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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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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這丫頭叫玉鉤,今年十七了。

原是許夫人院子裏的二等,是當初王媽媽送到淺秋院來的四個丫頭之一,還點明了要她來伺候秦氏。

錦魚之前住在淺秋院時就知道,雖然這玉鉤頂了個大丫頭的坑,秦氏需要人伺候時,她卻從來不見蹤影。

這些日子,聽幽菊說只要侯爺一來,她就前後亂湊,真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早看她不是個東西。

玉鉤長得豐滿,年歲又大,像只熟透了的蜜桃,說起話嗲聲嗲氣,並不怕她。

“姑娘不去瞧瞧麽?滿府的人都去瞧熱鬧了。”說著又裝腔作勢地“咦”了一聲,指著豆綠道:“剛才豆綠也在呀!還沒跟姑娘說麽?”

錦魚不由看了豆綠一眼。

豆綠站出來,直走到玉鉤跟前,叉腰仰著頭,道:“我去了呀。我們姑娘根本不在意這些個虛禮,我有啥好嘚嘚的。”

玉鉤挪了幾下腰,好像怕人不知道她腰細一般,哈哈笑道:“虛禮?京中規矩,男方納征的聘禮有多少,到時候女方的嫁妝至少要照著這個數翻一番。今兒咱們四姑爺起碼下了一萬兩銀子的聘禮,到時候咱們侯府給四姑娘的嫁妝少說也要兩萬兩。”

這規矩錦魚倒也是知道的。不過沒放在心上,反正江家貧窘滿京城都知道。她也沒打算照著這個兩倍的規矩走。

倒是這兩萬兩的嫁妝,叫她吃了一驚。她本以為,錦心能跟嫡長姐錦熙一樣,就已經夠風光了。

她若加上洛陽莊,不比錦心差多少。

她們同日出嫁,錦心定會吃個暗虧。

可如果錦心的嫁妝有兩萬,這十裏紅妝一擺,她就是加上洛陽莊,也是無法與她相提並論的。

要怪也怪這小公爺,太過財大氣粗了。

卻聽豆綠大聲道:“那有什麽了不起!國公府有錢罷了。論心意,我們姑娘之前納采的雁可是活的!”

《儀禮·士昏禮》曰:“昏禮下達,納采用雁”

納采是六禮中的第一禮。

永勝侯府當時送了一對活雁。

敬國公夫送了一對赤金雁。

當時她沒想著跟錦心比,也沒留心。想不到豆綠居然還記著。

玉鉤卻是挑著嘴角冷笑不止,道:“活雁有什麽了不起的?我娘當年成親,我爹送的也是活雁呢。”

玉鉤是家生子。她爹她娘都是奴才。拿他們跟錦魚和江淩比,是成心惡心人。

錦魚眼眸明亮,朱唇彎了彎,把心裏湧起的一股氣強壓了壓。

江家與柳家……確實是差得太遠。

若她要因為江家比不上柳家,就氣得死去活來,只怕還沒成親,便生生氣死了。

豆綠也不是好惹的,便繼續跟玉鉤兩個鬥嘴。

玉鉤說江淩送的聘禮只怕不足一千兩。

豆綠便問玉鉤怎麽知道的?若不是一千兩,差多少,玉鉤是不是要陪錢?又逼著玉鉤立字據。

兩人吵來吵去。

錦魚慢慢把剩下小半盞茶喝了,掏出絹子擦了擦嘴角,才道:“玉鉤,你以前是在夫人屋裏當差的。如今在姨娘這當差,你這般嫌貧愛富,是不是覺得特別委屈?”

玉鉤停了爭吵,陰陰陽陽,道:“我們做奴才的,只是主子挑我們的,哪有我們挑主子的份兒?”

錦魚便輕描淡寫道:“說得好。你這般羨慕四姑爺手面闊綽,又羨慕四姐姐嫁妝豐厚,我便替姨娘作主,把你送給四姐姐當丫頭吧。”

玉鉤甚是吃驚,卻並不怕,反笑道:“我自是巴不得離了這裏。可惜我作不了主。姑娘也做不了主。”

錦魚眨了眨眼,笑得明媚如春光,道:“作不作得了主,你去一趟便知道了呀。”

玉鉤“哼”了一聲,扭著身子走了。

誰知她前腳剛跨出淺秋院的大門,錦魚後腳便叫幽菊把玉鉤的東西都收拾了,扔出了大門,又讓個粗使婆子去通知王媽媽,說玉鉤想去伺候四姑娘,她已經把人送過去了。

*

把院門關好,錦魚便指揮著幾個粗使婆子把院裏睡蓮的水給換掉,在缸底蓋上厚土,準備過冬。

正嘻嘻哈哈幹得愉快,不想就聽外頭有人高聲叫:“開門!四姑娘來了!”

聽聲音倒像是那個玉鉤。

錦魚猶豫了片刻,還是開了門。她倆的仇,躲是躲不過去的。

大門一開,錦心帶著一大群丫頭婆子湧了進來。

就見她穿著梅紅緙絲銀線菊花錦緞襖,打扮得花枝招展,氣色極佳,掩不住的喜氣洋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那超乎尋常的納征聘禮。

見她似乎也沒有追究之前宏福寺舊仇的意思,錦魚也有些意外,想了想,便請她到堂屋裏坐下說話。

一時裏外都擠滿了丫頭婆子們。

幽菊給兩人都上了茶。

錦心的是一只嬌黃蓮紋折腰杯。

錦魚的是一只粉彩纏枝花鬥笠杯。

又上了兩小碟子點心。一盤是紅皮的玫瑰蜜酥皮棋子餅,一盤是白皮的芝麻核桃桂花糕。

錦心半仰著臉,斜睨了一眼,便轉開了頭,一臉瞧不上這茶水點心的模樣。

錦魚淡淡一笑,撿了一塊玫瑰餅輕輕咬了一口。

這玫瑰蜜是她用莊上的玫瑰自制的,入口綿密絲滑,甜而不膩。玫瑰的香氣更是清甜馥郁,咬上一口,唇齒留香。甜香頓時盈滿小小堂屋,誘得人垂涎欲滴。

錦心轉眸瞧了她手上的玫瑰餅一眼,下意識地舔了一下嘴唇,似乎在忍耐誘惑,別開眼眸,板了板臉,道:“妹妹好大的威風,玉鉤可是母親送給你姨娘的人,你說攆就攆了,這是不把母親放在眼裏麽?!”

錦魚淡淡一笑道:“姐姐哪裏的話?俗語說得好,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玉鉤今兒看了姐姐的聘禮,眼饞得都要得紅眼病了。我也只好成全了她。她眼裏可沒有我姨娘,在淺秋院也是只願意伺候侯爺的。想來姐姐若肯留她在身邊,她定會盡心極力地伺候姐姐姐夫的。”

不想錦心聽了這話,勃然變色,伸手一掃,只聽“哐當”一聲,好好的嬌黃折腰杯碎了一地,像掉落的黃色花瓣。

“果然叫我料中了,你個姨娘肚子裏爬出來的賤種,豬狗不如的東西,打的果然是這下流的主意!”

錦魚呆住了。

她知道錦心會生氣,許夫人送玉鉤來沒安好心,她送給錦心也不過是想讓她們明白,誰也不是傻子。

可沒料到錦心居然一下子就撕破臉,滿嘴的汙言穢語。

她怔怔地看著錦心。

就見錦心滿臉脹得好像要破了皮一樣,突然朝著她擡手一掌揮來。

錦魚大駭,本能地用力猛地一格。

只覺右手小臂處一陣鈍痛,她還沒回過神來,就聽錦心“唉喲”叫了一聲,身子一歪,腳下一滑,竟摔倒在地上。

錦心接著又發出幾聲驚天動地的慘叫。

錦魚看時,就見錦心整個人都坐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面,而地面上……正散落著片片嬌黃,正是錦心之前摔碎的嬌黃杯。

一群丫頭婆子全都尖叫著沖上前去扶人,卻見錦心淚痕滿面,嘴唇慘白,扶起來後,腿都站不直。雙只手掌舉著,上面鮮紅一片。

錦魚頓時嚇得渾身僵硬,呆坐在椅上,一顆心砰砰亂跳。

一時也不知道錦心是故意摔倒的,還是真那麽弱不經風,她這一格就倒。

*

秦氏本一直躲在臥室裏,聽到響動,沖出來看見錦心渾身是血,嚇得戰戰發抖,直嚷:“快請大夫快請大夫!”

便有粗使婆子爭先恐後地去了。

這便秦氏過來要扶錦心進她屋裏躺下。

錦心卻不肯動彈,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真走不了,只站在原地繼續豬啊狗啊賤人啊地又哭又罵,恨不能活撕了錦魚。

幾個丫頭婆子七嘴八舌圍著她團團轉,搶著擠著想幫她把手上的瓷片取下來。

一時全亂了營,有沖去找許夫人報信的,也有飛奔去找大夫的,還有主動請纓,要跑去道觀找道姑的。

錦魚滿腦子都是木的,就見豆綠湊到她身邊問:“姑娘,這可怎麽辦?要不要趕緊把這地打掃幹凈?”

她怔怔地,總算回過神來,想了想,忙搖頭:“不行,誰也不許動這地上東西。”又叫茯苓:“去通知侯爺。”

今兒下元節,景陽侯沐休,這也是選在這一天納征的原因之一。

因為方便景陽侯見見兩個女婿,訓導一番。

*

這樣鬧騰著,頭一個趕來的是許夫人。

她一來,眾人都沒了聲,乖乖站在原地不敢動,像一根根木頭樁子。

她被王媽媽扶著,搶步進了堂屋,一眼就看見錦心叫人架著,手上身上都是血,頓時搖搖欲墜,抱著她痛哭,嘴裏又嚷:“我的兒!我的兒!錦魚那賤人在哪裏?給我打!給我打!給我打!”

想來她早就聽了下人回報。

許夫人帶來的人立刻狼群般朝錦魚湧過來。

錦魚早看見她。見她大病初愈,臉上氣色還沒恢覆,灰灰黃黃中帶著氣急敗壞的潮紅,整張臉像極了一張蓋滿了紅章的黃裱紙,再這樣一哭,更是前所未有的又老又醜。

見四五個丫頭婆子朝自己撲來,她跳進來就往屋裏躲,秦氏幽菊豆綠都拼命攔在她前面。

可寡不敵眾,不過片刻,就被一幫婆子沖進來,扯著頭發硬拖回了堂屋。

錦心指著地上早被踩得亂七八糟的黃碎瓷水漬跟許夫人哭訴:“她推我!錦魚推我倒下的!”

許夫人氣得眼睛像紅眼牛般,指著那片碎瓷,道:“就讓她們幾個全給我跪在這裏!”

幾個婆子惡狼般上前,扭著錦魚的胳膊,就死命往下按。

秦氏掙紮著往前撲: “我跪,我替五姑娘跪!”

她身形窈窕,臉帶梨花,瞧著實在是楚楚可憐。

許夫人見狀,只覺新仇舊恨齊湧上心,放開錦心,兩步上前,擡手就朝秦氏揮去:“賤人!”。

她手上一顆紅寶戒指高聳,隨著“啪”的一聲巨響,秦氏如玉般的臉上便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錦魚嚇得牙齒咯咯作響,胸口緊壓得好像要裂開一般,一顆心跳到嗓子眼裏,堵住了氣,一股難以抵擋的寒冷一直透入她的骨髓。

她自生下來,從沒有任何一個時刻像現在這般無助,惶恐。

她娘這是被許夫人毀容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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