妃雖好,可在立皇太孫這事上,未必肯盡心。”

太子想了想,柯側妃自己也有兒子。如果不是照兒最得父皇喜歡,又占了嫡出的名分,他倒是願意讓柯秀英的兒子當這個皇太孫呢。

現在還是先立了皇太孫要緊。

不行以後再換就是。

他當下才點了頭,放江淩走了。

回到東宮,便交待了王青雲。

王青雲自然是做出一副孝順賢良的模樣,一口答應,立刻就帶著華照去了。

到了皇上寢宮元英殿,卻是皇後娘娘在主持大局,誠親王妃帶著孩子已經在了。

她不敢露出半點鋒芒,小心翼翼請過安,皇後娘娘就面露不耐煩,說這裏不需要她,讓她回東宮去。

她忙帶著華照下跪道:“本朝以仁孝治天下。父皇慈愛,若是傳出去,妾身為太子妃,父皇病重不肯侍疾,豈不叫天下人恥笑皇家?恥笑娘娘?還請母後允我跟照兒在偏殿侯著,以便隨時傳喚。”

皇後娘娘想了一陣,便同意了。反正沒有她的傳喚,太子妃也進不了正殿。在哪裏呆著都是一樣的。

可皇後娘娘不知道的是,王青雲在宮裏早就密密的織了一張網。

她人雖在偏殿裏,大殿裏的情形卻是一清二楚。

皇上仍是沒醒。

太醫們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

皇親國戚王公大臣都紛紛上書要進宮探病,都叫皇後娘娘以皇上要靜養為由回了。

能進元英殿的,只有誠親王一家。

就是太子來了,也只能進去略站一會兒,就出來了。

皇後娘娘的傾向實在過於明顯。

可是宮外的人,對宮中情勢卻一無所知。

王青雲表面平靜,內心卻判斷,誠親王要動手了。

她得立刻想法子送信給江淩和王家。

*

江淩這時早已經回到家中。

他洗漱換衣後,便帶錦魚進了臥室,並命所有人都退下。

錦魚難得見他如此緊張,忙拉著他兩人坐在羅漢床上。

他們如今的房子比原來大上三四倍,更妙的是,這裏燒的是地暖,整間屋子,溫暖如春,卻半點不嗆人。

不過兩人還是從前的習慣。

一到冬天就關閉書房,在臥室裏放置桌幾,書架。

屋子前後用落地罩做了隔斷。

外面靠窗放了一只紅木螺鈿羅漢床。

床前擱了一長等長有丈餘的花梨幾。

幾上面放著藍錦暖窠,裏面擱著琺瑯彩的熱水茶壺。

錦魚從茶盤裏,挑了兩只粉彩花神馬蹄杯,替江淩倒了一杯毛尖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這些年她生活無憂,可不等於說她不知道回京之後,日子仍會如過去八年。

可越是事情重大,越是不能有著急。忙中易出錯。

粉彩杯中冒出淡淡的白色水氣。

江淩接在手裏,略有些燙手,便慢慢吹了吹,整個人瞬間便靜了下來。

他也不說話,腦子裏把事情慢慢地過了一遍,已經有了幾分把握,慢慢地品了半杯茶,才把事情跟她說了。

錦魚聽完,想了想道:“這件事實在是蹊蹺。若說當時婉婕妤給皇上的藥裏摻些曼陀羅花粉,讓皇上睡著,以免皇上立刻就答應了太子的請求,倒也說得過去。可是這藥效不過一兩個時辰,皇上總會醒的,她又怎麽能瞞得過太醫,做到讓皇上一直昏迷不醒?這樣的大事,她難道敢自己作主?”

江淩擡眸看向窗口。

室內點了燭,紅黃的光暈一團一團的。

步步錦窗欞上,一格格,是暗黑的天空。

仔細聽,有呼呼的風聲吹動著窗欞,噠噠作響。

起風了。

他點了點頭,道:“你料得不錯,動手的是婉婕妤,也是皇後娘娘。”

錦魚只覺得外面打了個天雷。

太子是不太成才,可是……皇後娘娘也不至於偏心到這個地步吧?

太子也是她親生的啊?!

不過,她看了看江淩沈靜的臉,她絕對相信江淩的判斷。

皇後娘娘為什麽會這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現在該怎麽辦?

江淩伸出手來,輕輕握住她的,慢慢地摩挲著,道:“你跟孩子,收拾收拾到綠柳莊去住一陣子。”

綠柳莊如今已經儼然是一座數千人的大城。

什麽都有。

走投無路的人,只要去到那裏,總能有吃有喝。

趙媽媽把這座莊子打理得尤如一個獨立王國。

就像當年人人都管三福莊叫洛陽莊,如今綠柳莊已經是遠近聞名的孟嘗莊。

只有他們自己還是習慣叫綠柳莊。

江淩的聲音雖是冷靜,可錦魚卻覺得寒風透骨,不由瑟縮了一下。

事情危險到這個地步了麽?

她想了想,輕輕地搖了搖頭:“把孩子們送走就是,我留下,幫你。”

江淩的眼中流露出濃濃的情意,有晶光閃過。

現在京裏比戰場還危險萬倍。

他俯下頭,輕輕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自嘲地一笑:“你會分我的心。若是他們捉了你去……我就不戰而降,立刻為他們所用了。”

錦魚眼中也湧起瑩瑩的水光,半天想了想:“我看還得帶上寧哥兒,最好……”她想到此處頓了頓,看向他:“京中衛戍主要靠禁軍與守備軍。禁軍由敬國公節制。皇上只信得過他。守備軍如今在宜春侯手中,想來是可靠的。可若是誠親王以柳鎮之子為要挾,敬國公怕是……”

江淩想了想,蹙起眉頭:“現在這種時候,誰也不能輕信。不管是柳家還是宜春侯府。”

錦魚忙點了點頭:“明日,我去一趟敬國公府,爭取帶柳鎮之子一起去綠柳莊。”

江淩決然搖頭:“不行。柳鎮之子的事,交給我。”

他說完,便起身走到門口,讓圓兒悄悄去叫豆綠,不許聲張。

一時豆綠帶著一身的寒氣來了,江淩便交待她明兒去景陽侯府,偷偷通知景陽侯,讓寧哥兒後日出城打獵,喬裝之後,暗中前往綠柳莊。

豆綠一臉緊張,卻沒問為什麽,只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江淩早早就出了門。

錦魚起床就放出風去,說東東有些發熱,又偷偷用些紅色花粉在東東的背上大腿上點了些印子,大張旗鼓讓找馬太醫來瞧。

等馬太醫走後,她便關閉了內院,將人都打發到了前院,說東東出痘了。

鬧得全家不寧。又派豆綠去通知景陽侯府,說過年怕是不能回去了。讓那邊也別派人過來,省得病氣過了人。

內院只留下三個藍衣婢女還有三個孩子的奶嬤嬤,派了圓兒滿兒守著內院的門口。

自己和三個孩子卻都換了衣裳。

她穿的是藍牌婢女的衣裳。

孩子們也都換成下人的服色。

再用黃色花粉把自己跟孩子們的臉手都染得黃黃的,這才由雷二嫂子領著出了門。

門上有人問這是要去哪裏。

雷二嫂子大聲道:“夫人說三少爺病了,趁著過年,放她們帶著孩子回孟嘗莊看看親人去。”

一時上了馬車,錦魚心裏十分忐忑,忍不住掀開翠色的窗簾朝外看去。

天氣晴明,時近年關,就見大街上人來人往,個個都穿得厚厚的,臉上帶著笑,大包小包地往家搬東西。

一派盛世繁榮國泰民安的景象。

哪裏看得到半點危險的影子。

她都幾乎要疑心江淩是緊張過度了。

可在大事上,江淩還未錯斷過。

浙哥兒半懂不懂,見她一直往外看,便問:“娘,我們為什麽要逃跑?”

錦魚不由失笑,想了想道:“不是逃跑,是娘跟你爹打了個賭。”

西西靠過來,睜著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打賭?賭多少銀子?”

錦魚“噗嗤”笑出聲來,抓住她狠親了一口,西西倒不嫌棄她,摟住她的脖子嘻嘻地笑著。

“打賭我們能不能混出城門口。”

西西道:“難怪娘給我們穿這樣難看的衣服。是為了讓爹爹的人找不到我們嗎?”

錦魚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錦魚怕三個孩子在一處,太過紮眼,所以給東東餵了些安神的藥,交給了藍牌婢女的頭頭叫萬娘的,坐在了別的車上。

便又交待了兩個孩子一遍,一會兒如果在城門口有人盤問,要怎麽應答。

尤其是名字,她圖省事,只管他們叫大寶二寶三寶。

浙哥兒便問:“那賭註是什麽?”

錦魚摸了摸兒子的小臉,想了想,笑道:“盛世。”

如果江淩贏了,接下來應該有幾十年的盛世。

若是輸了,誠親王這樣的人當道,那便是亂世。

“盛世?”

浙哥兒蹙著眉毛,百思不得其解,怎麽能拿盛世當賭註。

等到了城門口,果然盤查得極嚴。

聽說他們是江相府的下人,盤問得格外仔細。

盤查錦魚這輛車的兵士長了一把絡腮胡子。

他們在車上,那兵士在車下,狐疑地看了他們好幾眼,指著浙哥兒和西西問是不是她的孩子。

錦魚不敢說話,低眉垂眼點了點頭。

浙哥兒也跟著點了點頭,心虛地不敢正眼看兵士。

西西卻唯恐天下不亂,爬到車門口,張著大眼,故意往那兵士跟前湊,眼睫毛都要戳在人家的胡子上了,一副你怎麽認不出我來的模樣,還主動道:“我叫二寶。”

錦魚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裏。就怕西西為了幫她爹贏,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

她一直沒跟孩子們說實話,既怕嚇著他們,也怕童言無忌,走露了風聲。

可誰知歪打正著,那兵士見這小姑娘一點不怕自己,倒去了疑心,心道大戶人家的婢女果然都與眾不同,多看了錦魚兩眼,揮了揮手,放行了。

車子出了城門,錦魚回頭看去,就見士兵們對進城的人也盤查得十分嚴格。

不由暗暗嘆了一口氣。看來真的是誰都不能相信。

便是大姐夫宜春侯沒有投向誠親王,也保不齊他手下的軍官裏有誠親王的人。表面上不在城門攔下他們,只要傳出消息,叫人追來,抓了他們去,威脅江淩,也不無可能。幸虧她們今天是喬裝出城。

西西卻坐在馬車上,不開心地蹬著小腿,十分郁悶,哼道:“真笨,我都湊得這麽近了,還認不出來。爹爹這下可要輸了。”

浙哥兒瞪她一眼:“我想要娘贏。你懂什麽叫盛世嗎?”

西西搖頭。

浙哥兒得意地晃著小腦袋,道:“堯天舜日,唐虞之治,就是說天下老百姓個個都能吃得飽飯穿得暖衣,日子過得太太平平。”

西西問:“現在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嗎?”

兩個孩子又你一言我一語地辯了起來。

錦魚臉上帶著笑,心裏卻是沈甸甸的。

她現在能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與三個孩子,讓江淩徹底沒有後顧之憂。

*

出了城,萬嫂子便把東東抱回了錦魚的車上。

也許是起得太早,也許是剛才大家的情緒都太過緊張,沒一會兒,母子四人就都倒在車裏,睡得香甜無比。

迷迷糊糊中,錦魚好像看見了誠親王。

紅色甲胄的禁軍沿著宮墻,手中的火把,像無數蠕動的會發光的螞蟻。

她不知為何,赤著腳,急得四處奔跑呼號,想要找到江淩,可宮裏太大了,她跑得要斷氣,都沒找到江淩。

正急得要哭,卻覺得好像什麽東西要爆炸一樣,激烈地晃動起來。接著就聽得有刀劍鏗鏘之聲。

她突然就看見了江淩。

高高的宮階之上,誠親王與柳鎮帶兵闖宮,江淩護在皇上身前。

柳鎮彎弓搭箭,一只血色的羽箭嗖地一聲,朝江淩飛去。

錦魚拼盡全身的力氣,嗓子卻好似啞了一樣,半天才勉強掙紮著,喊出兩個字:“不要!”

猛地從夢中醒來,眼中看見的是青布的馬車蓬頂,額角冰涼。

外面有人在呼喝,有什麽東西砰砰相撞,發出刺耳的聲音,像是拿著鐵鉗刮著鍋底一般。

她驚悚萬分。

難道誠親王的人追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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