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3章 生意人的眼光

韓寶來將他的一匹五花馬交給陳桂山牽著，他徑自往窩棚裏走；窩棚搭在半山腰，須經過一個渠道，渠道上架著棕樹橋。渠道應該是用著引水澆灌，有一個裹著紅頭巾的婦女，利用渠水正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搗衣服，頭也不擡，梆梆地在捶衣服，力道很猛，震得山谷梆梆回響。

老鄉披著一件半灰的中山裝，掏出一包芙蓉王煙，彈出一支遞過來；韓寶來搖了搖手，意思他不吸煙。老鄉哦了一聲，了一句風涼話，夥子發凈財的。韓寶來嘿嘿笑道：“賺兩個辛苦錢，養家不容易。哪能像你們這些土財主享現福。”

“你哄鬼呢。你從我們手中十元一斤的鮮麻，轉手就二十元一斤，跟我們種麻的一樣。你還不用成本。”

韓寶來打聽明白了，他知道一些行情，不上他的套：“短命鬼，你聽哪個，能賣二十元一斤了？能賣二十元一斤。你還不加價？八元一斤，我賣些給你咯。收購價就是五元一斤。你賣的賣，不賣的，我走下家。不耽誤你發財。”

“兄弟，六元一斤，我賣幾麻袋給你。你要是加這麽一點，我還有幹貨，幹貨我給你這個價。”老鄉伸出一個指頭，意思是一百元一斤。韓寶來價也不回，轉身欲走，幹麻，一等貨才賣一百五，二等貨一百二，三等貨八十塊不到。收購價，一等貨才八十塊！

“唉，兄弟，生意買賣不在情義在，進來喝杯茶咯。”老鄉看兄弟後面跟著幾個老成的人，他們站著不話，顯然兄弟是精於蠢的。否則帶著一個馬隊出來收貨，那不虧死；年輕人毛躁，還有一個不話的中年人，看上去也是有學問的。中年人背著手看風景，只有略有一點黑糙的姑娘寸步不離地跟著黑夥，黑姑娘模樣還算標致，看來也是常年累月在外面收貨，給太陽曬的吧。

韓寶來想開開眼，咧開嘴笑道：“好啊，看看你種的什麽寶貝，開那麽高的價？”

“我有野生的。真的，多年生的。”

韓寶來知道野生的，比家種的價格高五倍還不止。韓寶來翻著白眼：“你野生的就是野生的？拿出來約我開開眼啊。”

老鄉到棚頂上去收，棚頂上搭出一排架子，曬著好些簸箕，老鄉收回一個簸箕，韓寶來哧了一聲：“你這是野生的？你當我是瞎子？”

老鄉看了一眼這個黑臉的高個四眼，叼著香煙：“我先讓你看看家貨，你這個值多少錢？你把這個等級打出來了，我再給你看野生的真貨。”

韓寶來看這是半幹麻，品相還不錯，應該是黃麻，有鷹嘴，現在還沒曬幹，圓鼓鼓地，肥肥地像瘦長的馬鈴薯。韓寶來一看二摸三咬，他拿起一支品相不錯地咬下一塊嚼嚼，好麻，淡淡的甜，澀辣味，俗稱馬尿味。麻是無毒的，吃了可以延年益壽，能治中風、疝氣病等頑癥。麻也是家用煲湯最好的藥材，特別是煲雞湯。

“這個貨，給你五元一斤，你還有臉回價？”韓寶來得很死。

“校這個貨五元給你。我還有一種貨。”老鄉又收了一簸箕麻回來，這回是烏色的，也是曬了一個七八成幹，顯得瘦一點，“野生的，你開個價。只有這麽多。”

“你真想拿我當猴耍？”韓寶來當然識貨，“做生意要講誠信。我把你這個當野麻收回去。我師傅不打斷了我的腿？這是烏麻，加你一元錢一斤。我要了。”

“這回是真的了。”老鄉又收回一團箕，確實顏色與烏麻不一樣，略呈紅色。韓寶來罵道：“短命鬼，你開什麽玩笑？這是烏紅麻。八元一斤的鮮貨，賣的賣，我是一口價。”

“我還有貨。”

老鄉又收回了一團箕麻，色澤更為烏黑。

韓寶來哧地笑了一聲：“這哪是野麻？這是雜交的烏紅麻。你沒有就沒有，何必打腫臉充胖子。這個可以給你十元一斤。”

老鄉嘻嘻笑道：“這是成色最好的，我留著做野麻賣的。二十元一斤。”

韓寶來不為所動：“我不是了，我是一口價。你要留著等別的賣家，我也不強留。那我就收你的黃麻、烏麻、烏紅麻，你那個雜種烏紅麻留著你慢慢賣。留著幹了水，當炭燒也可以。”

“加二元。我給你看真本子貨，要是沒有，我剁手。”老鄉發下毒誓，韓寶來笑道：“好吧。算我倒黴，幫你捎上雜種烏紅麻。拿你的野生麻出來給我看看啊。”

老鄉拿出一把古老的銅鑰匙，他打開一個脫了油漆、很像古董的老式立櫃；從立櫃裏拿出一口黑帆布行李箱；拉開拉鏈，裏面有一個裝面灰的布袋子。掂一掂起碼有五六公斤，但別少看這五六公斤，野生麻收購價到五百了，銷售價炒到一二千！

韓寶來打開袋子，裏面有一股趾藥的甜香味飄了出來。老鄉從裏面抓了一把出來，趕緊紮進袋子口，像是怕它竄出來咬人似的。韓寶來看老鄉手中的麻，是黃褐色，長扁形，有環形狀，半透明，像是凝固的膠質，碾壓一下，粉末呈晶體玉碎狀。嚼起來，顯然要比野種的麻甘辛、麻辣一點。

韓寶來嘴唇裏嚼著，老鄉像看魔術表演一般直勾勾看著韓寶來老練地鑒別，怕他作弊似的，眼睛一眨不睡盯緊他。韓寶來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開個價，多少錢一斤？”

“你不是五百嗎？爽快一點。五百。”老鄉伸出烏黑的手指在空中抓了抓，“沒錯嘍，兄弟，我哄你不是人。我袋子裏面沒有野生麻，上山采麻，從山上滑下來，滑進萬丈深淵，永世不得翻身。”鄉下時興賭咒發誓來表明心跡。老鄉有十足把握他裏面有野生麻。

麻生長的環境非常講究，在一般的山區難以生存，就是香河也不能種植，因為霧氣不夠，麻喜歡生長在山區濃霧地區，還需要這樣的原始森林，樹下有很深的腐殖質。因為麻相當怪，它的種子是寄生在一種白蘑真菌科密環菌和紫萁菇生長，才能使種子萌芽，長成圓球莖，並長成健壯的麻塊莖。麻全株無綠葉，本身是沒有葉綠素的，它不會進行光合作用，而是靠紫其菇為種子的萌發提供營養，密環菌為麻的長大提供足夠的養分，在地下長成肉質脂厚的塊莖。

韓寶來不相信他能從山上挖到一布袋麻，看他緊張的神情就知道，老鄉藏雍奸詐。他抓了這一把，應該是野生麻，但不能保證一袋子全是野生麻。

韓寶來也不回價，順口答道；“校野生麻收購價可以給你五百。咱們行交。”韓寶來伸出手跟老鄉粗糙、長滿厚繭子的手拍了一下，韓寶來真不想拆穿他的陰謀，但為了教育他一下，別以為自己聰明，本來是一個老實人，誠實本分做事，誠實本分做買賣，偏在外面學了一些歪門邪道回家，想賺一些輕巧錢！

老鄉自以為撿了大便宜，趕緊找他的秤過來稱；韓寶來用自己的電子秤稱。兩人對得上，就可以算數。韓寶來卻趁他拿秤之機，把一布袋子野生麻全倒在桌子上，一眼看上去，真難以辯別真偽。他選體形差不多的種植麻跟野生麻一比較，野生麻明顯光潔度要好。雖然家種麻經過他的美化，但還是難以達到多年生野生麻的硬度、透明度。

老鄉急得怪叫；“餵，兄弟，你怎麽倒出來了？野生麻可不能見風、風光，會潮濕長黴，這會影響品質的。”

韓寶來咧嘴斜目，冷笑著：“大叔，你以為發一毒誓就值幾千塊，那你一尋思發幾個毒誓，你就不用這麽辛苦種麻了。大叔，其實你麻種得不錯，而且品種齊全，用得著搞那些歪門邪道？你跟誰學的這一套坑蒙拐騙的法子？你蒙了幾個人？你也不想想，人家販子這麽容易打眼上當，他還出來經銷麻？”

韓寶來給他好好上了一課，他挑出種的麻與野生麻一比較，那就涇渭分明了。老鄉看青年揭穿了他的鬼把戲，幹笑著：“兄弟，我是考考你，看你滿師沒有？你是跟哪個師傅學的？眼力相當不錯。”

其實，韓寶來連麻的營養成分，他得得一字不錯。韓寶來拿起一根麻，耐心給他講解：“嗯，你這地方種麻，那確實是得獨厚，土壤含水質多，蒸發成霧罩，真菌處於這種環境，它生長的速度驚人。但是你要看到，麻生長在腐殖當中，管理難度是相當大的。從麻的品相來看，個頭大，成色好，你的管理水平還是可圈可點。但還是有不足，你看這棵，明顯有創痕，這是要降一個等級出售的。”

老鄉看韓寶來是行家裏手，他實話了：“沒錯，麻生長最適夷環境就在我們鯉溪這邊，在羅洗河種得出來，但都是歪頭斜腦的，創痕累累，所以他們不敢種。他們種當歸就可以，當歸的收入就差了很多。但是我們村一種，你看，現在山頭山嶺種滿了，這東西就賣不出價了。你看，客戶挑得相當嚴格，一級品少，二級品多，三級品基本上是白菜價格了。我們基本上不賣，自己拿來泡酒喝，有的用來餵豬，豬雞，真的，我們這裏有麻豬，麻雞，香得不得了。你知道，這些創痕是怎麽一回事嗎？”

韓寶來心想，我在農大學過麻的習性，還用你教：“當然是別的真菌、絲菌侵入，影響了麻的生長；還要註意防治白蟻、螻蛄的侵害。要想有好的麻品相，你必須做到純然的環境。我看你，還沒有做到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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